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李微生扔下報紙。


    新的秘書戰戰兢兢地問:“局長,那任命書——”


    自從法庭上李微生貼身秘書的事情爆出,李微生就將自己的身邊重新清理了一次又一次。這已經是兩個月來的第三位秘書了,剛剛上任一個星期。


    “你給我起草一份命令。”李微生咬著牙道,“讓簡墨清查那兩個偽政權下紙人在泛亞的誕生紙,理由就說,要建檔備查。”


    建檔備查?這怕是哄三歲小孩吧。誕生紙掌控在自己手裏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將紙人的生命線拿捏在自己手裏嗎?


    秘書感覺自己的汗都要流到西伯利亞了,這個命令一出,誕生紙管理局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簡墨坐在病床前,觀察著依舊處於昏迷狀態的紙人的魂晶。


    “還沒有二的消息嗎?”七問。


    簡墨收迴目光,搖搖頭。


    “他,大概是怕我用那些晶膜來修補他的魂晶,所以……其實我已經答應他不這麽做了,難道我的保證這麽不能信嗎?”他對於二這麽久不迴來感覺也有些擔心。盡管二也是異級,但是泛亞的異級比之歐盟不但數量上多,能力也是高上一籌。希望這個孩子在外麵不要太托大。


    “你覺得用鎮魂印過來修補魂晶能成功嗎?”七望著簡墨。


    “我不知道。”簡墨搖搖頭,“就像二說的,這種事情沒有嚐試過,是不會知道答案的。不過,即便能夠成功,這條路也不是那麽容易成功的。”


    “歐盟混血時代,貴族掠奪別人魂力波動填補自身,最後也不是沒有嚐到惡果的。所以用別人的晶膜修補自身,肯定也不會像單純打一層包那麽簡單。”


    他苦笑了一下:“現在談這個也沒有意義,我現在連將鎮魂印分離出來這一步都還做不到沒更何談其他。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抱怨還是慶幸,因為就算我能夠成功把鎮魂印弄下來,如何把已經被做成鎮魂印的晶膜轉換成可以修補你們魂晶的晶膜,還是一籌莫展。在沒有任何可供參考的案例的情況下進行晶膜修補,就等於拿你們直接做實驗。我恐怕自己到那個時候根本進行不下去。”


    下午。


    “局長,新的誕生紙已經入檔了。”簡要抱著新的文件來匯報。


    簡墨看了一眼熟悉的報告單,臉上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生出厭惡的情緒:“有多少?”


    “二十一萬。”


    “我入職以來,入檔了多少?”


    簡要連一秒停頓都沒有,迅速給出答案:“從您入職以來,一共入檔十五次,總計四百五十三萬四千八百二十二人。”


    簡墨感覺到一股熱血竄上頭,蹭得站了起來,按著桌子足足半分鍾,忍住想要摔東西的衝動轉過身,手指叉開百葉窗,強迫自己欣賞窗外的風景。


    兩個月,新增了四百五十多萬,這意味著,在這個兩個月裏,戰場差不多又死亡了那麽多紙人。


    這燒的真的不是紙,是人命啊!!


    因為紙人的生命好得,所以就該這麽消耗嗎?


    梧桐的樹葉蓋滿院子裏的草坪,枝椏分割著蔚藍色的天空,樹根植入斑黃的大地。人浸在微濕的空氣中,皮膚感受著絲絲涼意,靜謐而清新。


    簡墨一動不動地盯著院子,但院子裏的美麗秋色卻始終無法進入他的腦海。


    “簡要,我想到前線去看看。”他聲音有些暗啞,像隱藏在平靜水麵下的洶湧暗流。


    簡要皺了皺眉頭,嘴唇輕鬆抿了一下,最後還是迴答“好”。


    “你想什麽時候去?”


    “現在就去。”簡墨鬆開手指,百葉窗彈迴原樣,擋住了外麵的景色,“我怕我在這裏待太久,會被平靜的假象蒙蔽雙眼。”


    “你怎麽跑這裏來了?”一個穿著土黃色軍裝的軍人急匆匆跑過來,撲在簡要旁邊的隱蔽處。


    沒等簡要迴答,他便看見被簡要套在空間隔離罩裏的簡墨,微微長大了嘴:“……父親。”


    “君安。”簡墨打量著他,迴想上次與這個孩子的見麵,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不由得有些尷尬和愧疚,自己這父親當的真的不太合格。


    “好久沒見,你還好吧?”他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還好還好……哈哈哈。”君安摸摸腦袋,笑容很爽朗,“能活著就很好了。”


    是啊,能好到哪裏去?


