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療養院樓下的停車場已經被車停滿了,然而敲門聲並沒有如約響起。值班的護士進來提醒了她一次。


    “趕緊吃吧,不然我們要把餐盤收拾走了。”


    丹妮還是紋絲不動,直到另一位護士進來,把蓋在飯菜上麵的蓋子打開看了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說。


    “那我收走了。”


    她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門外,有幾個護士正在嘀咕今天的實時新聞。


    “東區出現了怪獸。”


    “離我們這裏挺近的。”


    護士長一臉嚴肅地警醒說:“警報隨時都可能響起,做好逃生的準備,把病人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


    “明白。”


    有一群人蜂擁著朝停車場跑過去,車輛開始迅速離開停車場,這表明情況很緊急。這個時間段的療養院,充滿了各種匆忙和混亂。有人想快點逃離,也有人想盡快把工作交接好。


    護士長領著一眾助理護士隨時候命,而她們身邊擺著一輛推車,上麵擺滿各種必備的搶救工具。


    不久,大地開始震動,一個龐然大物朝這邊倒過來,一棟棟大樓瞬間灰飛煙滅。遠處的山嶽開始怒吼,巨大的石塊滾落下來,無情地飛向地麵,一切隻持續了一瞬間。


    療養院附近的高樓瞬間坍塌,變成觸目驚心的廢都,震起的灰塵在天空中飛舞。


    從丹妮房間的窗口看過去,正好可以看見一個藍黑色的巨人用身體護住了療養院這棟樓,使這棟建築免於像其他高樓那樣變成廢墟。


    那個巨人有一雙邪惡的紅色眼睛,他透過這棟樓的某一個窗戶看過去,丹妮正好與他對視。她下意識叫出那個巨人的名字:“托雷基亞……”


    她後知後覺才想起這是出現在自己夢中的那個巨人。直覺作祟,她從衣兜裏拿出那枚怪獸光戒,盯著它出了神。


    此時的托雷基亞正在與泰迦交戰,泰迦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正在保護的這棟建築,他有些許遲疑。


    “你這樣做到底有什麽目的?”泰迦的語氣不像剛交戰時那麽激烈了。


    “沒有目的。”托雷基亞的聲音難得穩定平靜,“一切答案都是虛無的。”


    “你剛剛挽救了許多生命!”泰迦試圖把話題拉迴重點,“這說明你本性不壞!可你為什麽又要處處與我們為敵?”


    托雷基亞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說:“什麽是好人?什麽又是壞人?幹脆讓光與暗全部都毀滅了吧!一定會像煙花一樣閃閃發光,萬分美麗,之後什麽都不會剩下。宇宙中存在的萬物都沒有意義。”


    “你錯了!隻是你的身邊什麽都沒有罷了!事情並不會如你所願,你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泰迦的雙眼炯炯有神,透露出他心中按捺不住的激動。


    托雷基亞忍受不住了。


    他的喉嚨裏發出渾厚的聲響——這聲響來得突然,充滿挑釁,叫人不寒而栗——他的臉色因為暴怒變得陰沉,像暴風雨來臨前壓城的黑雲。


    “閉嘴!你又懂什麽!”伴隨著一聲怒喝,托雷基亞從手掌中放出電流破壞光線攻向泰迦,卻被泰迦變成三重斯特利姆形態擋下。


    屏障消除後,托雷基亞化成一陣藍黑色的煙霧消失了。


    下午五點,該下班了,我就不奉陪到底了。


    在那危機時刻,醫務人員堅守工作崗位,鎮定有序地將病人疏散到院內花園草坪等安全地帶,並予以安慰及細心護理,努力消除病人的恐懼心理。


    一名護工和一名保安同時衝進丹妮的病房。護工推著輪椅到床邊,保安二話不說直接從床上把丹妮抱到輪椅上,並拿了一條毯子搭在她的腿上。萬幸,這個女孩比想象中輕多了,抱起來並不費勁,就像抱小孩一樣。


