陳嬌娘十分委屈地幫我收拾了東西,又把自己的東西搬出來,忙了快一個早上。


    期間王朝又來了一趟,來給我送一些生活用品,看到隻有陳嬌娘在忙,很是詫異,但陳嬌娘並沒有當著我的麵說我的壞話,把事情遮掩了過去。


    雖然在她遮掩過後,王朝看我的眼神越發不善了。


    我吃完陳嬌娘拿給我的梨,拍了拍手,徑直朝著下廚的方向走去,我來了一個上午,沒有人帶我去參觀一下府衙,也沒有人給我比劃個地圖,好在我的五感很靈,要是運足了內力去聽,甚至可以聽到遠處皇宮裏坐著批閱奏章的皇帝的跺腳聲。


    開封府的下廚地方不小,畢竟整個開封府連算衙役仆從在內大概有百餘口,每天吃喝也是一個大工程,剛好快到飯點,我在門口瞅了一會兒。


    下廚裏一共兩個掌紅案的大廚,都是中年樸壯的男人,小工五個,還有兩個廚娘,小工忙著切菜燒火,廚娘負責剝菜洗菜,偶爾也動手料理一些素食麵點。


    我還沒進去,身後就傳來陳嬌娘的聲音,她的聲音跟她的人很像,溫聲細語的,“戚姑娘怎麽不進去啊?張阿娘,孫阿娘,我來遲了!”


    她的腳不大,步子倒快,語氣裏帶著些歉意地對裏麵的人說道:“都怪我,忙著幫戚姑娘收拾房間,兩位阿娘別忙了,放著放著,我來弄就好!”


    陳嬌娘很是麻利地接過洗菜的活計,兩個一胖一瘦的婆子這才有空歇了,瘦婆子瞅瞅我,問:“這醜女娃是展大人帶迴來的?看著陰沉沉的,會做事嗎?”


    胖婆子也瞅我,她比瘦婆子要兇,瞪著眼睛喝道:“站在外麵幹什麽,沒瞧見大家忙活成什麽樣了嗎?去把那邊的菜洗了!”


    陳嬌娘幫我說話,“阿娘,別這樣,戚姑娘初來乍到的,有什麽事情慢慢教就是了,我剛來不也這樣嗎?”


    我不想洗菜。


    我這輩子都沒洗過菜。


    我指指手洗得明顯比別人幹淨得多的一個清秀小工,“你,去把那邊灶台擦幹淨,鍋都洗一遍,再燒個火。”


    小工愣住了,胖瘦婆子和陳嬌娘也愣住了,切菜的小工也都朝著我的方向看過來,那兩個大廚一個正在燒菜,一個坐在凳子上歇著,這會兒歇著的那個就喝斥眾人道:“都愣著幹什麽,做事啊!還有新來的女娃子,別以為你是……”


    他話音未落,已然不敢出聲。


    我把隨手拍扁的鐵鍋扔到一邊,原本放置鐵鍋的灶台坍塌了一半,有些磚石碎瓦濺進了陳嬌娘用來洗菜的盆子裏,眾人安靜如雞,我拎著小工到了沒人的灶台前,指使他幹活。


    小工經曆了最開始的迷茫,手腳變得格外地麻利,他把灶台擦得幹幹淨淨的,鍋洗得閃閃亮亮的,然後去掏火。


    我切了一隻雞,本來想做黃酒雞,結果沒有黃酒,酒都沒有,雞都切好過完水了,我隻好做成了醬燒雞。


    我還準備做雪泥牛肉,結果小工說牛肉特別稀罕,逢年過節都不一定有,要自然生病或者老死的牛才能被宰殺吃肉的,沒有辦法,隻能做了雪泥羊肉。


    要啥啥沒有,我有點心灰意冷了,隨便做了幾個菜,交代他們端給展昭,就出去了。


    我並不想吃飯。


    曾經我有一段時間特別沉迷美食,上到皇宮裏的珍饈佳肴,下到江南小船裏的私家菜,我都嚐過試過,有一天突然就膩味了,然後繼續沉迷武道不可自拔。


    我在外麵晃了一整天。


    開封的街市極為熱鬧,但比起大唐長安的瑰麗風姿,顯得有些小家子氣,像累世名門的大家閨秀和含羞帶怯的小家碧玉,我還用如影隨行去皇宮瞅了瞅批奏章時不時就要跺腳的皇帝,人有點瘦,還有點黑,但清清秀秀個子高高的,看著很是精神。


    也不如李家皇帝那種高鼻深目的混血俊美。


    我雖然對生身之地沒有太多留戀,但對這個世界也有排斥,這樣不好。


    我迴到住處的時候夜已經深了,陳嬌娘已經睡了,她確實搬進了原本給我準備的房間,我稍稍有些滿意,原本想要迴去睡下,卻聽見了高牆外的動靜。


    是展昭在練劍。


    展昭的劍屬於重劍,重劍多以劍氣對敵,十分考驗持劍人的耐力,他練劍的動靜不小,卻幾乎沒有氣喘的聲音,說明他的體格是真的不錯,我聽了一會兒,腳下一蹬,像個竄天猴貼著高牆飛了上去,坐在牆頭上看展昭練劍。


