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盤嶺還有別的事,要先走一步,臨走時提醒易颯這兩天準備一下去青海的行李,屆時會安排車子到賓館來接。


    又邀請宗杭:“你是最特殊的那個人,有你在的話,遇到跟‘它們’有關的事,應該會好解決一些。”


    宗杭笑嘻嘻的:“我要是不去呢,會綁架我去嗎?”


    丁盤嶺也笑:“不去當然繼續請,怎麽能動粗呢。”


    宗杭目送著他離開,然後對易颯揭秘自己耍的小心機:“我故意那麽說的,試試他的態度——看這意思,不去也得去。”


    易颯還沉浸在先番的打擊裏,情緒提不起來:“我才發現這個丁盤嶺,腦子很厲害啊。我這智商,跟他一比,太現眼了……我是不是有點蠢啊?”


    她豎起耳朵,等宗杭維護她。


    宗杭奇道:“誰說的,不能這麽比較,你也不看看他多大了,比你大了二三十年呢,多吃這麽多年米飯,本來就應該考慮得周到點,這跟智商沒關係,他在你這歲數的時候,肯定傻不啦嘰的,看臉就知道了,沒有靈氣。”


    易颯瞥了宗杭一眼,感覺不管自己說什麽,宗杭總能找到理由向著她。


    她清了清嗓子:“他說我編的是三流科幻小說……”


    宗杭說:“你寫過小說嗎?”


    “沒啊。”


    “這不就結了,”宗杭又找到尬誇的支點了,“你又沒寫過小說,一出手就能寫一本三流的,很厲害了,有些人寫的,還入不了流呢。”


    易颯差點被他氣得笑出來。


    不過經他這麽一攪和,沮喪的心情,的確是立時去了十之八九。


    ***


    當晚,易颯收到通知,出發定在了兩天後。


    兩天的時間,緊緊張張,除了置辦行頭,易颯還忙了不少事兒。


    ——她自己的摩托車暫時用不上,先寄存到丁玉蝶那兒,說是有空來取,不過這“有空”估計遙遙無期,畢竟空運迴柬埔寨不太合算,而新買一輛是分分鍾的事兒;


    ——烏鬼也成了累贅,本來指著它開金湯,結果沒用上,三江源是高海拔地區,溫度又低,也不適合它施展,隻好聯係了麻九,又為它安排了一場輾轉曲折的迴程偷渡;


    ——花了些錢,從一家寵物醫院通了門路,買了兩瓶獸麻,雖然沒陳禿的貨色正,但是也隻能將就了。


    ……


    宗杭也沒閑著,練功比平時更勤,還抽空去找了兩趟井袖,問她有什麽打算。


    每次,井袖都沉默著搖頭。


    宗杭幹著急,卻又沒辦法:一直以來,他都以為井袖是那種拿得起放得下、行事灑脫利落的人,現在才發現,她的灑脫都灑在了嘴皮子上,實際上,她性子特優柔,能把人給氣死。


    她大概天生不擅長處理進退兩難的局麵,被困住了,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索性就不走了,跟趴在平衡木中央的貓似的,懵懵懂懂,隻等別人來牽,等別人幫她做決定。


    ***


    出發當天,天氣不太好。


    半夜就開始下雨,淅淅瀝瀝,到早上不見停,反更大了,屋內屋外,滿是飽含了泥塵味的濡濕氣,井袖起了個早,送兩人下樓,大概是雨天車堵,等了幾分鍾,車子才到。


    兩輛越野車,一輛車上是丁磧和丁盤嶺,另一輛上除了司機外沒載人,專為易颯兩人準備的。


    居然不見丁長盛,易颯覺得奇怪,問起時才知道,太原出發的一共有十幾輛車,丁長盛在別的車上,晚點大家會一起在城外的加油站匯合。


    這安排本身沒什麽問題,但丁磧不應該緊隨丁長盛嗎,怎麽突然圍著丁盤嶺鞍前馬後了?


    正疑惑著,丁磧從頭車上下來,先遞給易颯一個牛皮紙信封袋:“祠堂那頭新傳過來的,嶺叔讓給你一份。”


    說完了又看井袖:“我得外出一趟,估計短時間內迴不來,你有什麽打算嗎?”


    他也問井袖的打算?


    宗杭幾乎屏住了唿吸。


    井袖笑笑:“還沒想好,可能繼續待著,也可能就走了。”


    “挺好,去哪定了嗎?”


    “還……沒呢。”


    丁磧看了她一眼,低頭從皮帶扣的鑰匙鏈上解下一把給她:“酒店不太方便,可以去我那住,反正什麽都有,想走的話,鑰匙塞我郵箱就行。”


    井袖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來。


    宗杭失望極了,轉身繞到另一側上了車,還重重關了下車門。


    關門聲響起的時候,井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


    車子出了賓館大門,宗杭還餘怒未消:“我之前問她打算,她說沒想好——這叫沒想好?早做決定了吧。”


    易颯低頭去解牛皮紙袋上的繞線:“這倒未必,我看是剛決定的……看出丁磧高明在哪了嗎?”


    宗杭氣得太陽穴突突跳:“他還高明?”


