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死了馨娘的人是我,害你瘋癲的人是我,你好了之後又用偶人阻你道心的人還是我。


    印軒看著陳硯, 他止不住臉上的笑。


    “天縱英才又如何, 你這一生都被我玩弄於鼓掌。師弟, 你師兄我這幾百年, 過得極痛快。”


    與這種玩弄相比, 區區偶人又算的了什麽呢?


    陳硯麵無表情。


    印軒又說:“師弟,你幾百年間在那個偶人的身上雕琢馨娘的臉, 可你連她的樣子都不知道,你這一生不過是徒勞無功, 任人擺布。”


    陳硯仍是麵無表情,他從儲物袋裏拿出了一柄極小的劍。


    “你那個叫心明的偶人被我拆了,這是用她身上的長生石所造, 將靈力注入其中, 就有無數細碎的長生石飛出,在空中漸成兵刃, 一旦對方以靈力、法器抵擋, 兵刃又會碎開, 隻要有一點細末打到人的身上, 甚至隻是被吸入鼻中, 長生石就會附著在人的身上又成奪命之物。”


    隻剩了一個頭的印軒並不在意心明的下場, 這世間,無論誰的下場,他都不在乎。


    “師弟, 你是在威脅我,告訴我我的性命隻在你的手上?”


    器師又拿出一件法器。


    “叫心和的元嬰偶人也被我拆了,造成此火係長刀……”


    一件又一件,陳硯甚至拿出了一口黑色的鐵坨。


    “這鍋裏本有破空冥鐵,能抵禦天雷之劫,又用陣法鎖入了數種靈火,可說是一塊一直用靈火、靈水滋養的粗材,我在裏麵合入長生石,以後再被打碎,也能重新彌合,還放進了十幾種從偶人身上拆下來的材料,若是與陣法相結合,將成一件前所未見的陣修法器。”


    印軒已經不說話了。


    “師兄,你以為你操控了我的一生,看著我沉淪墮落於心魔,可我在煉器一道上的成就,你永世望塵莫及,不過數日,你造偶人之法我已經摸透了,你隻剩了一個腦袋卻還靈力不絕,因為你用玉脂拉絲,以落霞火將之煆燒成中空,再將純靈之物灌入其中,借其中靈力支撐讓你能說能動。也正是用這個辦法,你將你的一點神識封在了偶人的魂體之中,讓他們對你言聽計從。


    師兄你的本事,也不過如此而已。”


    如果臉上沒有那道傷疤,陳硯大概也稱得上清俊,如果他的命中沒有印軒,陳硯大概早是俯瞰眾生的絕世奇才。


    可世間沒有如果,隻有煉器爐旁的無數日日日夜夜,這是能夠支撐他到今日的一切。


    偶師已經笑不出來了,他從不知道,陳硯竟然也有一天會狠狠地踩在他心中最痛之處。


    陳硯最後道:“你殫精竭慮幾百年,自以為想出了無雙妙法,可我破解你造偶之法隻要區區幾天,這就是你我之間永遠的不同之處,隻要我還活在這世上,我便永遠能讓你牢牢地盯著。師兄,你說你將我的一生控於指掌,我什麽都沒做,也能永遠活在你的頭上。”


    一步,又一步,他慢慢地從甬道中走了出來,重見天光的刹那之間,他一口血噴了出來。


    痛,太痛了。


    幾百年前的一幕幕成了絢麗的碎片,沒有臉的男人,沒有臉的女人,掙紮糾纏的一切,還有他的痛苦……他都想起來了。


    陳器師傳訊說今日自己就能拿到大黑鍋重熔後的粗肧,宋在關押印軒的密室外麵等了小半個時辰,就等到了陳硯站在門口吐血。


    “陳器師?”


    陳硯用手抹去唇角的血跡,慢慢抬起了頭。


    “宋道友。”


    拿出大黑鍋的粗肧,放在地上,陳硯看著宋丸子,緩緩道:“宋道友,現在的一盞還夢湯喝下去,人能做夢麽?”


