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是這麽一個玩意兒借了肉胎而成?


    看著師父用陣法困住自己, 然後跟蘇小寒一人一鬼坐那兒撓頭,宋丸子的心裏已經一切都成了浮雲。


    難怪蘇小寒說自己成了元嬰才肯告訴自己來曆,要不是她剛剛通看了十數萬年的曆史,心性又得磨礪,說不定還真會起一些雜亂心思。


    可現在, 她震驚過後又釋然了, 縱然她師父收她為徒也有防她的心思,可這麽多年,她師父的諄諄教導和用心栽培是真的,他們師徒間的感情也是真的, 這便夠了。


    這麽一想,宋丸子看著她師父和蘇小寒二人就有些想笑了。


    玉歸舟學識精深,蘇小寒也不能說是沒有見識, 可這二人麵對一個小小的孩子,實在是有些為難。


    隻有小小的宋斜月,明明才剛出生一日, 眼睛還閉著呢,也不是個老實的樣子,肉唿唿的小爪子舉起來又放下。


    “我去弄一隻靈羊來喂她奶水。”想了很久,玉歸舟隻想了這麽一句話。


    蘇小寒如遭雷擊:“羊?奶水?她神血魔骨所化,你居然讓她喝奶?”


    玉歸舟道:“縱使是神血魔骨, 她現在也是個凡人的嬰孩, 不讓她喝奶,你是要餓死她麽?”


    小小的嬰兒, 嘴唇像是初春最柔軟的一點花瓣兒,可一張開,就是讓人不得安寧的哭嚎聲。


    “那個……其實餓死……我們倒是省事了。”這話,蘇小寒說得格外心虛。


    玉歸舟並不認同,輕輕皺了一下眉頭,道:“要是她死後又成剛剛那靈,再記恨你我……”


    蘇小寒抖了一下,不再攔著玉歸舟去找奶羊迴來了。


    為了讓小小的宋斜月喝上奶,堂堂金丹修為的玉歸舟也實在是狼狽,被鬼差追殺了一路,他的衣服都沒皺一下,現在如玉的袖口上都沾了點點奶漬。


    蘇小寒在一旁看著,是絕不肯伸手的。


    玉歸舟並沒有急著帶宋斜月迴乾元山,而是找了一處僻靜山穀住了下來,為了防止這小小的嬰兒身上有什麽神異之處,他在山穀中布下了無數陣法。


    星陣之中,小小的嬰孩飄在半空中,閉著眼睛睡覺,稍有些不舒服,包著她的繈褓就會輕輕晃動起來,宛若母親的臂彎。


    這是玉歸舟為了帶孩子特意研究出來的陣法。


    宋丸子看著,心裏的笑就沒停過。


    到了第七日,小宋斜月終於睜開了眼睛,看著她金色的左眼,蘇小寒差點驚叫出聲。


    就在嬰孩睜開眼睛的瞬間,玉歸舟感覺到靈氣在小小的山穀裏匯聚起來,他連忙施展陣法,讓外麵的靈氣不要進來,可沒想到陣法中的靈氣也被抽走了,整個山穀中原本因為陣法過多而有點點細碎的星光,如今星光不見,隻剩了幾乎化為實質的靈氣。


    “這這這……”


    眼見這麽下去就要鬧出事來,黑影似的蘇小寒往前一撲,蓋在了宋斜月的眼睛上。


    已經成了旋渦的靈氣驟然停止轉動,又轟然散去。


    “這是?”蘇小寒問玉歸舟。


    事關,玉歸舟也所知甚少,隻能說:“既然如此,你就先抱著她吧。”


    “啊?”