    簡墨環視周圍血色彌漫的土地和看不出原貌的環境。雖然沒有敵人的身影,但腳還沒有落到地麵,他就已然感覺到這片區域上充斥著濃烈的死亡威脅。空氣仿佛都長出了密密麻麻的荊棘,刺得他整個人的皮膚都在微微地發痛。


    “你現在是——”簡墨才開口,突然就被打斷。


    “啊——”


    不知何處傳來慘叫,聲音乍起立斷,重新迴歸寂靜,不祥的氣息變得更加濃重。


    君安的目光立刻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麵色微變,再沒有剛才笑嘻嘻的模樣。


    “大哥,你先帶父親離開。我晚一點來。”他臉上的線條緊崩,眼睛沒有從聲音傳來的方向移開。


    “我有簡要保護,你專心做你的事。”簡墨立刻說,“我來這裏不是參觀旅遊的。”


    去的時候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簡墨還是被眼前的慘景。


    大約有十數條成人大腿粗的紅頭蜈蚣正趴在士兵的身體上啃噬他們的身體,長長的觸須來迴擺動。士兵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絲毫不能反抗,隻能躺在地上任由他們啃食。


    巨型蜈蚣啃噬速度非常快,從他們聽到慘叫到抵達不過三十秒的時間。三個士兵的身體已經被啃去小半,剩下的肢體卻還在抽搐,眼睛裏流露出痛苦絕望的神色。


    “沒救了。”君安瞪著紅眼睛,拔出□□,利落給三人一個痛快。


    所有的巨型紅頭蜈蚣聞聲向三人撲過來。它們在他昂然揚起半個身體的時候,簡墨能清晰地看見它們猙獰的口器中分泌的白色粘液,向他們噴射過來。


    簡要的空間隔離無一遺漏地擋住了這些一看就知道有害的物質。


    “還要看嗎?”君安神色黯然地問。


    簡墨深吸一口氣:“繼續。”


    遠處的黑點□□間逼近,被擊中的人立刻發生爆炸。


    泛亞軍隊的異級立刻撐開防護盾,但下一秒地麵就破開,十數的巨型紅頭蜈蚣趴出來,首先直奔異級紙人,直奔他們脖子、腹部、大腿等大動脈血管,一口下去,血濺三尺。等到攻擊範圍內的異級紙人失去攻擊能力後,又開始攻擊其他士兵。


    紅頭蜈蚣的外殼對物理攻擊和異能攻擊的防禦力似乎很高,簡墨發現士兵們往往攻擊好長時間才能讓蜈蚣重傷死亡,這個時候被攻擊的人已經死透了。


    戰場上死傷慘重,慘不忍睹。


    他站在那裏,腦海裏不斷地鬥爭,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插手。內心被兩隻手來迴拉扯,十分難受。從道理上來講,他是堅決反對泛亞持續對紙人自由聯邦的攻擊,但眼前的這一切,讓他又無法不同情著這些奮勇殺敵的士兵,憎惡著聯邦軍隊。


    “別看了。”簡要站在他身邊,“已經夠了。”


    “我可以說夠了,也可以隨時離開。”簡墨搖搖頭:“可君安他們,還要在繼續留在這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說一聲‘夠了’。”


    簡要默然,不再勸他。


    “這種紅頭蜈蚣是紙人自由聯邦那邊的新發明,能夠感應傳遞異能的紙人,然後攻擊他們的要害致死。”君安配合戰友解決完所有的敵人後,一邊指揮士兵將陣亡者的遺體收拾好,一邊對簡墨說,“因為沒有發動攻擊前,和正常蜈蚣一樣,不會發出異能波動,又常常躲在地下,所以很難發現,非常棘手。”


    不知道是已經麻木了,還是出於一名軍人的素養,君安的臉上已經沒有激憤之色,冷靜地處理著一切。反而是簡墨,雖然沒有說什麽,但臉色十分難看。


    君安暫時停下手裏的工作,認真對簡墨道:“我知道,父親讓我們來,本意是想緩解紙人和原人的關係,讓無論是原人還是紙人都能少受傷害。”


    “所以,按道理說我不該有什麽立場偏頗。”君安表情微苦,卻是笑著說,“可是,父親,我也是一個正常人。這裏都是我一起背靠背肩並肩的戰友,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死,我不能不恨。”


    “戰爭打的太久,我已經快忘記了當初是為了什麽來的。無論初衷是什麽,最後都變成了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君安望著士兵們拖著死者殘缺的遺體在他麵前走過,聲音依舊是沉靜的。


    “這裏血肉橫飛,但國內大多數人仍然在叫囂著征兵,說要給聯邦好看。無非是因為死的不是原人的孩子,而是紙人。就好像孩子們之間用塑料玩具人玩著打仗的遊戲,死了一批,再買新的,無非是多花點錢而已。”


    “其實,聯邦那邊也不想。他們建立國家的目的就是為了紙人人身和意誌自由,結果被泛亞強行拖入不把紙人當人的戰爭泥潭。他們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父親,您有辦法解決這個怪局嗎?”君安的目光飽含著期望,“我雖然心裏恨得不得了,但是我也是真的不想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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