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覺得大boss會出庭嗎?”一個插著氧氣管的傷患躺在穿上興致盎然地說。


    “去什麽去?”旁邊的護士抽出他手背上的針,幹脆利落地把棉花按上針眼,“這明擺著是姓李的沒事找事,憑什麽讓大boss聽他擺布啊。”


    說完,她便端著一盤子消毒酒精、棉簽之類的東西出去了。


    “可是如果不去的話,李微生恐怕不會善罷甘休。”插著氧氣管的傷患一臉憂心忡忡,“君潛,你覺得呢?”


    插氧氣管的傷患旁邊床上躺著手臂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喻君潛。他一臉蒼白地靠在兩隻大大的枕頭上,精神十分萎靡。聽見病友問,喻君潛擠出一個無奈的笑,有氣無力地說:“我哪裏知道?”


    插氧氣管的傷患轉過身,眼睛亮閃閃地盯著他:“你是三十六子之一,簡墨是你的造父。你應該很了解他的性格和思維習慣,難道推斷不出一點他的想法?”


    喻君潛的眼神帶上些懷念的神采:“除開上次在戰場遠遠的瞥了他一眼,我已經有不多三年沒有見過他了。”


    “可是就算不常見麵,你也應該比一般人更了解他吧。”插著氣管的傷患一點也沒有放棄的意思,“說說看?”


    “這件事情不會那麽簡單決定下來的,這與父親的好惡和思維習慣沒有太大關係。”喻君潛誠實地迴答,“主要還是看去了能做些什麽,對部落的利弊如何?不去的話又是怎麽操作?”


    “你這說了等於也沒說。”插著氧氣管的傷患將終於可以活動的手墊在腦勺後,“算了,不聊這個。就聊一聊大boss吧。”


    “啊?”


    “大boss是個怎麽樣的人啊?”


    喻君潛歪著頭想了想,眼神柔和地輕聲說:“父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


    “很普通的人?”插氧氣管的傷患瞪大了眼睛,“你開玩笑吧。能夠讓造紙管理局局長針鋒相對、二十萬異級大軍相迎的人,你說他很普通?”


    “我不是說父親的才華很普通,我是說他的性格很普通。”喻君潛臉上帶著淡淡的光輝,“沒有什麽雄心壯誌、名利心也不重。比起做一番大事業,我覺得他更看重身邊的親人和朋友。雖然經曆了不少磨難,但心底卻還是柔軟。明明是討厭麻煩的性格,卻總是因為不忍心,而把自己陷進麻煩中去。父親的性子寬容,能包容和尊重身邊不同的人不同的意見。但他也很堅韌,一旦有了目標,不管會麵臨多少困難,也會堅定得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不被外物所幹擾迷惑。”


    插著氧氣管的病人正興致勃勃地聽著,一道可怕的爆裂聲乍然響起,驚得他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慌張地查看。


    喻君潛也嚇了一跳,但很快發現是放在床頭櫃上裝著鮮花的玻璃花瓶崩裂了——不是單純裂成兩半,而是瓶裏的水變成了鋒利猙獰的冰刺,好像一隻鐵製的海膽,直接將瓶壁叉出五六個窟窿。


    原本坐在喻君潛右手邊默不作聲地削著蘋果的青年這時冷著臉慢慢道:“是啊,他就是一個隻能看到身邊人的善心人。因為他那五十五個新寵,賠上了一千四百九十八個人的性命!”


    喻君潛沒有想到自己一番話觸動了聶鵬的傷心處,動了動嘴唇,本想反駁幾句,但最後又把話化作一聲歎息。


    聶鵬卻仿佛看出他內心的想法,把費力削好的蘋果塞進自己嘴裏,哢嚓咬了一口,用力地咬著。


    插著氧氣管的傷患看了看病友,又看了看照顧病友的同伴,臉上一副了然的表情,嗬嗬笑了兩聲:“我倒是沒有想那麽多。”


    他躺迴床上,枕著手臂繼續說:“既然我們都是大boss的人,也都認定要跟他走,那麽他下的命令執行就是了。為了救那五十五個人犧牲了一千多人,這個損失確實、確實是有點大,但是有些事情……不是這麽算的。五十五個和一千四百九十八個,哪個更重要,這不單純的比大小。既然他們是大boss的造紙,那麽也是我們的同伴了。為了拯救同伴做出的犧牲,也不是市場上買肉,還要想用一千買不劃算,用十塊錢買才劃算。更何況大boss事先想不到會死這麽多人,我們也想不到李微生會調配來那麽多異級。”


    聶鵬猛得站起來,怒氣衝衝地盯著插著氧氣管的傷患:“那我的靈犀姐就白死了嗎?!她的性命就這讓簡墨那個家夥輕飄飄一句話弄沒了嗎?”