    護工安撫道:“小姐,很抱歉這麽貿然衝進來。事態緊急,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


    丹妮點了點頭,護工立馬就推著輪椅到安全通道,保安們履行職責一路護送每個病人。


    這是丹妮第一次下床,第一次接觸窗外的世界,第一次感受到陽光照射在皮膚上的溫度,第一次近距離觀察綠芽嫩葉和濕潤的灌木叢,第一次感受到人間的煙火氣息。


    鑠石流金,地麵上的水跡不消片刻即化為水蒸氣,消失於悶熱的空氣中。


    丹妮靈敏而嶄新的耳朵和眼睛所聽到的、看到的一切都是那麽新鮮,鳥兒在枝頭啄理羽毛的輕響,樹葉沙沙作響,鄰近樹皮上長長一列螞蟻窸窸窣窣。


    護士長安頓好其他病人焦慮恐慌的情緒後,她注意到了獨自一人坐在樹下的丹妮——她正閉著眼睛,輕輕嗅著空氣中的梔子花香。


    “你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嚐試一下走路,也許會發生什麽奇跡呢。”護士長走到她身邊,彎下身子,輕聲建議道。


    剛開始的時候,丹妮並不敢挪動自己的身體一分一毫。


    “你也可以讓監護人幫助你一起康複訓練。”


    “你不用擔心我了,去忙吧。”丹妮向她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等到護士長離開後,丹妮輕輕舒了一口氣,接著才用手撐著把手。她先是把腳輕輕垂到椅角,接著慢慢把自己的雙腳觸碰到草地,一陣電流穿過她的神經和肌肉,接著是全身都麻痹的感覺。她全身僵直、腿也僵直,脖子往上提著,生怕腦袋也會隨著身體的重力下墜。


    她連起身的艱辛程度就像一個得了重病、生命岌岌可危的人。當她試著讓自己的身體離開輪椅時,脖子以下的身體部分似乎都消失了,找不到支撐點,她整個人的重心往下傾。正當她的膝蓋和手肘快接觸到地麵時,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穩定了她那搖擺不定的重心,然後把她重新安置迴輪椅上。


    “你的動作看起來一點也不聰明,很遲鈍。瘦弱的你,到底要怎麽辦?”霧崎的語氣帶著挖苦,最後那句話卻又充滿了不想被發現的關心。


    “你及時抓住了即將墜落的我。”丹妮的嘴角露出輕微的笑容。她看到了他臉上、手上的傷痕,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小心似的問道:“今天怎麽遲到了?”


    “給一個毛頭小子上了一課。”他開玩笑似的迴答。


    “誰這麽不知好歹?”丹妮也跟著他一起笑,隻不過不像他那般呲牙咧嘴。


    他收起了笑容,壓低了聲線:“天敵仇人。”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外麵的世界,”丹妮感歎道,臉上的表情是無比溫柔、明朗、好奇,特別吸引人。她伸手拉住霧崎白皙修長的手,他的手背凸著青筋,?指尖上嵌著暗藍?的指甲。她忽閃著一雙迷人的剪水秋眸:“你能帶我出去走走嗎?去你經常走過的地方也行。”


    霧崎沒吭聲,隻是默默地抓住輪椅的把手,緩慢地把她推出後院。隨後,他從兜裏拿出一張白色的麵紗,他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提醒她:“別讓惡狼對你垂涎三尺。”


    丹妮倒是很聽話地戴上了。


    她輕輕笑了兩聲,伸出白嫩的手去掩住勾起的嘴角,罩著的白紗跟青煙似的顫了兩下,臉部線條若隱若現。她看起來就像從宇宙深處來,是神明派來的使者。


    霧崎推著她轉到市內的高輪、田町和三田一帶。基本上走的都是小路,沒多少行人。丹妮欣賞附近的景色,時不時看看四處的樹籬、住家的庭院、路旁開著的花香美色。


    到了夜晚,售賣各式小吃的小販就會推著他們的手推車聚集在街頭,手推車上的燈管或者小燈泡也會逐次被點亮。


    “你有想吃的東西嗎?”霧崎低下頭問她。


    街頭小吃基本上都有鯛魚燒、銅鑼燒、關東煮、撒上巧克力、冰淇淋和奶油的薯片、章魚燒、玉子燒、烤年糕……


    丹妮聞著這些炭火味和油滋滋的味道,隻感到一陣頭暈。


    她沒迴答。霧崎就自作主張隨便到一個攤位,買了兩串團子。霧崎告訴她,這非常受日本女生的歡迎。


    其實這就是用糯米粉做成的團子,用水煮熟後,口感就會變得很有嚼頭,吃的時候三五個串在一根木簽上,然後再撒上豆粉、芝麻以及砂糖等。


    丹妮咬下一個團子,甜甜的,糯糯的,撒上的配料很有顆粒感,一股莫名其妙的滿足感填充著她的心。


    “你喜歡吃甜食嗎?”丹妮問他。


    霧崎吃完最後一個團子,把竹簽子隨手扔進垃圾桶:“糖分能讓我興奮起來。”


    “嗯,有一定的科學道理。”她讚同道。


    “你還想去哪些地方看看?”


