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微微蹙眉:“莫要胡說。”


    明珠也知自己說錯了話,心中雖然依舊憤懣,卻不敢再言。


    而裴妍雖然麵上神色不動,心裏卻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些悶,又有些沉。


    江弘納妾了。


    就在他們發生爭執的第二天。


    據說這位女子出身書香門第,不曾想後來家道中落,淪落為尋樂坊的歌姬。


    江弘將其贖身後,便帶到東宮納為良妾,一連幾日都宿在她那裏。


    很快宮人們之間便傳的沸沸揚揚,說是梅苑裏夜夜笙歌,太子殿下隻要入了梅苑便舍不得離開,對那季氏是寵愛到了骨子裏。


    裴妍望著窗外,池塘裏蓮葉半卷,水珠從光潔的翠蓋上瀉過,珍珠般滾落池心。


    她將茶盞往外麵推了推:“茶冷了,再沏一壺吧。”


    明珠應下,臨走時,終是忍不住看向裴妍:“娘娘,那良娣恃寵而驕,若是再這麽下去定然會闖出禍端來。奴婢擔心的不是您和太子殿下離心,而是您,若是太子殿下執意維護季氏,您今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啊。”


    裴妍不知想到了什麽,手指微微攥緊:“出去。”


    冷漠的聲音讓明珠心裏一顫,她不再多言,躬身退下去了。


    江弘納妾,裴妍本應是毫無感覺甚至是歡喜的。


    可為什麽……


    她忽覺心裏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來,連帶著胸口都一陣陣的鈍痛。


    裴妍定了定神,起身朝外麵走去。


    江弘當年在東宮西邊修建了一個花園,裏麵種了不少裴妍喜歡的花卉。


    可彼時她對江弘厭惡的很,婚後自然一次也沒去過。


    恍惚間,裴妍竟不知不覺走到花園裏來了。


    “娘娘,這朵花好看,奴婢幫您戴上。”


    “娘娘國色天姿,太子妃哪有娘娘貌美?怪不得太子殿下對娘娘如此專寵。”


    “你倒是會說話,賞。”


    女人的嬌笑聲從裏麵傳來。


    裴妍朝聲音的來源處看去,便見一身華服的季氏正被宮女簇擁著,發髻上還插了一朵開的正豔的天竺牡丹,而地上散落了一地的花骨朵,被人踐踏踩的不成樣子。


    裴妍額角突突地跳:“你們在做什麽?”


    聞言,季氏和那幫宮女才注意到她。


    見裴妍身邊沒有宮人跟著,季氏隻當她是落魄至此,嬌笑道:“原來是姐姐,姐姐怎麽今兒個想到過來了?”


    裴妍懶得與她們周旋,蹙眉問道:“我隻問你,為何要破壞這裏的花?”


    季氏還未答,便有宮女搶話道:“太子殿下特意交代,這裏的花卉可供良娣賞玩。”


    她們似乎已然認為,裴妍已經失寵,大勢已去,紛紛站在季氏旁邊維護她。


    裴妍冷笑:“我倒是不知,主子還沒說話,奴才就敢越俎代庖了。”


    季氏隻當她是虛張聲勢,輕蔑地嗤笑一聲,嬌聲道:“姐姐莫要這樣說,她們也是一片好心,許是看我服侍太子殿下過於勞累的緣故。”


    這話像是一根刺,牢牢插進了裴妍心裏。


    她道:“既是勞累,何不在寢殿歇著,跑到這偏殿做什麽?”


    季氏看著裴妍冷下去的神色,輕笑道:“因為我想讓姐姐看看,這東宮如今是我最得寵呢。”


    “放肆!”


    裴妍的臉色徹底沉下去:“無論太子是否厭惡我,我都是太子妃,區區一個妾氏也敢在我麵前口出狂言。”


    明珠恰好在此時趕來:“娘娘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她剛剛迴宮後發現裴妍不見了,嚇了一跳,立刻就出來尋她了。


    裴妍冷眼看著季氏和那幫刁奴:“來的正好,季氏舉止無禮,頂撞太子妃,就在這裏罰跪半日吧。”


    明珠聞言立刻會意,上前壓著季氏就強迫她跪了下來,一旁跟著季氏的宮女還是頭一次見裴妍如此懾人之勢,皆都垂下頭,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季氏掙紮不過,麵色不甘地瞪著裴妍道:“我要告訴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會放過你的!”