    簡墨猛得收迴手,在門口垂著頭站了一會,然後轉身離開病房。


    “我這幾天一直都不敢來看他們。”他在樓梯口的窗戶那裏停下來,雙肘撐著窗台,直直地望著窗外:陰暗的天空,低壓的雲層。風輕輕地帶來潮濕的水汽,預示著一場雨的來臨。


    “我……不知道用什麽麵目來麵對他們才好。如果他們問起我,是不是認為五十五個造紙的生命比他們一千多條人命更重要?”


    簡墨的右手不安地捏緊左手手指。


    “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簡要在他身後輕聲說:“我知道你心裏難過。但是你沒有必要把責任都壓在自己身上。如果要把責任全在自己這邊,策劃迴國進程的我,負責執行的無邪,都有責任。”


    簡墨怔了一下。


    簡要知道他下麵想說什麽,用眼神阻止了他開口:“救他們的代價是未知的,但是不救他們的結果是已知的。救是不救,當然要救。為什麽要救,因為那是你的——孩子,是你無法割舍的責任。你能夠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這麽死掉嗎?不能。你眼前有沒有為他們帶來一線生機呢?有。既然如此,你必定會救。既然要救,就不要想那麽多。”


    “你必須救二他們,紙人部落也必須保護你的安全。這兩件事情都必須做,都無法改變。如果你因為這些一千四百九十八人的犧牲不是發生在為了紙人部落利益而進行的戰鬥中,而是發生在拯救自己造紙的過程中而介懷,我也不想多勸說你什麽。但是你務必要弄清楚一點,這樣重大的犧牲到底是誰造成的——是二他們、是你、還是李家?”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會鑽牛角尖的。”簡墨深吸了一口氣,站直了身體,抬起頭望著簡要,“隻是見到他們這樣,心裏難免有些——”


    這時樓梯有腳步聲傳來,簡墨停下了繼續述說,目光向瞥了一眼:無邪的身影出現在樓梯拐彎處。


    “爸爸。”無邪看見兩人,笑了起來,低頭快步爬上來,抬頭又看了一眼簡要,“大哥。”


    簡墨今天並沒有與無邪在醫院約見,知道她必然是臨時有事來找自己,或者簡要。隻是從她神秘兮兮的表情和與簡要一臉心照不宣的神情,不由得想道:他們兩個在商量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


    簡要表情並沒什麽特別的變化:“有結果了?”


    “你們在說什麽?”簡墨不明所以地看著兩人。


    無邪從簡要臉上收迴目光,仿佛得到了許可,黑色的眸子左右快速掃了一圈,才小聲對他道:“爸爸迴國行程泄密的事情,二哥剛剛查出結果來了。”


    1103病房中。


    “當然不會算了。”喻君潛毫不猶豫地迴答,“但是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情。殺死靈犀的不是簡墨,而是李微生的軍隊。如果你因為敵人殺死你的戰友,就因此怨恨上你的司令,那是絕對錯誤的事情。”


    聶鵬手裏的蘋果快被他捏碎了,但他還是重新坐了下來。


    “說起來,這件事情的本質,還是我們不夠強大,所以才會被李微生欺負到頭上。就算沒有這次李家老宅的事,將來李微生同樣會用這種借口強行碰瓷。最近幾個月造紙管理局的花式找茬還不能說明問題嗎?”插著氧氣管的傷患說,眼裏有著一點點向往,“如果我們如同紙人自由聯邦或者曙光獨立共和國那樣,能夠獨立成國,就能與李家分庭對抗。”


    喻君潛這次沒有說話。


    紙人部落的擴張向來是與加入的人數相匹配的。單純隻是為了擴大規模這種目的的造紙,從來不會被允許。


    別人可能不清楚這一點,喻君潛不會不清楚。因為這是他的造父簡墨親自寫下的規定:除非生死存亡之際,紙人部落成員規模的擴張以吸收原人和既有紙人為主,不得單純為了提升實力而進行造紙。當然,十分必要的情況下,也不是絕對不能造紙,但是必須打特需申請報告。審核關卡十分嚴苛。一般情況下十有六七都批不下來。


