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幽邃的眼眸這一刻比夜色還黑,沉沉壓著烏雲閃著青色光電,光電下是濤飛浪卷的無垠墨海,激浪橫飛,撲麵而來。


    他一直以為這個女人為他解毒,總是有一部分是貪圖他的男色,可如今聽她這話,竟然完全是為了錢。


    甚至想攢到足夠的錢,就遠走高飛,遠離京城,遠離……他。


    洶湧噬人的鬱氣和煩躁猝然自心口奔騰襲來,江煜冷著一張臉起身,語氣也沒有了剛剛的柔和:“三小姐好好休息,本王先迴去了。”


    說罷,推開門身影一閃便不見了人影。


    林舒寧愣了愣。


    她是第一次看見他這樣幾欲吞沒人的眼神,自她相識以來的江煜,向來雍容淡定,八風不動,泰山崩於前喝著茶就暗搓搓把泰山給踢了,她以為她這輩子,永遠不會有機會看見他變色。


    然而剛剛對著這樣的眼神,林舒寧的心刹那間便沉了沉,她窒了窒唿吸,目光垂下,心中突然莫名的心虛。


    末了又哼了一聲,有啥好心虛的,明明是他突然莫名其妙地鬧別扭,關她什麽事,她好像沒有哪句話得罪了他吧?


    這麽一想林舒寧突然也煩躁起來了,甩頭把那個再次攪亂她心緒的男顏禍水扔出腦袋,衝著門外喚道:“小白,你在外麵浪完了就迴來,我先休息了。”


    幾聲微弱的狗叫聲從遠處傳過來。


    林舒寧不再管它,踢踢踏踏地上床沉沉睡了過去。


    ……


    這段時日,林舒寧可謂是風光大盛,救治了景盛帝這樣大的功勞,徹底地為她扭轉了風評,之前那些所謂的不學無術、刁鑽任性、草包廢物之類的詞再也沒有人提起。


    京中的貴婦貴女們不斷地給林舒寧遞帖子,不是相約遊湖,就是賞花,歸根結底,就是想與她結交,在她身上沾點光。


    林舒寧最是厭煩這樣客套的場合,便都一一迴絕了過去。


    她們卻都不死心,將算盤打到了林柔安和王氏身上。


    兩人聽到這些貴婦貴女們將林舒寧吹捧的天花亂墜,心中別提有多恨了,但卻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裝的人模狗樣,也算是借著林舒寧的名號,狐假虎威了一把,感受著從未有過被人吹捧的滋味,別提有多得意了。


    但得意之餘,還是沒有忘記在背地裏唾棄林舒寧幾句,可謂是把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貫徹到了極致。


    同樣如此得意的還有林成,上早朝的時候挺直了腰杆,險些都要違背人體工學將頭仰過去,看著眾人對他恭維的模樣,辮子都要翹成一朵花。


    就連何氏母子,也都借此做了一些文章。


    原本三邀六請都不願意教授林程昱的先生,竟然主動來了尚書府,且自願將受聘的價錢減半,樂得何氏都合不攏嘴了。


    蓮兒將這些事情告知林舒寧的時候,她正端坐在梳妝台前,對著桌麵上放著的兩支朱釵猶豫不決。


    聞言,她淡漠地笑了一聲:“早就猜到了,雖然賞賜皇上單獨賜給了我,但這份功勞還是不可避免地安在了尚書府的頭上,不過無所謂,他們蹦躂不了多久了,那何氏的賬目可列好送過來了?”


