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滿腹狐疑,丁玉蝶還是心情愉悅地迴帳篷了。


    畢竟他經受住了考驗:換了別人,臨時被要求作畫,不知道畫得多拙劣呢,他的作品至少還能見人。


    就是,丁盤嶺把易颯給留下了,顯得她多重要似的,這讓他有點不爽。


    帳篷裏沒亮燈,這是之前跟宗杭說好的:為了隱蔽和低調。


    丁玉蝶拉開拉鏈門鑽進去,順勢撳開掛在帳篷頂的頭燈。


    宗杭正老老實實趴在地墊上,頭都沒抬一下,以免外頭經過的人看見帳篷上映出多餘的影子,聲音也低得不行:“一來就找你,什麽事啊?”


    丁玉蝶迴答:“畫畫。”


    還順勢懸起手腕,在半空中做了個運筆如飛的姿勢。


    畫畫?宗杭納悶:“畫什麽畫啊?”


    “電腦吃人,電腦詭笑,總之是電腦成了精了。”


    這畫麵,聽起來好像在哪見過似的……


    宗杭愣了會,忽然反應過來,脫口說了句:“那是你畫的?”


    “是啊,”丁玉蝶覺得他問得可真怪,“盤嶺叔讓我畫,我就畫了,當然就是我畫的。”


    宗杭一顆心砰砰跳個不停。


    丁盤嶺不可能無緣無故讓丁玉蝶畫這兩幅圖,難不成是懷疑那圖出自丁玉蝶的手筆?怪不得昨天送車的時候,反複向他求證下水之後有沒有“昏迷”過……


    “哎,”丁玉蝶嫌棄地看宗杭,“我說你,到底什麽計劃?”


    什麽計劃?思緒忽然被打斷,宗杭一臉茫然。


    丁玉蝶沒好氣地示意了一下帳篷內:“我是不喜歡跟人同住的,看在大家交情不錯的份上,我頂多忍你一兩晚——你不是過來挽迴颯颯嗎?雖然我覺得沒什麽戲,但你能不能行動起來?光趴著,能趴出花來?”


    哦,說這個啊。


    宗杭匍匐著在地墊上轉了個個,悄悄掀起拉鏈門往外看。


    還好,這處比較偏,沒人經過。


    “你剛剛去找丁盤嶺,有看見易颯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丁玉蝶翻白眼:“有啊,她也在跟丁盤嶺聊事情,還沒出來呢。”


    “那能不能幫個忙……”宗杭指了指外頭一盞亮著的營地燈側,“待會她出來的時候,你找個借口,拉她去那說會話。”


    丁玉蝶把頭湊過來,試圖看出營地燈側有什麽特別的:“然後呢?”


    “沒然後,我就是想看看她。”


    啥玩意?丁玉蝶看鬼一樣看宗杭。


    宗杭硬著頭皮渲染情愫:“你沒談戀愛,你不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能躲在遠處看看她,就特別滿足了。”


    “你滿足,讓我出去挨凍?”


    這大晚上的,高原冷得跟入冬似的,他要拉著易颯在燈光下尬聊,隻為滿足宗杭“看一看”的願望——想想就其蠢無比。


    宗杭歎氣:“大家不是朋友嗎?我這兩天,心跟碎了似的,吃也吃不好……”


    又扯犢子了,自己從酒店給他打包的那一堆吃的,他可是吃得連渣都不剩。


    “就隻請你幫這一點小忙,不要你下水,不要你涉險,你要是怕挨凍,就五分鍾,五分鍾行不行?”


    這話說的,丁玉蝶一下子想起當初在鄱陽湖下的息巢裏,三個人共鬥薑駿的情景來了。


    同生共死都過來了,五分鍾,確實是個小忙。


    丁玉蝶心軟了,但不抖抖威風教訓一下宗杭,心裏不舒服。


    “你別光想著看,這麽沒出息!”


    宗杭:“是的是的。”


    “還有啊,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實在不行就算了,別學得這麽可憐兮兮的。”


    宗杭:“好的好的。”


    態度這麽配合,丁玉蝶反不好說什麽了,轉念一想,又覺得異性戀嘛,確實是這麽拖泥帶水的。


    有幾個人,能做到像他們無性戀這麽灑脫呢。


    ***


    易颯剛出丁盤嶺的帳篷,就聽到有人叫她。


    循聲看去,丁玉蝶正站在一盞雪亮的營地燈側,向著她拚命招手。


    剛跟丁盤嶺這種腦子曆害的人聊了那麽一大通,正頭昏腦脹,跟丁玉蝶聊聊,放鬆一下也好。


    易颯信步過來,問他:“住下了?哪個帳篷?”


