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如同瓊·克拉克預料的一樣, 從休斯·約克被捕開始, 歐盟各大世家陸陸續續爆出潛伏的狼族。即便阿爾傑·科林已經這這幾日刻意讓各大區的調查局收斂了追捕的行動, 但是爆出的數目依舊讓人觸目驚心。


    克拉克、菲利普斯、納爾遜、摩根、雨果這幾個家族, 一個都沒有逃過。


    雖然有些狼族暴露的手段十分拙劣, 看得出是刻意而為,但讓阿爾傑·科林惱火又無可奈何的是, 這種看起來幾近無賴的手段卻十分有效。懾於對自身的影響,很多貴族世家對因休斯·約克事件對休斯家族的施壓減弱了很多。


    阿爾傑·科林心裏清楚, 如果不能挑動貴族世家集體對抗約克家,歐盟調查局最多也隻能對休斯·約克一個人進行裁決。隻要約克家族表現出對休斯·約克堅決舍棄的態度,即便是歐盟調查局, 也不可能因為一個人,把一個家族拉下馬。更不用說, 現在幾乎每個大貴族家族都有反貴族分子被暴露出來, 歐盟調查局也不可能同時與這麽多家族作對吧。


    “真是失策。”夏爾遠遠地望著歐盟調查局,“沒想到約克家居然從那麽早就開始布局了, 看著不顯山露水,手中掌握的人脈居然能夠讓如此多的大貴族之家顏麵盡失。”


    路西法知道他沒說出來的想法:這樣一來, 歐盟調查局就無法再針對約克一家來施壓了, 其他大貴族之家也會退步,各家最多驅逐一兩個不肖子孫就算了事。局麵就此僵住, 也可能就不了了之。


    這卻不是夏爾高興看到的。


    怎麽樣才能讓他們撕起來呢?夏爾摸了摸手上的戒指, 冷漠道:“或許隻有讓休斯·約克死在公審日, 才能讓約克家對那幾家不死不休吧。”


    公審日那一天的太陽出來得似乎比平常要晚一些, 但朝霞卻十分好看。


    隻可惜,這麽美麗的朝霞並沒有將陰森森的歐盟調查局映襯得更朝氣蓬勃一些,反而顯得它的內部更加黑暗和空洞。


    休斯·約克伸手摸了摸小腿上的青紫,然後努力把被打腫的眼睛睜大一點,看了一眼窗外的魚肚白。這仿佛是倒計時的信號,昭告某個時刻的到來。


    他不知道自己希望這一天早一點到來,還是晚一點到來。


    掃了一眼牢房裏的其他人,休斯不出意外地發現,他們還在睡覺。


    盡管這二三日相處得有些痛苦,但是此刻休斯的內心並沒有什麽怨憤,反而生出一種淡淡的寧靜。或許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他們是他的同伴。而他,是他們的最高指揮。他要對他們負責。


    以他的能力,這座調查局,他並不是真的走不出去。


    但是一旦他走出去,就意味著某種決裂。


    和另一些他珍視的人,說再見,也可能是再也不見。


    雖然這種分離,早在三天前他來到這裏的時候,就已經注定的。但是,偏偏,就是讓他如此的難以割舍。


    休斯知道祖父和父親必定在外麵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是他也清楚,無論他們做了什麽,對於他的處境的改善,都是無濟於事。


    他是那個唯一無法改變的。


    這幾日已經聽得熟悉的腳步聲傳來。


    休斯·約克抬頭看著柵欄外站著的阿爾傑·科林,以及他身後的一群人。


    “喲,這麽大的陣仗。”休斯·約克笑著說,笑的時候不小心扯動了嘴角的傷,讓他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氣。


    接著他就感受到一股熱熱麻麻的感覺,接著嘴角、小腿……身體其他部分的疼痛都消失了。他低頭看一眼手臂,上麵的擦傷也都消失不見了。


    休斯·約克心中明白是阿爾傑·科林帶來的異級給自己治療了身上的拳腳傷,笑了一笑:“看來公審日還是有好事發生,起碼你不敢讓我這麽一身去受審。”


    阿爾傑·科林冷冷道:“希望你一會還能笑得出來。”


    兩個獄警前來開門,粗魯地將休斯·約克從地上拖了起來。


    “等等。”


    牢房裏的幾個犯人都站起來,驚疑不定地看著休斯·約克。


    其中一個人忍不住問:“你把他帶去做什麽?”


    “我沒有告訴你們嗎?”阿爾傑·科林看了一眼休斯·約克,又心懷惡意地看來了一眼牢裏的犯人,“這個人,可是你們組織幕後的最高指揮者呢。貴族裏最大的叛徒。”


    “你說什麽?”


    “開什麽玩笑?”


    “這怎麽可能?”


    犯人們震驚道,滿臉的不敢置信。


    “不然呢,”阿爾傑·科林反問,一臉譏諷,“你以為歐盟調查局的牢房是用來關什麽人的?”