    “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吧。”


    霧崎帶她去了附近的一個小公園,隔著田地,並不會那麽吵。公園基本上是夜深人靜,紫羅蘭色的夜幕,大地被一層深紫色籠罩著。黑暗中什麽也沒有,一切隻是變換了顏色而已。


    霧崎咧嘴一笑,這詭異的笑容令丹妮似曾相識——來源於那個夢境。他繼續把她推到河對岸,然後帶著她朝正北方向走去,灌木叢非常茂密,不時有昆蟲的哼鳴聲。扁平的石頭砌成了一條小道,在夜色中似紫水晶般閃閃發光,小道引向古色古香的觀音堂。


    他停了下來,拉起了她的手。一股電流像混合了腎上腺素的血液一樣穿過她的身體。


    她意識到,這漫長的一天離結束還太早了。


    “這是我認為最美的風景。”霧崎發出極低的笑聲,甚至有點毛骨悚然。“宇宙中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光和暗也不過是單純的虛幻。這裏隻有純粹的真空和虛無。”


    “你認為你已經超越光和暗了嗎?”丹妮的目光裏帶有憐憫和歎息,她的語氣似乎在探求:“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有時候太真實的真相,太直白的現實,也會讓人痛不欲生。


    他的嘴唇在抖動,然後他愉快笑著的嘴開始慢慢地變寬,到最後不能稱其為笑臉了:“非黑即白,這是一種極端的絕對論。”


    丹妮想要去觸碰他臉上的淤青,“你其實可以宣泄自己的情緒。你認為你超脫了那些理論,我看到的卻是那些虛無的東西在操控你。”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現在是否清醒?”霧崎抓住她的手腕,瞪著她的眼睛,似乎在發出警告。


    丹妮摘下麵紗,直視他那雙在黑夜中燃燒的雙瞳:“我時常擔心你迴不來了。你受的傷,你不說,我也不會主動開口問。我擔心會給你帶來不必要的負擔,我始終都小心翼翼。”


    “你覺得我需要那些多餘的感受嗎?”霧崎挖苦道,鬆開了她的手腕,轉過身背對著她:“小姐,我活的時間比你更久。我比你更清楚這個世界的世態炎涼。”


    “我想要了解的是你的本人。”丹妮提高了音量,她看出他的內心在動搖掙紮,像一隻困住的野獸,迷茫。“你對我來說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你就是你,我並不關心外界怎麽評價你。”


    “沒有哪個人能成為特別的存在。請你先調整好前提和先決條件的順序。我不需要你對我不加思考的支持和理解,你對我沒有任何義務,我對你也一樣,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丹妮滑動著輪椅,她離他僅有一步之遙。她告訴他:“當你的臉和聲音出現在我空白的生命中,起初我隻明白,我所擁有的一切是多麽的微薄。但它照亮了我心中的樹林、河流和大海,在世界的色彩中,把我獻給了未曾謀麵之人。我其實很害怕,我害怕日出的盡頭不如人意——發現的終點,眼淚的終點,喜悅的終點,但我無法克服這些恐懼。我知道,這種恐懼是——愛。如果你不抗拒,我也想要好好地……愛你,關心你,就像你照顧我一樣來照顧你。”


    霧崎渾身一顫,他的心髒似乎慢了幾拍,然後又是狂跳不已,再慢慢恢複正常心率。他依舊沒有轉過身看她的臉,他的肩膀抖動著。


    丹妮一下子握住了他的冰涼的手:“你說的那個宿敵……就是泰迦奧特曼吧?你就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托雷基亞奧特曼,我今天看到了。”


    “所以呢?這有什麽關係?”霧崎發出一番譏笑,他鬆開她的手,轉身已是托雷基亞的麵孔。墨藍色的薄霧遮蔽他的眼睛,他身上自帶著一股寒氣。他在離丹妮有幾英尺遠的地方停下來,優雅地坐到一旁,雙腿盤曲,兩眼一刻也沒有離開丹妮的雙眼。


