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題, 天道不會認的。”極力維持著自己的冷靜, 明宇道君如此說道。


    宋丸子咧著嘴露出一個假笑:“天道若不認,為什麽還不處罰我?”


    抬手, 那筷子直指蒼天,宋丸子僅剩的那隻眼睛看著落月宗的眾人, 臉上唇角微翹, 眼中光亮璀璨, 仿佛仍是在笑, 卻有月落西極、日升雲淵的氣勢。


    “我, 食修宋丸子,與這自詡無爭界丹道法修正統的落月宗爭道統,第一關我贏了, 第二關,我出題二十年間落月宗要讓我在這無爭界賣靈食、傳道統, 我傷, 落月宗道統凋零,我死, 落月宗元嬰盡陪葬!天道,你若是不同意,盡管落雷打我呀!”


    九天無聲息, 四野無動靜。


    女人緩緩落下手臂,在這寂靜中越發笑容滿麵。


    “天道不罰我。”她攤開雙手, 看向周圍的所有人, “可見也是認同了我的。”


    “咳。”陸何可不願承認自己剛剛被一個修為低微的人氣勢所震懾, 都忘了說話,清了清嗓子,也看向了明宇道君,“不知道食修的題目,你們落月宗接不接?你們不接,這道統之爭就是宋道友贏了。”


    他沒說的是,落月宗要是接了,任由這宋丸子在這無爭界裏傳道二十年,那這道統之爭,即使落月宗最後贏了,也是輸了。


    明宇道君臉色鐵青地怒瞪著宋丸子,幾欲一招將這小蟲似的人物擊滅於當場。


    察覺到他的不善之意,長生久幾位正罡大能抬腳走到了宋丸子的身旁。


    就在雙方對峙之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巨響,仿佛有什麽東西一下子裂開了,頃刻間,天上烏雲密布,甚是駭人。


    不好!


    在所有人都還隻茫然的時候,真正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明宇道君已經化成一道流光奔向那巨響傳來之處。


    一道驚雷比他更快,已經劈在了那裏。


    “這是有人渡劫?”木九薰看著滾滾黑雲和那裂天而來的巨大閃電,挑了一下眉頭。


    長生久的幾位元嬰大能互相對視了一眼,鬱長青放下自己演算天機的手指,神色肅穆地說:


    “不,這是天罰。”


    天罰?


    在又一道驚雷落下的耀眼白光中,宋丸子喃喃道:“原來這就是天罰,是不是劈錯了地……”


    風不喜捂著宋丸子的嘴,不讓她再說下去了。


    落月宗到底做了什麽,竟然引來天罰,是不是與這次爭道統之事有關?


    就在眾人猜測之時,遠遠傳來明宇道君的聲音,說是第二題接與不接他們要想想,請諸位先去歇息。


    歇什麽歇?你們落月宗被天道懲罰,這種千百年難得一遇的熱鬧怎能錯過?當然要好好看個痛快了!


    可惜這熱鬧卻沒持續多久,兩道驚雷之後,明明要出第三道,卻不知道為什麽,黑雲散去,天光重見,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恍若幻覺。


    隻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並非是幻覺,天變了,又晴了,可終究是變了。


    ……


    “師弟。”


    終於協力將“那東西”封印住,明宇道君鬆了一口氣,隻見明宵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臉色不由得一僵。


    “師兄。”明宵抬起頭,似哭似笑地看著自己的師兄,他的眉發皆是雪白,臉龐比之前十五六歲的模樣更加稚嫩了,“我是不是又變小了?”


    明宇深吸一口氣,甩袖往禁地之外走去。


    “那孽障如今也來了疏桐山,我去將她抓來給你解去白鳳涅火!”