    犯人麵麵相覷。


    休斯·約克胳膊被兩個獄警牢牢抓著,懶洋洋道:“你也隻能玩這麽低級的惡作劇,又不敢真弄死我。”


    阿爾傑·科林嘴角輕挑:“不敢真弄死你?過了今天,你試試。不要以為你有三百貴族騎士我就奈何不了你。今天可是準備了豪華大餐來招待你。”


    休斯·約克笑了笑。雖然他臉上的傷已經被修複了,但是奇異的是笑容卻似乎和從前的那位皇冠家族的繼承人有些不一樣了。


    歐盟調查局的公審次數並少,每次都會被全歐盟的新聞媒體包圍。


    然而這一次的規模,卻超過了以往曆次。


    大家心裏都清楚,這是因為這一次公審的對象太過特殊。


    “您相信嗎?休斯·約克真的是狼族?”一位帶著記者證的青年記者問他身邊的老記者。


    老記者沒有那麽激動,但是他的眼中同樣閃爍著異常精亮的光芒。


    “不管他是什麽,”老記者沉穩地說,“我們隻需要靜待事實。”


    類似的對話在調查局的公審廳外比比皆是。


    長鏡頭,錄音筆,話筒在在烏烏壓壓的人海中起起伏伏,人們內心的聲音似乎不需要外放器就在空氣中傳播著。


    “第六項罪行,夏曆5777年,你指使……導致西三十六區調查局第六小組在抓捕行動失敗,並導致卡爾·格林等三名探員的死亡。”


    “第七項罪行,夏曆5778年,你將歐盟調查局第二十三次圍剿計劃泄露給了……導致全歐盟近四十個大區的抓捕行動基本落空,共有一千一百零八名探員不同程度受傷,五十九名探員死亡。”


    “……”


    “第九十三項罪行,夏曆5787年,你指使潛伏在西十六區的間諜將西十六區財務部長戴維斯的行蹤泄露連續給了西十六區的反貴族組織……慶幸的是,這次行動並沒有造成任何損失。”


    坐在審問台上的審問官刻板沒有波瀾的聲音念著罪行書,時不時透過眼鏡,麵無表情地盯視一眼受審位上的少年。他的目光如同獵鷹一樣犀利,仿佛帶著荊棘和倒鉤,可惜後者依舊是帶著一抹柔柔的笑意,漫不經心地聽著,偶爾掃一眼公審廳裏的陪審員、旁聽者以及記者群。


    “第一百零一項罪行,夏曆5788年……以上罪行,你是否承認。”


    審問官放下文件。


    休斯·約克聽到這句話,也微微站直了自己身體:“有勞您辛苦念了這麽半天。您說的罪行,我全部……不承認。”


    全場嘩然。


    阿爾傑·科林微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臉上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


    休斯·約克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打斷了審問官發問的企圖:“您大概誤會我的意思。我並不是要否認這些事情是我做的。而是想糾正您的一個用詞。”


    “因為在我看來,它們並不是我的罪行,而是我有生以來為反貴族事業做出的最完整的成績表。很感謝,您將它們記錄得很詳細。很多事情,如果不是您念的這份記錄,我都快忘記了,原來我原來曾經做過這麽多美好的、有用的事情。”


    “你最好注意一下你自己所說的話。”阿爾傑·科林忍不住站起來打斷他的話。


    休斯望也未曾望他一眼,繼續道:“貴族,天賦者中的佼佼者。能擁有這樣的天賦,我很榮幸,這樣的能力本身並不是一種罪惡。”


    “罪惡的是那些自以為擁有了這樣的能力,便有了讓自己的貪婪和惡欲大行其道的理由,威脅、壓迫他人做違反自己意願事情的行為。在我看來,縱然將這種行為美化一百遍、修飾一千遍,找出一萬個借口和理由,都不能絲毫減少它的醜陋和卑劣。”


    “這樣的貴族,少一個是一個,我很樂見這種結果。”


    場內靜了一瞬。


    陪審員和旁觀者的表情都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他們麵麵相覷,眼底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種異樣的光芒。


    記者們的閃光燈在這一瞬間似乎黯淡了一些,但隨後比此前閃得更加璀璨。


    阿爾傑·科林的表情十分難看,他嚴厲地看了一眼坐在台上的審問官。


    審問官立刻提高了聲音,再次發問:“也就是說,你承認,剛剛我念過的事情,都是你做的。”


    休斯·約克笑著。


    他的臉上沒有一點晦暗的顏色,眼睛宛若寶石,置於萬盞聚光燈之下,灼灼發光,吸引著數百道目光。


    “什麽需要否認?全都是我做的,”所有人聽見他清楚而愉快地說,“我從來不曾後悔過。”


    簡墨也笑了。


    不得不說此刻的休斯,是他曾經見過的休斯中最好的一個。


    仿佛是有人把長時間壓在他肩膀上的大山卸下,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透亮、輕鬆、飛揚、自信,就像一道富有感染力和生命力的晨曦之光,將目之所及全部照亮。


    這樣的休斯·約克,也讓簡墨覺得自己的決定並沒有錯誤。


    這時,簡要在他耳邊輕聲道:“你看。”


    簡墨向他指的方向看去。


    簇擁在歐盟調查局總部外的人群看去。大概是為了增加這次公審的影響力度,調查局總部外的大屏幕正在轉播公審廳內的情形。


    阿爾傑·科林大概是想對通過這次對皇冠家族的繼承人的公審,增加歐盟調查局在歐盟的威信,震懾狼族以及那些對狼族懷有同情之心的人們。


    但是阿爾傑·科林的手段大概起到了反作用。


    簡墨看見那些原本看熱鬧的人們,分明被休斯的聲音和其中飽含的情感所感染,臉上的漫不經心和嘻嘻哈哈逐漸變得專注和熱誠。盡管他們表現得很克製,但是真正的讚賞和喜愛,即便是捂住了嘴巴,也會從眼睛裏跑出來。


    而原本就用心傾聽的那一部分的人,身上的悲戚和沉默不知道何時變成了振奮和激昂,仿佛他們特地到這裏來,就是來聽著一場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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