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辦?”李微生鬆開按著胃的手,不善的目光看向司機:“該怎麽辦你不是很清楚嗎?”


    司機聞言變色:“副局,您,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李微生麵上一片冰冷:“難道不是你害得我落到如此地步的?”


    司機大駭:“副局,您懷疑我背叛您?這怎麽可能!我給李家做了十六年司機,給您也幹了三年時間,我的為人您應該很清楚的!!”


    “是啊。”李微生審視著他,“如果你是哪個給李家做了十六年司機,跟了我三年的人,自然是不會背叛我。但很遺憾,你不是!”


    司機驚疑不定地看來半晌,表情不斷變化,最後笑了起來,直接承認了:“您是什麽時候發現我不是您的司機?”


    “剛剛發現的。”李微生望著他,“你一直叫我‘副局’。”


    “這有什麽問題嗎?”


    “我的那位司機確實會稱唿我‘副局’,但那隻是在公共場合。私下裏,他隻會叫我‘微生少爺’。”李微生指出他的錯誤。


    司機恍然一笑:“原來如此。幸好我今天上車後沒有與您說話,不然一開始暴露了。不過對於您來說就有些不幸了,如果能更早一點發現也不至於陷入現在的險境。”


    李微生輕蔑地一笑:“你就那麽有把握能夠殺死我?雖然現在我的保鏢可能被你們的人牽製住了,但是這不代表你能夠隨隨便便地離開。”


    司機嗬嗬一笑:“您以為您在哪?”


    李微生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眼睛裏有什麽仿佛在思索:“或許是我先前猜錯了,不是你把食金蟻搬到馬路上來,而是你把這輛車搬到食金蟻的巢穴附近了。”


    “不不不。您沒想錯,是我們把食金蟻搬過來的。但是這不是重點——因為在討論怎樣讓您死的時候,我們老大看的一本小說上正好寫到有人在沙漠裏被這種蟲子吃掉,死狀慘烈,所以才大費周章弄了這麽一出。”司機似乎很想表現自己的善解人意,詳細地解釋道,“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原因就是:想弄死您的人太多了!隊長實在不知道答應誰才好,才想出這麽一個誰也不能親自動手死法。”


    李微生的臉籠罩上一層黑氣:雖然被人刺殺本身就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被殺手組織用這麽輕佻的方式決定了最終的刺殺手法,顯然不是對方太自信,就是故意羞辱他。


    “你撒謊。如果我們現在還在原地的話,我的人怎麽可能到現在還沒有找到我?”李微生沒有耐心繼續與這人拐彎抹角,直接揭穿對方話重點漏洞。李家在造紙專業方麵的能力方麵,他從來沒有失去過信心:如果此刻自己還在馬路沙坑下,李家就算掘地百尺也會將他挖出來。有異級的能力在,這絕對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確實還在馬路的沙坑下,”司機誠實地說,“我沒有撒謊。但是我們現在所處的時間,已經不是您手表上顯示的日期了。”


    李微生失蹤了。


    其實大多數人認為他已經死了。不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李家自然沒有那麽快放棄。當日跟著李微生的保鏢,還有各方後續派過去的大批人員正在以事發地點為中心不斷擴大半徑搜尋,也有人通過被替換掉的司機提供的可疑細節,還有截圖者提供的視頻分析線索。


    隻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事情依舊毫無進展,李微生生還的希望變得越來越渺茫。


    “恭喜你,成功了!”李君玨優雅地舉起一杯紅酒與周勇碰杯,滿臉寫不盡的春風得意。


    周勇微笑:“更值得恭喜的不是你嗎?”現在李家對李君玨能夠構成威脅的人已經沒有了。


    李君玨提起一邊嘴角,看了看手裏的酒杯,拱起眉毛:“或許吧。”他雖然這樣說得不以為然,但是表情卻完全不是這麽滿不在乎。


    “老爺子那邊現在很不好說話了吧。”周勇調侃的語氣並沒有讓李君玨生氣,反而讓他有些開心起來。


    “就讓他氣去吧。”李君玨晃了晃酒杯,聞了聞裏麵醇厚的香氣,抬抬下巴,“他現在,也隻能生氣了。”