    展昭沒有看到我,他的劍光在黑夜裏如同一條長龍翻騰,看起來比輕劍還要靈敏迅捷,我見過許多劍客,其中也有不少驚才絕豔之輩,無不是如劍一般鋒芒銳利,而像展昭這樣沉穩內斂的,幾乎沒有。


    我一向不以實力論成敗,隻要是武者,無非是聞道有先後,天賦有高低,我聞道在前,天賦在高,吃得苦足夠多,所以我比很多人厲害,這是我厲害,而非是別人差勁,但很多武者不覺得,他們贏了別人一臉傲氣,輸給別人不肯低頭,更有甚者輸了就要去死,當真是很沒有意思的。


    展昭的劍顯然也屬於自創的劍法,他並不以劍譜的條條款款約束自己,一招一式千變萬化,他練劍就像是假想出了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這樣的劍招有些像是貓在和空氣鬥智鬥勇,倘若換個人來看,也許是很好笑的。


    但我不覺得好笑。


    我出生在一個連宗師都極少的時代,我第一個遇到的慈航靜齋齋主不過是個先天高手,見過的最厲害的一位陰癸派宗主堪堪半步宗師,而我十九歲成就先天,二十七歲成就宗師,不到五十歲步入大宗師之境,當世再無敵手。


    時無英雄,世無英雄。


    我這一生從未有過勢均力敵的對手。


    我時常對著石之軒的手稿假想自己在和他對戰,透過他偶爾一星半點的文字幻想那些大唐高手的風采,我有一段時間懷疑向雨田沒死,把魔門兩派六道翻了個底朝天,隻為逼出這位曾經的邪帝與我一戰,可惜了無音訊。


    展昭也是如此。


    開封府衙裏的那些所謂捕頭甚至連內氣都沒有練過,隻會一些普通的拳腳功夫,我從來到此間後,還從未見過實力比展昭再高的武者,也許有,但他如今身在朝廷,除非江湖有緣,負責很難能遇上武道的知己。


    人在高處,總會寂寞。


    我從牆頭一躍而下,順手擰了一根樹枝,自上而下對著展昭攻去,速度不快,堪堪在展昭能夠招架的範圍裏。


    展昭反手迴擊,他的身姿極為漂亮,夜色下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眸也更加閃亮,見是我,他眉頭微揚,我對他露出一個笑容,樹枝翻轉如龍,直逼他心口而去。


    誰都沒有開口,黑夜裏唯有樹枝和劍鋒劃破空氣時帶起的嘯響,展昭起初因為劍鋒銳利有些束手束腳,我閃過一招,腳下疾點,用樹枝敲了一下他的劍身,一道金石相擊之聲陡然響起,他眼中頓時劃過了然笑意,宛若星辰閃耀光輝。


    我同他交手一千一百九十六招,用的是祝玉妍自創的搜心劍法。


    我自己是不用劍的,而且搜心劍法我隻看過一遍,除了用內氣穩固了樹枝,幾乎沒有動用半點真正實力,並沒有靠著年紀占了展昭的便宜。


    最後兩相收手,並沒有分出勝負。


    展昭打得大汗淋漓,重劍插在樹下,他人攤在屋頂,宛若水裏撈出來的貓。


    我一點不都累。


    但我和他一起躺在屋頂,看著漫天的繁星。


    展昭帶著點笑意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戚姑娘劍法卓絕,在開封府做個廚娘,不覺得委屈嗎?”


    我側頭看向他,“原來你之前的樣子都是在客氣。”


    展昭微微有些怔愣地看向我,似乎對我的話很是不解。


    我笑了一下,說道:“原來你心平氣和說話的時候,眼睛是笑起來的。”


    展昭歎了一口氣,“姑娘這樣的劍法,怕是要賴上誰都跑不掉的,所以那日的事情必然是展某多心了,展某並不是對著誰都會笑,這是賠笑。”


    我很是無恥地點了點頭,認定那天就是行功出岔子了。


    展昭又說道:“中午的菜很好吃,包大人平時一頓隻吃兩碗,今天吃了三碗半,還喝了半碗湯。”


    我瞅他,他有些無奈地說道:“我也多吃了半碗。”


    我有點高興了。


    展昭又道:“先前提防姑娘,也是因為姑娘和展某相識不過一麵,展某覺得……”


    他實在是個很會給人留麵子的人,我倒是不怎麽在意,擺擺手,說道:“莫說我還和你見過一麵,以前許多從未見過我麵的人,還號稱非我不娶,如果不是親眼看看,誰又能知道這些人裏有沒有真心的。”


    展昭忽而問道:“姑娘如何看上了展某?”


    我想了想,說道:“你長得好看,脾氣好,人品好,俸祿穩定,最重要的是……”


    我太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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