    丁玉蝶指了指自己的帳篷,他之前讓宗杭關了燈:黑咕隆咚的,才更方便觀察嘛。


    易颯掃了一眼:和自己的帳篷離得有點遠,正好各據營地一頭。


    “找我有事?”


    丁玉蝶早打好腹稿了,故意神秘兮兮:“就是跟你打聽一下,盤嶺叔為什麽讓我畫電腦啊?”


    “不清楚,反正明天雲巧姑姑到了之後,盤嶺叔會跟你們細聊的,你到時候問唄。”


    好,這個問題過掉。


    “我這趟來,怎麽沒見宗杭啊?”


    易颯沉默了一下:“走了。”


    丁玉蝶誇張地瞪眼:“為什麽啊?”


    易颯有點煩躁:“他又不是三姓,早晚都得走的。”


    看來是不想聊這個,丁玉蝶又改問漂移地窟:“說是為了漂移地窟過來的,但地窟該怎麽找啊?多少年都沒開過了。”


    還以為跟丁玉蝶聊聊能放鬆,誰知道他跟她信息極度不對等,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易颯懶得解釋,很快沒興致了:“你趕了一天路,先休息吧,明天再說。”


    別呀,五分鍾還沒到呢,丁玉蝶趕緊拉住她,磕磕絆絆開始亂繞:丁海金和薑太月怎麽沒來、營地的人手好像不夠、高原的天氣他不是很喜歡,有點不適應……


    易颯耐著性子聽他扯,越聽越覺得不太對勁,到中途時,忽然喝了句:“丁玉蝶!”


    丁玉蝶嚇了一跳:“啊?”


    “帳篷裏還有誰啊?”


    臥槽,這才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呢,丁玉蝶結巴了:“沒……沒啊。”


    易颯冷笑:“大晚上的,帳篷不開燈,你有這麽節儉嗎?莫名其妙拽著我扯些有的沒的,說這麽幾分鍾話,眼睛往那頭瞥了不下十次,裏頭真沒鬼,就讓我看看。”


    說完,大踏步向著帳篷走去。


    丁玉蝶急了,一溜小跑跟上來:“不是,颯颯,真沒有,我說話時就喜歡眼睛亂看,我真沒……”


    越急就越說明有鬼,易颯不理他,走到門口,矮下身子單膝屈跪,一把拉開門拉鏈。


    丁玉蝶頭皮一麻,下意識闔上眼睛:穿幫就穿幫了吧,反正也不是什麽要人命的大事……


    下一瞬,心裏一動。


    好像……沒動靜。


    他忙蹲下身子,借著外頭的營地光往裏看。


    沒人,真沒人!媽的,宗杭不是說要躲在這看易颯嗎?死哪去了?


    不過也好,帳內空空給他救了急,丁玉蝶底氣又壯了:“是吧,我說沒人吧?”


    易颯皺起眉頭,沒立刻起身,反而伸手過去,把懸著的頭燈給打開了。


    丁玉蝶暗自慶幸:幸好自己多了個心眼,沒讓宗杭把行李包給帶下來,睡袋什麽的也還沒放開,不怕她開燈細看。


    他嘟嚷:“你看,我說沒有嘛,你這個人,怎麽疑神疑鬼的……”


    麵上在抱怨,心底卻一陣莫名。


    宗杭人呢?


    ***


    人呢?