    “若非是知道長生久的人也都來了咱們落月宗,木九薰又怎麽會趕過來?師兄,我們當年答應了長生久絕不再與她為難,如今就算她在我等眼前,有明於期、鬱長青在側,我們還是什麽都做不了。”


    “是啊,當初是我們答應了,可誰知她早在你的身上埋下了白鳳涅火,你又偏偏……”


    不管心中到底有多少小心思,明宇總還是把明宵當自己師弟的,落月宗內,他與明宵這“前任掌門”之間的爭權奪利是他們自己的事情,身為落月宗掌門他不能看著自己門中的元嬰長老被人如此挾製。


    “我們更不可以讓長生久知道落月宗掩蔽天機之事。”


    在明宇的身後,明宵如此說道。


    一時間,似乎冥冥中又有什麽被驚動了,這禁地中的二人再不曾說話。


    落月宗後山的鬆海聽濤樓上,宋丸子正在燒魚。


    木九薰還從海中撈出了十幾條大魚帶了過來,宋丸子看著那一摞的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魚,任勞任怨地蹲在地上,將它們挨個剖腹去鰓。


    另一邊,她那新收的徒弟駱秋娘小心翼翼地學著她的動作也清理著魚。


    “你的力氣不行,還是從小魚開始吧。”


    之前還隻是個凡人客棧老板娘,幾天間就見識了無數仙君大能,又成了什麽食修的弟子,還見識了自己那熱乎乎剛出鍋的師父指天叫陣,還有什麽天罰把天都快劈裂了,駱秋娘隻覺得這段日子,她過得比之前二十幾年都精彩刺激,用剪子剪著魚,她笑著絮叨著臨照城裏的瑣事。


    “原城仙君和李默仙君現在都成了城中的管事,一個管體修,一個管法修,整日裏在街上來來迴迴地走,可威風了。之前幫著師父做東西的小東姑娘一直也在學師父的仙術,聽說我學會了,哎呀呀,她跑過來問了我足足兩個時辰……”


    說著話,駱秋娘的臉上是難掩的得意,臨照城裏多少修士日日修習不綴,為了能學會宋丸子的仙術,誰能想到呢,她這個凡人竟然成了第一個學會的。


    “所以你是怎麽學會的?”


    用刀劃開魚腹,掏出裏麵的內髒,宋丸子把魚倒拎起來,刮去上麵的大鱗。


    拿著小剪子,駱秋娘的臉上的胭脂色又重了三分。


    “我……我……師父,我學了這個,能、能跟仙君們一樣,活得幾百年麽?”


    宋丸子看了她一眼。


    在凡人界,沈師傅並不是唯一一個做飯沒有戾瘴二氣之人,宋丸子走南闖北的那些年裏,又認識了幾個這樣的人,他們有胖有瘦,有老字號裏的名廚,有小飯館裏的掌灶,還有連廚子都不是的平凡婦人。


    這些人都是心中有所執念的,或是無上的廚藝,或是食客的歡顏,又或是自己的兒女能吃得再開心些。


    聽見駱秋娘這樣問,心思通透如宋丸子,已經將事情猜出了七八分。


    “你是為了林肅,才做出這丸子的?”


    “哎呀,師父你真是,長了一副小姑娘的樣子,說話這麽直白……”駱秋娘嘴皮子還利落著,耳朵已經紅了,像點瑪瑙似的。


    “我的道是修心,不修長生。不過這裏的大能不少,一會兒讓他們幫你看看。”


    花椒味兒的靈植果子曬幹了、蔥味兒的草葉子切成段兒,薑味兒的草根拍開,通通扔進油鍋裏爆出香氣,再把切成了片兒的五花肉放進去煎到兩麵金黃,然後,宋大廚把洗好的大魚貼著鍋沿兒滑進了鍋中,呲啦聲裏,屬於魚肉的第一股香氣已經翻了出來。


    “所謂的燒,就是要先把最主要的一味菜給處理一下,或是煮,或是汆,或是煎,我這鐵鍋燒雜魚,就是要先把於給煎一下再調味改燉。煎魚的時候鍋要熱,不然魚皮會貼在鍋上,肉就碎了。”


    說完,宋丸子隨手一搖,隻見那大鍋越晃越劇烈,竟然將那些兩尺有餘的大魚晃出了鍋,翻了個身,又落迴到了鍋裏。裝著醬油的鐵瓶子就掛在鍋邊上,如今也已經熱起來了,宋丸子將鐵瓶撈出,把裏麵的醬油倒進了鍋裏,又取出一壇酒,咕嘟咕嘟,盡數倒進了鐵鍋裏。