    自然是能的。


    宋丸子點點頭。


    “您可否,將那湯先給我一點。”


    小小的木碗裏裝著花香濃鬱的湯水,光是聞著就讓人心魂俱醉。


    陳硯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一飲而盡,身體立時往後倒去。


    陪著宋丸子來拿鍋的宋歸雪顯露身形,以靈力接住了他。


    “我送他迴去,你自己去研究你的大黑鍋吧。”


    聽了宋歸雪的話,宋丸子也沒猶豫,扛起久違的大鐵坨子就走了。


    “你慢慢送啊,我這不著急。”


    怪腔怪調的。


    宋歸雪手中一抬,陳硯便平躺在半空中,往他所住之處飄去。


    就像從前,陳硯累極了睡在了爐房中,她送他迴去一樣。


    明明隻是不久之前的事情,現在想來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你啊,真是命途多舛。”舉著鐵錘,宋丸子對她的大黑鍋說道。


    從凡人界的時候就是炸鍋不斷,到了修真界也是炸了又炸。


    “你放心,我這次一定把你敲得好看點兒。”


    “梆!”一聲巨響,鐵錘掉在地上,宋丸子握著自己的手腕蹲在了地上。


    “你怎麽又變結實了?”以她現在通脈境體修之力敲上去,竟然覺得堅硬無比,還被返迴來的巨力震得手疼。


    呦在一旁捂著耳朵,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氣得宋丸子用手指頭把他撥過來撥過去。


    鍋既然做不成,那就繼續研究祭天用的菜譜吧。


    宋丸子蹲坐在地上,引火,架起了一個炒鍋。


    微予夢說讓她在祭天的時候盡可能排場大一些,最好是有一桌好菜,天道各個都愛享用。


    宋丸子就盯上了慕黯之地綠洲周圍的紅毛流火豬。


    流火豬,顧名思義,足下生流火,在草場上奔馳一圈兒,能留下兩行焦印,要不是身上長了黑毛,早就被慕黯族人抄家滅祖了。這豬在宋大廚看來卻有一個絕頂的好處——此豬的肉不管怎麽炒怎麽燉,都極嫩,一點肉絲都咬不出來。


    說到嫩,宋丸子又想起了在終風城裏自己學到的粉漿製法,用粉漿包裹的豬雜做成粥真是嫩極了,不知道炒起來又會如何?


    “豬身上最求嫩的,就該是肝尖了吧。”


    炒肝尖也看著簡單,也是一道功夫菜,刀工火候缺一不可,宋丸子想試試把用粉漿把炒肝尖變得更嫩些。


    她住處外麵,一群頭頂鳥毛的慕黯族人聞香而來,除了自備碗筷之外,有人還拿了鍋,當著神女的麵學她怎麽做菜,隻會被神女誇獎。


    陳硯自那日喝了一碗湯之後就一直昏睡不醒,微予夢還想讓他給宋丸子做一套能用的祭天器具,他如此睡著,自然是指望不上了。


    那日從中洲開到慕黯之地的陣門一直沒有關上,中洲幾大宗門的弟子和長老來來往往於兩地之間,微予夢邀請他們參加六欲天新道主的祭天大典,他們自然不會推辭。


    祭天當日,遠遠看著微予夢鼓搗出來的排場,宋丸子有些後悔自己跟微予夢要的價錢太低了。


    “為什麽又給我衣服?”