    其實丁玉蝶手舞足蹈招唿易颯的時候,宗杭就已經偷溜了出來。


    他熟悉易颯的住處,拉上外套的兜帽,裝著怕冷,一路耷肩縮頭地過去,居然全程順暢。


    到了帳篷門口,眼瞅著就近沒人,趕緊鑽了進去,四下一通摸索,果然在易颯的睡袋底下摸到一本軟麵冊子。


    宗杭揣著冊子飛快退出來,湊到最近的一盞營地燈下,顫抖著手掏出手機,一邊小心地觀察周圍動靜,一邊一手翻頁,一手拍攝內容。


    沒時間細細翻看,為求效率,隻能這樣速戰速決了,雖然拍糊了幾張,但應該問題不大。


    拍的過程沒要多久,不過驚嚇不小:營地並不安靜,有時有咳嗽聲,有時又有腳步聲,幾次一驚一乍,心跳如鼓,額上背上,都出了汗。


    拍完之後,宗杭第一時間把冊子又送了迴去,然後繼續耷肩縮頭,向著營地外疾走,直到出了營地,把那一片燈火都遠遠甩在身後了,才長籲一口氣,兩手撐著腿俯下身去。


    他真是做不來這種偷偷摸摸的事,短短幾分鍾,比在漂移地窟裏搏了迴命還累。


    好不容易緩過來,他吸了吸鼻子,把領口翻起取暖,找了塊背風的小土坡蹲下去,這才哆哆嗦嗦地把手機拿出來。


    拍得真不少,得有二十來頁呢。


    他點開第一頁,放大、再放大。


    事情會跟這本冊子有關嗎,易颯到底看到了些什麽呢?


    ***


    丁玉蝶抱著胳膊坐在帳篷裏等,臉色很嚴肅:這樣宗杭一迴來,就會知道他動氣了,事情很嚴重——好你個宗杭,看起來跟個老實人似的,居然也會撒謊騙人,還扯什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但氣了半晌之後,心裏有點沒底。


    不對,夜深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除了營地就沒去處了,人能去哪呢?


    丁玉蝶把腦袋探出帳篷:越夜越冷,風聲唿唿的,能把大幾十裏外的聲音都卷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他總覺得,風裏帶著嗚咽聲,跟狼嗷似的。


    有人恰好經過。


    居然是丁長盛,丁玉蝶記仇,板了張臭臉不想理他,哪知道丁長盛主動朝他笑了笑。


    到底是長輩,既然主動示好,不能不搭茬,丁玉蝶順水推舟:“丁叔,這裏有狼嗎?”


    丁長盛想了想:“這可說不好,是高原,狼啊熊啊都會有。”


    又嗬嗬笑著安慰他:“不過它們怕人的,不會接近營地,再說了,我們有人守夜,你大可放心。”


    我靠,還真有啊?


    丁玉蝶腦子發炸,目送著丁長盛走遠之後,趕緊揣上手電出來。


    先在營地裏找了一迴,還借故“探望”了易颯,本來想把事情告訴她、拽上她一起找的,猶豫了一下又摁下了:萬一是自己疑神疑鬼呢,還是先確定了再說——人真沒了,別說拽上易颯,整個營地的人都得拽起來,畢竟一個大活人呢。


    又往營地外找,且走且遠,好在運氣不錯,正焦躁時,手電光一掃,掃到一處小土坡上,坐了個人。


    看衣服裝扮像是宗杭,丁玉蝶走近兩步,燈光直直照在他臉上。


    換了普通人,被強光這麽一打,早跳起來了,但宗杭沒有,他還是那麽坐著,眼神挺茫然的,兩手擱在膝蓋上,一隻手裏緊緊攥著手機。


    丁玉蝶心裏泛著嘀咕,氣早沒了,小心翼翼挨過來:“宗杭?哎,宗杭?”


    還拿腳尖抵了他一下,直覺他會像恐怖片裏那樣,應聲而倒。


    幸好沒有,宗杭終於抬頭看他:“啊?”


    丁玉蝶心頭一塊大石落地,納悶得不行:“大半夜的,你也不迴帳篷,坐這幹嘛啊?”


    宗杭看了他一會,忽然反應過來:“哦,沒事。”


    他手忙腳亂爬起來,撣了撣屁股上的泥,還不好意思地朝他笑:“沒事沒事,我坐著坐著就忘記了,走神了。”


    ***


    丁玉蝶又把宗杭掩護迴了帳篷。


    但他總覺得,其實是有事。


    說真的,宗杭來的這一路,表現得不怎麽像個失戀的人,但現在真像了:會不自覺地沉默,你看向他時,他又會馬上微笑,那種搶在你之前、要告訴你“我沒事,你別問,什麽事兒都沒有”的笑。


    關燈之後,他還聽到了宗杭歎氣,很輕,卻好像比沉重的歎息更揪心。


    丁玉蝶都被帶得有點悵然了,好不容易有了睡意,正迷迷糊糊間,聽到宗杭低聲叫他:“丁玉蝶?”


    “啊?”


    “這兩天,丁盤嶺會找你聊漂移地窟的事,他一定會安排人再下去的。”


    所以呢?丁玉蝶豎起耳朵聽後麵的。


    “不管他安排了什麽,麻煩你都跟我說一下,我沒壞心……你就當,暗地裏多了個幫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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