    “都是問井袖的打算,你出的是問答題,井袖要自己想答案。丁磧給的是選擇題,他直接給了她一把鑰匙,而且,她還可以隨時反悔,沒聽他說嗎,想走的時候,鑰匙塞郵箱就行。”


    “給了路,也給了絕對自由,無拘無束,井袖會心動也是難免的,誰不喜歡啊?”


    是嗎?


    宗杭遲疑:“你……也喜歡這種?”


    怎麽扯自己身上了?易颯鼻子裏嗤了一聲:“我想走什麽路就走什麽路,想要自由就自由,稀罕他給!”


    說話間,她把牛皮袋裏的資料抽了出來。


    ***


    資料做得很細致,每一頁都有注解。


    說是家譜裏,實在沒有什麽新發現了:也是,像薑射護那樣醉心漂移地窟、腦袋發熱跑到江源地一待三年的人實在鳳毛麟角,大多數三姓的人,沒遇到金湯翻鍋,是絕想不起漂移地窟來的,更加不可能去實地探訪。


    所以被安排在祠堂翻查資料的人改換方向,又開始研究起祖上留下的那些老物件來,諸如陶片、木簡、布帛什麽的。


    這疊資料,就是鼓搗陶罐陶片的人發來的:他們試著在一堆碎陶破罐裏翻撿、拚湊、複原,還真出了點成果。


    第一張,拍的是個修補後依然殘缺的陶罐,罐身上布滿了一個個橢圓漩渦。


    易颯和宗杭對視了一眼:這形狀,很像漂移地窟“地開門”之後,在地麵上留下的痕跡。


    第二張,是三個線條拙樸的小人,正圍著中央處的漩渦匍匐跪拜。


    “三”這個數字太敏感了,三個,三姓,三位祖師爺,這三個小人,該不會就是三姓的起源吧?


    第三張,也是個陶罐,但花紋有點惡心,也挺不符合陶器時代的審美:罐身上密密麻麻,都是眼睛,而且燒製時采用了一些技巧,眼睛的瞳仁部分,是凸起的。


    這拙劣而又很不逼真的立體效果,簡直讓人生理不適。


    而且,為什麽要刻意強調眼睛呢?


    宗杭打了個寒噤,壓低聲音:“易颯,會不會‘它們’渾身長滿了眼睛啊?”


    小時候看《西遊記》,裏頭有個百眼魔君,衣服一脫,渾身是眼,怪瘮人的,嚇得他一連幾天都沒睡好覺。


    易颯說:“別亂猜,先往下看。”


    第四張,還是陶罐圖,罐身上畫了隻碩大的眼睛,這還不夠——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是眼睛,眼睛上緣處還豎了幾根睫毛。


    但眼睛下緣,連著的好像……是腿。


    宗杭咽了口唾沫,這些日子,大概是經曆的事多了,他腦補的功力見長,隻覺得眼前晃動著一隻詭異的、撒開腿亂跑的大眼珠子,心裏別提多膈應了。


    前兩天還是科幻小說呢,怎麽幾隻陶罐的畫麵一出現,轉成《聊齋》的畫風了?


    易颯還是那句話:“別亂猜,古代人畫東西,不講究寫實,更偏向寫意,這圖,應該表達的是另外的意思。”


    再往後,就沒圖片了,注解上說,這批陶片的詳細年代不知,隻知道早期的三姓,都生活在河穀地帶,這些可能是當時的生活器具殘片,被後人收集保存起來的,有些陶片磨損得太厲害,已經看不出上頭的圖形了,還有些拚起來一看,表達的也是同樣的意思,所以就選了四張拚複程度最高的。


    易颯又把那張滿是眼睛的陶罐圖抽出來看。


    她覺得這眼睛出現得太突兀了。


    聽說古人的陶器上出現的花紋,要麽是紋路,要麽是生活場景,要麽就是圖騰——從沒聽說過三姓崇尚眼睛的。


    她猶豫了會,還是撥通了丁盤嶺的電話。


    透過擋風玻璃看過去,丁盤嶺的車在正前方的雨幕裏疾馳,時隱時現。


    丁盤嶺聲音很和氣:“颯颯,資料看完了?有什麽想法沒有?”


    “這個眼睛,我沒看懂。”


    丁盤嶺笑了笑:“我也沒看懂,我們三姓,並不強調眼睛,各種鎖開金湯的儀式裏,也沒有拿眼睛出來說事的,結果早期的陶罐圖,四張裏有兩張是眼睛,兩張是漂移地窟,挺耐人尋味的。”


    “會不會是漂移地窟裏的東西,跟眼睛有什麽關係啊?”


    宗杭在邊上拿水鬼招“剁”她:還讓他別亂猜呢,其實她猜的,也跟他差不多。


    易颯屏息等丁長盛的迴答,沒空治他。


    “我和長盛他們,先拿到這資料。開始,我們也是這麽想的,後來,我們有一個……非常不好的想法。”


    丁盤嶺很少以這種口氣說話,易颯的心一下子提起來了:“什麽想法?”


    “我很擔心,這個陶罐圖,是有順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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