    這一條規定,在紙人部落是公開的條款,被寫進了成員的必守條律之中。


    喻君潛從前是很讚同這條規定的。


    他曾經聽不少人私下議論過這些條款:同樣是造紙抵抗敵人,為什麽要等到敵人打過來才被動還擊,主動出手獲得主動權豈不是更好。如果主動權能夠掌握在自己手裏,說不定還能早點結束戰爭,到時候還能少犧牲一些人呢。


    這個說法看似有道理,但實際上很站不住腳。即便目前紙人部落已經發展成泛亞境內擁有紙人最多的團體,但是要想真正與李家這個盤亙泛亞數十年的龐然大物硬抗,依舊是不現實的。就算放開了造紙,你會造紙,難道李家不會?人家隻會比你更多更快。


    然而現在喻君潛對這條規定的堅持卻不是那麽堅定了。


    李家經過b市之亂之後,勢力受到了極大的削弱。兩個紙人政權牽製了李家的大部分火力,在□□為最大目標的局麵下,紙人部落的發展得到了李家最大限度的寬容和優待,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空間。


    然而,好景不長,不過一年時間,隨著曙光與紙人自由聯邦與泛亞政府的戰爭進入一個相對穩定的僵持階段。李家終於認清短時間內是無法收複兩個紙人政權控製的土地這個現實,重新把一部分目光放迴自己一畝三分地,警惕著可能成為第三個獨立政權的勢力。


    在兩個紙人政權宣布獨立後,就成為李家掌控地區中擁有紙人最多的團體的紙人部落在經過這一段黃金時期的發展後,達到有史以來最鼎盛期,並且表現出持續良好發展的勢態。這放在此刻的李家眼裏就不是那麽順眼了,黃金時期建立的一些合作雖然沒有辦法立刻停止,但是一些無形的東西卻發生了根本性改變。敏銳地感覺到李家態度發生微變化的紙人部落核心立刻做出了相應的調整,雖然沒有進行全麵收縮,但一舉一動都謹慎了許多。然而這份謹慎小心並沒有讓李家放棄警惕。隨著紙人部落那位不怎麽愛出麵的幕後boss的迴歸,紙人部落在李家名單上的危險指數再度攀升。


    為了保證簡墨安全迴國,無邪幾乎是踩著李家那根敏感的神經線邊緣調動了盡可能多的精英異級,並備下相當數量機動支援部隊。然而,誰也沒有料想到,李微生居然公然派出了總人數高達他們十倍的異級部隊前來圍剿。


    這次紙人部落精英異級的傷亡率,刷新了曆史記錄的。


    喻君潛身為三十六子,考慮的東西與其他紙人自然不在一個層次。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造父為救五十五紙人導致一千多人的傷亡到底值不值,而是——李微生想幹什麽?李家想幹什麽?二十萬異級對峙紙人部落到底傳遞了一個怎樣的信號?


    二十萬軍隊不是李微生的私人部隊,是泛亞總司令穆英親自帶著來的——這代表這次行動不是李微生的個人行為,而是泛亞政權,或者說李家對紙人部落的態度已經發生決定性變化,並將這種變化付諸了行動。


    這種變化是單獨針對紙人部落,還是針對泛亞所有的紙人團體的第一步?這是不是意味著整個泛亞境內目前的紙原局將進入一個新的階段?下一步,應該采取怎樣的措施以保證紙人部落的最大利益?對泛亞境內各個勢力,從李家到兩個紙人政權,應該分別用什麽態度來應對?


    最急需解決的問題就是,如果李家決意壓製紙人部落,他們到底是延續以往避其鋒芒,低調順從的方針,還改變風格,竭盡全力給李家迎頭痛擊?


    這兩日來醫院看望他的除了聶鵬,還有他的兄弟姐妹。他們對李家態度的轉變看法基本一致。早在李家改變態度之初,三十六子就做過多次討論。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認為,要想紙人部落保有生存下去的實力,路線做出改變是必須的。


    但對於紙人部落將來會到底采取怎樣的應對策略,大家想法卻不同。有人認為,紙人部落還是會同以前,維持低調平和的作風,盡量不與李家發生正麵衝突。有人認為,他們會采取積極的防禦措施,比如聯合兩個紙人政權,向李家施壓,逼的李家沒有那份精力來針對部落。有的人則更激進,認為紙人部落可能借此機會,效仿兩個紙人政權,宣布獨立。


    三十六子的想法不盡相同。究其原因,是因為所有人都明白,紙人部落最終要走那條路,還是由那個被他們叫做父親的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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