    為什麽做頓飯還要廚子穿新衣服?天道是吃飯,不是看廚子。


    “玄泱界風俗如此,你也無需在這些小事上讓旁的食修心存芥蒂。”微予夢如此勸宋丸子。


    黑衣女修蹲在地上冷笑:“他們對我最大的芥蒂就是我一招就招來了天道,除非我祭天的時候天道不來,不然我就算穿成一朵花,他們也依然看我不順眼。”


    宋丸子這話,微予夢無從反駁,隻能用上了她這些天研究出的新法子:


    “五百年雲香藤上結出的天香豆,我手下之人在中洲找到了。”


    宋丸子立刻從地上跳了起來:“不過是穿件衣服麽,大道主你真是太客氣了。”


    一舉覆滅了暗中把持西洲十二世家的偶人,本就聲勢奪人的六欲天如今堪稱是玄泱界中的第一大勢力,又招了那個“立鍋招天”的宋丸子為新的道主,任誰評說,也得說是如虎添翼。


    宋道主的第一次祭天,中洲各大宗門都派出了實權長老捧場,一時間,地處邊陲的慕黯之地群英匯集。


    陣門中一陣華光閃過,站在陣門旁的水華宗長老不由得一愣。


    “這、這是……?”


    “請轉告微道主,我出身善鼎玄門,名長柒。”


    聽說堪為玄泱界食修第一人的長柒長老竟然親臨此地,整個祭天之地都沸騰了起來。


    微予夢本想跟宋丸子一同出場,聽說長柒竟然來了,她隻能大步去迎,隻留下讓宋丸子一會兒注意舉止的囑咐散在了空中。


    “讓我一個廚子注意舉止?簡直是不講道理。”


    清點著自己一會兒要用的材料,宋丸子念念有詞道。


    ……


    宋丸子的“醜”也可謂是天下聞名,又聽說她被以審醜為傲的慕黯族人奉為神女,在眾多修士的想象中,她已然成了行走於人間的夜叉。


    可真正出現在眾人麵前的宋丸子身穿黑色的寬袍,亦能看出身材高挑,舉止風流,有幾分名門大派弟子嬌養出的氣度。


    卻不知道宋丸子走在滾滾黃沙中,心裏罵聲不斷。


    ——在沙子堆裏做出來的飯,狗都不吃,天道能吃麽?


    祭天所用的高台,就在沙丘之上。


    一步一步走上去,宋丸子站在早就準備好的流火豬前開始忙碌了起來。


    豬腦破出來,放在鐵板上,加各種佐料炙烤。


    不一會兒香氣就出來了。


    坐在下座第一排的長柒不禁皺了皺眉頭。


    豬的大骨下鍋飛水後用小火細細熬著高湯,宋丸子轉到另一邊,又開始切肉。


    肥瘦兼有的豬肉切成小丁,放入各種鹽、蛋液和蔥薑蓮藕的末兒,摔打攪拌成大團丸子,取大勺高湯入砂鍋與丸子同煮。


    豬心做了蓮子豬心湯。


    豬肝做了鮮嫩至極的滑炒肝尖。


    宋丸子手中的“到曉”刀在削肝尖可謂是連綿不絕,有識貨的體修讚歎道:“她這靠的可是一身實在體修功夫。”


    豬肚豬腸下鍋小火煮一刻不到,正是柔嫩且肥美的時候,豬肚放涼切絲做了豆苗拌肚絲,豬腸下鍋加醬和一點造化藤的精華炒得讓人舌頭打架。


    別的也就算了,看著豬腸子也成了一道菜,台下已經有食修在冷笑。


    這樣的肮髒之物,如何能供奉給天道?!


    豬蹄加了糖和醬油做了紅燒豬蹄,最後一道菜是粉蒸肉,取了最好的豬腩肉,三層白雪三層紅梅,混了粉色的飛花穀粉蒸熟,還加了蜜糖。


    八菜一湯做好了,所有人都激動了起來,他們坐直了身子,就像看這宋丸子是不是像傳說中那樣神乎其神。


    看著自己做的這些菜,再看看自己身後密密麻麻擺放的偶人頭顱,宋丸子突然笑了一下。


    “你自以為自己是庇護蒼生,可蒼生有難,身不由己,你卻都看不見,這樣的天,我該祭麽?”


    全場嘩然。


    此話是何等的大逆不道,有宗門長老已經站起來,想要將宋丸子從台上抓下來。


    卻隻聽宋丸子說了一句話,所有人都動彈不得了。


    “飯好了,你吃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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