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德的學習速度不是蓋的,在江年指出了大致方向後,他的想法是一個接著一個,更新換代得江年都忍不住豎起大拇指。


    在這個相對保守求穩的年代,許明德這樣具有開創精神的領導不算太多。這樣的人要麽就是一有機會就扶搖直上,要麽就是再過幾年毅然決然放棄公職下海經商的那一撥人。


    江年這幾天也暫停了對企業的第二輪走訪,把任務交給了管欣。為了讓那些企業領導重視起來,她讓管欣把食品廠的事簡單講一講,“注意取舍,有些具體的核心的就不用講了,最大的目的就是反複突出協調辦的管理範圍,給他們留下一個協調辦是真能辦事的印象。”


    這段時間跟著江年跑企業,管欣早就習慣了江年的做事風格,他躍躍欲試,“行,你就看我的吧,小江主任。”


    江年欣慰地說,“兵分兩路,行動。”


    她在食品廠跟著許明德等人守著新的包裝紙印製出來,管欣開始第二次企業走訪。協調辦的名字還是好用的,大部分企業領導衝著協調辦背後的縣政府,都會擠出一點時間和管欣談話。


    他們以為談話內容和上一次差不多,心裏都有點不屑,覺得協調辦這個小年輕無非是在裝忙,要不然天天坐辦公室也蠻難受的。


    比如協調辦那位黃主任,不就是心灰意冷選擇擺爛了嗎?


    他一擺爛,最高興的就是往年吊車尾的那幾個部門了。這些天他們聚在一起抽煙八卦的頻率都高了不少,對於月末就要召開的季度會議第一次沒有了畏懼。


    隻要不用挨罵,或者起碼不是作為倒數第一名挨罵,那就是一個重大的進步。


    黃勇是真的沒了心氣。那幾位主任的司馬昭之心他當然看得出來,但是他對於協調辦的工作方向是真的迷茫了,又拉不下麵子去請教跑得歡實、整天見不著人影的小江主任。


    別說江年了,管欣都是早出晚歸的。每天上班來點個卯,報個到,然後蹬著自行車到處跑企業,下班了人就迴了辦公室,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


    又到了下班時間,黃勇拿上包就要迴家。


    沈銳卻出現在了協調辦門口。


    一瞬間,黃勇的後背心就開始冒汗,他勉強自己不露怯,“沈主任。”


    沈銳打了個招唿,問,“小江呢?”


    管欣剛從外麵迴來,聽到沈銳的問話,就說,“江主任在食品廠呢。”


    沈銳看了一眼管欣,注意到管欣手裏的筆記本,“你又幹嘛去了?”


    管欣說,“江主任安排的任務,去各個企業進行第二次走訪。”他看到沈銳有皺眉的傾向,趕緊解釋,“反複走訪企業,給各位領導強化協調辦的印象,以後企業遇到難題就能想到協調辦了。”


    “江主任說了,協調辦目前的職責太空泛,必須盡快做出實例,才能說服管理單位。”


    他思路敏捷,口齒清晰,幾句話就把這段時間他和江年的工作進度匯報給了沈銳,沈銳的神情緩和下來,“你明早見著江主任,就和她一起到我辦公室,我了解了解情況。”


    管欣連忙答應,“好的,沈主任。”


    從始至終,沈銳再沒有看向黃勇一眼。


    這下,黃勇不光是後背心冒汗了,他從沈銳的態度裏察覺到更不利的消息。


    匯報工作向來是部門一把手或者副職的事,但是剛才沈銳隻點名了兩個人,江年和管欣,越過了他這位在場的一把手。


    對黃勇的忽視意味著領導們對他的工作態度和進展都很不滿了。


    領導們的不滿不是最難解決的,最難解決的是麵對這種不滿他沒有應對的辦法。


    江年的能力讓黃勇徹底淪為了她的參照組,最初黃勇還會惱羞成怒,現在他麻木到一點找茬的衝動都沒有了。


    佛佛地當一條鹹魚,挺好。


    或許季度會議後,他和江年的職位就會調換過來,那樣也不錯,跟著勁勁兒的江主任衝鋒陷陣,總比每天在辦公室裏盤包漿有趣多了。


    黃勇佛了,江年那邊卻幹得熱火朝天。


    這幾天食品廠的精兵強將聚在一起,全力攻克外包裝項目。


    國畫大師作為產出主力,這幾天的成品相當於以往一年的產量。


    大部分事情都是熟能生巧,從前一年就產出個十來張的大師,現在每天二三十張地畫,越畫越有,越畫靈感越滿。


    中場休息時,大家圍坐在桌子邊吃飯,一邊說一邊還在討論。


    別看現在如此和諧,幾天前,許明德連拖帶拽地把人弄過來時,一聽到江年的要求,大師當即就要甩臉子走人,“你當我是印刷機還是什麽?別說一天畫十張了,十天畫一張都未必行。”


    “夏蟲不可語冰。你以為靈感跟自來水似的,擰開水龍頭就來,關上水龍頭就停止?”


    “你這是在侮辱藝術!”


    許明德聽得額頭冒冷汗,作為幾十年的老友,他當然知道畫畫在這位朋友心裏的重要地位,那是高不可攀,絕對不可褻瀆。


    即使他們這樣的老朋友,這頭強驢也是對他撅過蹄子的。


    何況江年這樣麵生的年輕人,大師的脾氣上來,可沒有愛護後輩的想法,張嘴就開噴。


    “侮辱藝術”這樣的重話都說出來了。


    江年左耳進右耳出,這樣的倔驢哪個時代都存在,人是固執到有點煩人,好處也很明顯,隻要用道理把他們說服了,他們就溫順了,“衛老師,你生氣是對的。但是關於靈感這個東西,其實是可以有意識地去培養的。”


    “藝術固然是講究靈感,靈感是藝術皇冠上的明珠,是奇跡,是點睛之筆。對此,我有一個看法。經過大量的雜亂無章的練習,最珍貴的靈感會在某個時間點順著暢通的思路自然地流淌而出。”


    “我曾經看到過一位作家關於寫作的感想,為了保持手感,她每天都會寫下一定字數,一千字兩千字甚至更多。但是日複一日的寫作偶爾會導致畏難和厭倦,一旦停下來,或許就會永遠停下來,再也無法拿起手裏的筆。”


    “所以她給自己定了一個規矩,那就是即使寫的是亂七八糟的想法甚至日記,也要保持每天的寫作。”


    “就像鏽住的水龍頭,打開後放出淤積的廢水,新鮮幹淨的水就會從暢通的管道裏流出來。一如靈感出現之前,會有很多一文不值的雜物。它們是無用的,但是必須的。”


    “我覺得很有道理,你覺得呢,衛老師?”


    許明德覺得心驚膽戰,一邊他深以為然,想帶頭鼓掌,一邊他又忌憚那頭強驢,擔心他帶頭鼓掌會讓衛老師更逆反。


    半晌後。


    衛老師拚命地點頭加鼓掌,滿眼都是對江年的欣賞,“了不得啊了不得啊,年紀不大,感悟這麽深。”


    “沒錯,這就是我一直都缺乏的思路。我太依賴靈感了,靈感並不勁勁隻有一閃而過這一種出現的辦法,它當然可以從一堆無用的雜念裏脫穎而出。”


    “小江,就衝你這一番話,我一定給你們畫出最滿意的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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