    “還沒有,何氏這段日子都忙著給林程昱找私塾的事情,不過應當也快了,以她的性子,有這麽大的油水在麵前勾著,按捺不了多久的。”


    “嗯,”林舒寧漫不經心地伸出蔥白玉指,拿起一支銀色百合花步搖,“就戴這個吧,素雅一些,也不失端莊。”


    今日宮中一早便來了信,皇後點名要她進宮,雖不知要幹什麽,但也能猜想到不會是什麽好事。


    她選的朱釵,是景盛帝賞賜給她的,正巧能時時刻刻地提醒皇後,她現在可不是她輕易就能動的人。


    梳妝打扮過後,林舒寧就在蓮兒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她今日身著水綠色描金線織錦絨裙,披帛繞肩,將她襯得越發的矜貴,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細密的長睫下,是一雙沉穩的瀲灩水眸,任誰看了,都會感歎其溫雅端莊,堪稱貴女典範。


    可一進了馬車內,林舒寧就從口袋裏麵掏出一小包核桃酥,細嚼慢咽地吃了起來。


    蓮兒拿起手帕耐心地替她擦著嘴角:“小姐,慢點吃,不夠我這裏還有。”


    “你也吃。”林舒寧拿起一塊塞到了蓮兒嘴裏。


    兩個人就這麽一路吃到了皇宮,宮中充當車夫的侍衛剛一掀開簾子,就聞到一股濃鬱的糕點香味。


    他擰了擰眉頭,瞧見端坐在內的嫻雅少女,將腦袋裏的想法甩了出去。


    這般端莊的官家小姐,怎麽可能會在馬車內偷吃糕點?


    “我們到了嗎?”林舒寧見他不說話,率先開口問道。


    “到了。”侍衛迴過神,連忙應道。


    他搬下墊腳凳,攙扶著林舒寧和蓮兒下車。


    林舒寧剛站穩,耳畔就傳來一道尖銳的女聲:“奴婢見過林姑娘,姑娘快些進去吧,皇後娘娘已經等候你多時了。”


    林舒寧側眸看去,就見一個打扮的老氣橫秋的宮女正麵色不善地盯著自己。


    林舒寧這個人向來講究禮貌,於是她朝她齜牙白牙森森地一笑,笑到那個宮女打了寒顫自行將頭深低下去,這才帶著蓮兒,快步往殿內走去。


    她剛走近,就有兩名宮女替她掀開淺黃色綢緞的門簾,露出裏麵金光璀璨的華美內殿。


    皇後端坐在鳳椅上,一身正紅色的錦繡鳳袍,頭戴著鏤空飛鳳金步搖,圓潤的耳垂上一墜深紅色的寶石幽然放光,富貴的同時又不失端莊。


    在她身側,負手而立站著位男子,器宇軒昂,林舒寧記得他,是當初為景盛帝放血救命的太子江弘。


    瞧他麵色紅潤,氣血應當是補迴來了,但不知為何,他眼下的黑眼圈卻十分嚴重,若不是她記得太子東宮僅有禦史之女裴妍一人,她都要以為太子是縱欲過度導致的內在虧虛了。


    林舒寧帶著蓮兒行禮拜見:“臣女(奴婢)見過皇後,見過太子殿下。”


    皇後意味深長地掃了林舒寧一眼,待看到她頭上戴的朱釵時,眸色微微一變。


    她疾步從鳳椅上下來,熱絡地抓住林舒寧的手:“你這丫頭,怎麽和本宮還如此客氣,日後見到本宮問聲好便是,總歸往後咱們都是一家人。”


    林舒寧的笑容僵在臉上,不著痕跡地將手抽了迴來:“皇後娘娘這話是何意,臣女不明白。”


    皇後淡笑了兩聲,瞥了站在一旁的江弘一眼,壓低了聲音道:“你也知道,太子將來是要繼承大統的人,你若是此刻嫁進了東宮,日後的位分不會低的,這也是好事,你覺得呢?”


    “可是太子妃的位置不是已經有人了嗎?”


    林舒寧豈會不知道這皇後的鬼心思,似笑非笑地道:“皇後娘娘的意思是,讓臣女給太子殿下做側妃?”


    “正是,”皇後沒想到她這麽上道,滿意地點頭道,“雖說是側妃,委屈了你,但等日後你誕下男胎,本宮就做主將你扶為正妃,你意下如何?”


    林舒寧故作苦惱,聲音倏地拔高:“臣女倒是無所謂,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會不會答應呢?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伉儷情深,會同意皇後娘娘扶臣女為正妃嗎?”


    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剛好能傳進江弘的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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