    “你害怕我嗎?”他好奇地盯著她那張平靜的麵容,他無法看穿她的心思。


    此刻,他又站到了丹妮的麵前,離她隻有一步遠,像一尊石雕一樣一動不動。


    丹妮聞到了他撲麵而來的涼颼颼的唿吸,甜甜的。


    “我害怕你什麽呢?你放棄一切——讓自己的心髒停止跳動,皮膚冰冷,思想扭曲成某個具體的捕獵者的頭腦,一個魔鬼,一個陌生人。”


    一陣痛苦至極的表情湧上托雷基亞的臉龐,丹妮感到很內疚。他站在那裏注視著她,眼睛在陰影裏顯得格外猩紅狹長,表情令人難以揣測。


    他的牙齒緊緊咬在一起,他開始大笑起來,聲音不知怎的聽起來很受傷。他再次控製住自己,輕蔑地盯著她。顫抖逐漸慢下來的時候,丹妮能感覺到自己的臉上充滿了心碎和悲傷的表情,她空空的雙手感到鑽心的疼。


    “泰迦說你什麽都沒有,那是因為他沒看到你擁有的東西。我想說的是,現在的你不是一個人。”丹妮慢慢地強調每個字眼,她盡可能想讓他聽起來好受些。


    托雷基亞身體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僵在原處。一片熱度似乎輕輕地拂過他的後背,他抓住身旁的樹幹讓手保持平穩。


    丹妮慢慢靠近他那雙黑色的手,她努力咽下喉嚨中的哽咽:“我試圖沉浸在你的世界裏,閉上眼睛感受你的困惑和痛苦。你可以成為寂靜王國裏的一顆明珠,是一首搖籃曲和雷雨,你用波浪覆蓋著你的靈魂。你走的無影無蹤,在宇宙深處卻能聽見你的聲音。你與生俱來的一切,即使是心跳也會隨著你的節拍。你能成為我期待的原因,你就是那個特殊的條件。不管周圍發生了什麽,你也可以成為衡量意義的尺度,你不需要語言就可以理解。你跨越緯度和次元,穿越時間、故事、數字……”


    在那一刻,托雷基亞明白了麵前這個擁有一切天賦的女人,她的魅力就在於她能讓處在亢奮狀態下的自己平靜下來,處在悲傷憂鬱中的自己慢慢地停下來。


    托雷基亞用一雙強有力的手在黑暗中抓住她。他把她拉到他身邊,盔甲上的寒氣透過她身上薄薄的紗裙傳過來。她把臉伏在他的胸口,她伸出雙臂抱住他,也不怕他肩甲上的尖刺紮破她的手。


    “你知道的,我還是要謝謝你。”丹妮試著擠出一個笑容,她想讓他們之間的距離猶如唿吸一般輕鬆——


    你那因萎靡而哽咽和嘶啞的嗓音,“濃茶”藏身於黑暗,不要因為上頭而衝動。我知道你永遠也不會停止。所有的鬼魂都從角落裏出來了,就如同從灌木叢中鑽出來一樣。


    丹妮緊握著那枚光戒,她把它塞進他的手裏:“你認為生命會以淚水告終嗎?還有什麽東西?”


    “破碎的心。”他低語道,紅色的眼睛裏是無盡的迷茫、猶豫、困惑、掙紮。


    接著,托雷基亞摟住她的腰,把她摟得更緊支撐她的重量。他把她拉進他的懷抱,她下意識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在聽她那不規則的心跳。


    托雷基亞陰險地笑了起來:“你最好祈禱自己不會恐高。”


    在丹妮撞到樹之前他就開始蹬離地麵了,他在飛。她不能讓自己害怕,也不能想什麽,隻知道托雷基亞在不停地撫摸她。他在黑暗中穿行,像鬼魂一樣神秘,沒有聲音,不留下任何來過的痕跡。


    “小美人,是不是很刺激?”他的聲音有些尖,有些激動。


    托雷基亞的速度越來越快,樹林吹來的冷風就像刀子似的割著丹妮的臉,她感到一陣陣生疼。她閉上了眼睛,她盡量讓腦海中的沉默持續下去。他抱著她飛了好遠,除此之外,她什麽也感覺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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