    聽蘇小寒的聲音,還以為他抱著的是一塊熱炭。


    這一抱,就抱了整整一年。


    看蘇小寒窮極無聊跟個奶娃子嘰嘰咕咕地說話,宋丸子才明白了為什麽他時時又慫又滑,卻又有意無意地幫自己。


    雖然靈氣沒有圖日宋斜月看見蘇小寒,還能聽見蘇小寒說話,就在她學著蘇小寒說出人生第一句話的時候,遠去玄泱界找辦法的玉歸舟迴來了。


    “欠揍。”


    聽著稚嫩的發聲,玉歸舟看向蘇小寒,黑色的霧氣縮了縮道:“反正,她也不懂。”


    “欠揍!”小小的宋斜月舉起了肉唿唿的小拳頭。


    這兩個字被寫在了玉歸舟的臉上。


    宋丸子幾乎想要大笑出聲。


    玉歸舟帶迴來的辦法是他去玄泱界之後所研究出來的,將五行陣法與星陣陣法結合,兩種陣法互為補充,隻要宋斜月的身上有五行靈根,就能借她自己的靈根遮擋她自己眼睛的異樣。


    “哇!”看著照影石上白光熠熠的“九”,蘇小寒問玉歸舟:“你說,她真是凡人麽?”


    “她是。”玉歸舟斬釘截鐵,為了給宋斜月的眼睛做好遮掩的陣法,他幾乎耗盡了靈氣,看見小孩子烏溜溜的一雙眼睛,他淡淡地笑了。


    小宋斜月動了動小腦袋,也跟著笑了。


    甜的不得了。


    “以後,你就是我的徒弟,你雖然身負九元道體,又有靈氣匯聚而成的靈寶眼,可為師我剛愎自用,隻看重你的天生靈識,以後,你就是承我星辰陣修一脈,從此與諸天星辰為伴。”


    探出手,玉歸舟點了一下宋斜月的腦門。


    “小人兒,好好長大吧。”


    瞪著玉歸舟,小小的孩子又笑了。


    宋丸子看著,在心中默念道:“天行有常,星變有軌,勘天時,悟星宿,上借周天之力,下行長生之道。”


    故言如斯,她念過無數遍,竟然不知道,裏麵有著自己師父這等深刻的祝願。


    時光飛逝,待宋斜月的眼睛好了,玉歸舟就帶著迴了乾元山,蘇小寒不喜乾元山上的人,自顧自去了別處,以他的積蓄和修為,打不過也能跑得了,玉歸舟就由得他去了。


    乾元山上,作為大長老的玉歸舟帶迴了一個徒弟,別人自然都放在了心上,來探望宋斜月的人絡繹不絕。


    看著那一張張虛偽臉龐,宋丸子實在不想再看,可又實在有些想念師父,忍不住再多看一點。


    為了讓宋斜月更好地“當人”,玉歸舟讓其他長老也都收些徒弟上山,好讓宋斜月能跟著學,好在,宋斜月一直就是個過分聰慧又有主意的孩子,因為長得玉雪可愛,山中上上下下都還算喜歡她。


    四歲的時候,宋丸子看見小小的宋斜月參星悟道,也看見了悟道有成的小孩子眼睛變成了金色,還被大師兄帆影看見了。


    帆影告訴了自己的師父,也就是乾元山的掌門,恰逢此時有鬼官尋蹤而來,向玉歸舟索要神骨魔血,掌門帶著幾位長老問玉歸舟。無奈之下,玉歸舟隻能說自己準備好的說辭:


    宋斜月是黃泉中自己撿迴來的靈胎,身負九元道體,可她天生靈識,就是自己選定的徒弟,誰敢絕自己的道統,自己也不會放過那人。


    至於什麽神骨魔血……你們能打得過我,我就還給你們黃泉。


    溫文之人囂張起來也是很氣人的,鬼官氣鼓鼓地走了,掌門也不敢再說什麽。


    宋丸子偶爾也會找到蘇小寒再看兩眼,他在沉霧淵一代周遊,偶爾把來遊曆的低階修士嚇個半死,活得也算自在。


    又過幾年,宋丸子心中一動,看向無爭界。


    看見木九薰被吵醒之後雖然冷著臉,也當著她的城主。


    看見藺伶在為人診病。


    也看見長生久的修士們勤修苦練,在山間走壞了一雙又一雙的草鞋。


    此時的玄泱界也是風起雲湧,微予夢坐在六欲天中,予人以夢,也封人仙路。


    宋丸子想看看桑墨這時候都做了些什麽壞事,找了一圈兒,卻怎麽都找不到他,應該是躲在了某個極隱秘處。


    一事不成,宋丸子也不強求,她能看的東西也不多了,時間緊迫。


    凡人界,恰是老相爺和老夫人洞房花燭的時候。


    宋丸子仔細看看兩人的臉,覺得蘇遠秋還是像年輕時的老相爺更多些。


    蘇家人丁漸漸興旺,老婦人生了兒子,又生了小兒子,兒子們又成家立業。


    宋丸子也就看見了蘇遠秋爹娘的模樣。


    還看見了小小一點兒的蘇遠秋,身體弱弱的,但是也十分靈秀可愛。


    又過幾年,算算快到了自己被打落沉霧淵的時候,宋丸子正想去看蘇小寒是如何救自己的,眼前卻又扭曲了起來。


    生死簿的聲音又出現了:“自你落入凡人界,天機變亂,你乃幹擾天機之人,這一段你不可看。”


    “不看就不看,那您能讓我出去了嗎?”


    宋丸子在心裏問道。


    生死簿不理她。


    宋丸子眼前一晃,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是一個她極為熟悉的聲音。


    “立夏哥哥,霜降哥哥……一萬年了……”


    這聲音,是蘇小寒?


    黑霧漸散,隱隱露出幾個魂魄。


    還沒等弄明白發生了何事,她眼前又是一變。


    眼前出現了兩個魂魄,還都認識,宋丸子左右看了一眼,知道這大嘎是幻夢之境。


    “微予夢,你可敢告訴宋丸子,你拚盡一切,最後也不過落得散魂入幻夢之境的下場?你想讓她代你反了這天道,便不敢讓她知道你結局淒涼。”


    這話,是宋玉晚對微予夢說的。


    散魂?!


    心中隻來得及記下這兩個字,宋丸子的眼前又生變化。


    這次的地方她也認識,正是她自己身體所處的黃泉。


    她自己的身體矗立在生死簿前,身前,一團黑霧漸漸凝實,變成了一個魂魄。


    就是蘇小寒。


    宋丸子看見蘇小寒向黃泉邊“走”去,而黃泉邊,正站著蘇遠秋。


    站在蘇遠秋的身後,蘇小寒周身黑色的霧氣淡了一層又一層,仿佛是被他強行收攏住了。


    “你,想跟宋丸子長相廝守,哪怕是做個殘魂也可以麽?”


    蘇遠秋慢慢整理著自己的衣襟,迴身看著與自己說話的魂魄。


    “你是……”


    “我隻問你,你是不是不想輪迴,隻想跟丸子長相廝守?”


    蘇遠秋與蘇小寒相對,不知為何,宋丸子覺得他們的臉龐有絲絲相像。


    “不。”蘇遠秋笑著否認道,“我並不想。”


    蘇小寒手中一抖,黃泉中忽然風起,一條濕漉漉的白絹遙遙飛來,被他抓在了手裏。


    “我都看見了。”他的手緊緊攥著濕絹的一頭,水滴淋漓而下,濺在地上。


    那白絹上字跡模糊,宋丸子隻看見了“如星”二字。


    蘇遠秋的眸光隻看著蘇小寒的臉,道:


    “那是我寫錯了的。”


    “你沒寫錯!千生萬世,你能不能為你自己活上一迴!”


    話音未落,蘇小寒的身後突起流光,漸漸凝成一道光弧,就在他們兩個魂魄之間。


    “萬世為人,我替你去。”光華中,他對蘇遠秋如此說。


    蘇遠秋不知這人是誰,隻覺莫名親近,見此異變他連忙抬手推拒。


    恰在此時,一道天雷猛地劈下,將光弧徹底擊碎。


    蘇小寒的魂魄猛地一散,濃濃的黑霧再也收斂不住,蘇遠秋想要去扶他,卻隻有一團抓不住的黑。


    黑色的巨大盾牌與天雷相接,是閻羅為殘魂擋下了一擊,她爆喝:


    “天道之罰,與我黃泉何幹?黃泉之地,如何許你人界天道逞兇!玄泱界天道,你逾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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