    裴妍淡漠地掃了她一眼:“我隨時恭候。”


    ……


    江弘迴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路過偏殿時便見到季氏正梨花帶雨地跪在地上,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見到江弘來了,季氏眼前一亮,立刻膝行過去開始添油加醋地向他哭訴裴妍的種種惡行。


    “姐姐分明是嫉妒我得寵才如此對待我,殿下要為我做主啊。”


    她抽噎著,眸中含著一汪淚水,嬌嫩的容顏上寫滿了委屈,叫人憐惜的很。


    江弘看著她微紅眼眸,眼神一垂,掩去了眸中情緒,刹那卻又揚起眼睫,招手道:“本宮這就去太子妃那裏問問,來人,送良娣迴梅苑。”


    聞言,季氏懸著的心放下了,她欣喜地看著江弘:“那妾身等你迴來。”


    似是想到了什麽,她囁嚅著又補充了一句:“想來姐姐也是因為一時衝動,殿下莫要太過苛責姐姐。”


    江弘擰了擰眉,腳步又加快了不少。


    季氏看著他疾步而去的背影,哀婉的神情不再,臉上的笑容漸漸擴大。


    裴妍,你等著看吧,看看太子殿下怎麽為我做主。


    江弘腳步未停,徑直來到了裴妍寢宮。


    此時,裴妍正坐在軟榻上看著書,餘光裏瞥見似有人影漸漸朝她行來,她抬起頭,隨即一怔。


    “你怎麽來了?”


    江弘心裏頓時一悶:“怎麽,本宮來不得這裏?”


    裴妍料想他應當是為了季氏而來,心裏不知為何堵得慌,說出口的話卻是毫無波瀾:“殿下更應該去梅苑。”


    看著裴妍一如往常的冷臉,江弘腮幫子動了動:“本宮問你,你今日為何要處罰季氏?”


    裴妍麵色不動:“季氏不守禮法,目無尊卑,我身為太子妃教教她規矩,有何不妥?”


    江弘有些愕然,半晌咬牙道:“僅此而已?”


    裴妍頓了一下,隨後垂眸:“僅此而已。”


    氣氛霍然陷入凝滯。


    碩大的寢宮內針落可聞。


    良久,江弘捂著眼睛笑了:“裴妍,你究竟是個傻的,還是你根本就沒有心。”


    裴妍疑惑地抬眸望去,便見江弘眼眶通紅,脖子上青筋繃緊。


    見著那副破碎失望的神情,頭一次,裴妍心頭一滯。


    她微微攥緊了手中的書頁。


    便見江弘看著她,說出口的話,一字一字重錘般敲在了她心上。


    “我從未碰過除你以外的任何人,包括季氏,自她來後的所有夜晚,我便一直睡在書房裏。”


    裴妍有些錯愕,她啞了啞:“你……”


    江弘看著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承認,當年是我不擇手段強娶了你。”


    他聲音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和哽咽:“可婚後,我視你如珍寶,無論什麽東西都緊著你來。我知道母後不喜你,每逢進宮我都定要陪同,生怕母後為難你,讓你出了什麽岔子。”


    “那些大臣日日都在想方設法往我這裏塞人,你知道嗎?”


    “你不知道!你厭惡我,恨不得親手殺了我!”


    江弘勾唇冷笑:“還有我們的孩子,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伎倆嗎?”


    裴妍心頭一跳:“我……”


    話未說完,又被眼前的男人打斷:“裴妍,這麽多年了,就算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我想我,終是無法……”


    他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有將那幾個字說出口,似乎一旦他說了,自己同眼前這個女子便要徹底散開,再抓不住。


    再抓不住。


    良久他轉身,大步決然而去。


    那背影被初升的月色拉出一片暗影,那般寂寞高遠地嵌在蒼穹。


    裴妍失神地看著,“嚓”的一聲。


    緊攥著的書頁終是破了。


    梅苑,季氏正滿心期待翹首以盼,終於盼來了江弘歸來的身影。


    她驚喜地迎上去:“殿下怎麽才迴來,讓妾身好等。”


    她一如往常朝著江弘懷裏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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