    鹹香氣味兒還有濃濃的鮮味兒就像是天地間彌散不去的霧,把整座鬆海聽濤樓都籠在了裏麵。


    長生久眾人迴來的時候,站在樓下不動,先深吸了幾口氣,頓覺身心都暢快了。


    就連背後又包了一個黑布包不知道從哪裏又飛迴來的木九薰也眉目舒展。


    “木師妹!”


    木九薰加入長生久卻不曾拜師,無論修為,長生裏比她年長的都叫她師妹,比她年少的也都叫她師姐。


    “恩。”木九薰對著鬱長青點點頭,放下了背後的包裹。


    “師妹,咱們中午有魚吃了,你又何必再去抓獵物迴來。”


    見金不悅一邊說著,一邊還有點小期待地看著自己的包裹,木九薰皺了一下眉頭:


    “看見包裹隻想到吃,可見你是被宋丸子給帶出了呆氣。”


    一腳把黑布袋子踹到了明於期的懷裏,紅發黑袍的女修士背著手往樓上走去。


    “跟這裏的人講道理,他們隻會給你設下無數框子,想要什麽就先奪在手裏,不然,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還是會被算計進去。”


    她這話是對誰說的?


    眾人看向明於期懷中的大包裹。


    打開,裏麵是麵色蒼白雙眼緊閉的年輕女子——本該被關在某處的藺伶。


    無爭界第一體修的手臂抖了一下,還是把她抱穩了。


    “落月宗關人就那麽幾個地方。”用米團子沾著鐵鍋燒雜魚的湯,木九薰對宋丸子哼哼唧唧地說道,“我就看不得這些人個頂個的能幹,卻被落月宗用小人行徑給拘束了。你倒是不錯,說爭道統就爭道統,說乘勝追擊就不留餘力,那明宇老兒的臉色真是精彩!”


    嗯……宋丸子扒拉著魚湯泡飯,看著肆意張揚更勝從前的木九薰,再看看長生久那些雖然也很跳脫張揚,現在卻十分老實的修士們,突然發現小姐姐大概比自己想象中更厲害。


    “你要小心,你的題目固然極好,可落月宗的人啊……”搖搖頭,木九薰劈手從金不悅的手裏奪來一塊魚肉,“就知道吃,飯錢給了麽?”


    金不悅委委屈屈摸出了一顆駱秋娘做的、木九薰烤的牛肉丸兒放在嘴裏……


    吐了。


    三日後,仍是落月宗的大殿,落月宗掌門明宇道君接下了宋丸子的題目,卻也給出了條件:


    “道統之爭,五大宗門是見證,卻不能插手,所以宋道友不能入六大宗門所統之城,身邊不能有出身六大宗門之人相陪,各大宗門和宗門所轄的店鋪產業更不能與宋道友有所交集。”


    “好。”宋丸子點頭,“那麽同樣,你落月宗之人不能入其他五大宗門所統之城,身邊不能有出身其他宗門之人相陪,各大宗門和產業更是不能與你落月宗有所交集,對麽?”


    “師父,隻想著給你畫框子卻從不想約束自己,他們好不要臉。”換了一身跟自己師父相似的黑色衣裙,臉上還擦著胭脂的駱秋娘單手叉腰,氣哼哼地為自己師門說話。


    “沒事兒,咱們習慣就好。”


    懶懶地安撫了自己的徒弟,宋丸子拉開架勢,與落月宗討價還價。


    最終,她二十年內見城不入,身邊不能有大宗門出身之人,同樣,這二十年裏落月宗弟子不得入其餘宗門的城池,身邊不能有其他門派之人。


    第三條限製交易的自然取消了,不然落月宗也得喝風二十年,反被宋丸子補上的一條占了位置


    ——未來二十年,凡是宋丸子所到之地,落月宗弟子退避百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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