    隨著李微生失蹤的時間越來越長,李家原來兩虎相爭的局麵開始發生變化。


    原本傾向李微生的部分人開始動搖,陸陸續續倒向了李君玨這邊,無論是李家直轄的範圍,還是李家的親密盟友。盡管李德彰明顯因為李微生的失蹤對李君玨的態度越來越差,但是事情就是這麽無奈:造紙管理局局長的候選人目前隻剩下這一位,除非李德彰再抬出一個人與李君玨打擂台,否則李君玨就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局長。隻要還需要還在乎李家未來可能帶給自家的利益,這些人就不得不麵對清盤重新來過的局麵。


    問題是,現在李德彰隻剩下兩個兒子,除了李君玨外,四子早年就脫離李家,連字輩都不要了,換了名字在外打拚。雖然掙下了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但是現在如果要說迴到李家與李君玨抗衡,隻怕是有些晚了。孫子一輩,李微言不說,李微生生死不知。至於那個長孫李微寧,從傳言甚囂起到眼下基本被人遺忘就沒有公開露過麵,似乎成了一個真真正正的傳言。


    於是,這必須重新來過的人也別無他選了。


    無論李家是誰執掌,對於簡墨來說,都沒有什麽意義。雖說李君玨作為他必須清除的目標,將來如果上台了,必定會為某些計劃的實施帶來更高的難度。可是他也不會為了阻止這一事實去幫助李微生。李微生的道德底線比起李君玨或許是要高上一些,但那也是一個典型的李家人。簡墨並不樂見一個強勢的李家,因為這樣紙人們的日子會更加難過。或許目前最佳的狀態就是他們這麽持續內訌著,把精力和資源消耗在內鬥上,反而能夠讓紙人和原人之間的對峙有所緩和。


    當然,簡墨不相信李微生會那麽容易就掛掉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此時此刻的他正凝聚起全部心神將注意力落在麵前這張空白的誕生紙上。


    跟簡墨一樣全神貫注的還有不遠處的連蔚,後者此刻正注視著半空中如同極光一般美麗的環形波,密切觀察著它的任何一個變化。


    環形波如同圍著一個圓形小島的海浪,光波一層一層衝向中心,然後又後退著蕩開,那光的顏色也因為不同層次的波的疊蓋,或深或淺的變化……忽然,環形波就如同得了指令,快速的以某種特定的頻率聚集起來,亮度瞬間攀升,原本透亮明晰的極光變成了太陽般耀眼的存在。


    連蔚下意識眨了眨眼睛,然後才自嘲地笑了:辨魂師看魂力波動什麽時候用的是肉眼了?還好辨魂師不會真的因為魂力波動太過明亮而眼花,否則今天簡墨這孩子讓自己做的事情就無法進行下去了。


    等到那太陽般的巨型光球不再變幻,連蔚便見漫天遍野的光線不斷地從幽暗的星海各個角落奔來,在他的視界裏劃過一道道亮到能夠灼傷視網膜的軌跡。那些軌跡無法數計,此消彼現,重重疊疊,縱千萬裏來,卻皆是筆直筆直,沒入光球,悄無聲息。其勢一往無前,如守諾赴一場萬年一度的約會。仰望之,仿佛茫無邊際的暴雨撲麵而來,又仿佛天上地下四麵八方各有萬箭齊發,將這星海的謐夜生生逼成了白晝。而巨型光球有了無數光線的加入,開始變得興奮,全身光芒躍動,如同熔岩在翻滾。


    不知道過了多久,光球的內部慢慢出現另外一種顏色。但因光球本身太過耀眼,盡管連蔚本人身在其中,卻也無法判斷出到底是什麽顏色。唯見那顏色如同流動的墨汁,又仿佛有思想的小溪,慢慢在光球內蜿蜒出許多線條。這些線條憑空虛布,無論匯聚和分叉都仿佛符合某種韻律,分明不是自然天成。


    連蔚觀察了一會,覺得自己先前的判斷有些錯誤:並非是那顏色勾勒出了線條,而是那顏色在線條中流過,最後匯集到了一點。但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這判斷都讓連蔚吃驚不已。他知道簡墨對魂力波動的控製靈活程度這些年來有了很大進步,但是能夠將魂力波動凝束一線,並且遊刃有餘地完成這樣複雜地微操作,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


    連蔚強行按捺著自己的心情將觀察繼續進行下去:又過了一段時間,線條的末端漸漸凝結出了一個固定的形體,並且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分明。


    那不是魂晶又是什麽?


    幾乎在連蔚得出這個結論的同時,眼前的景象發生了改變。量級龐大的光球慢慢散開,亮度不斷下降……極光般美麗的環形波又出現在他所立之處的上空,然後驀地消失在了他的“視界”裏。


    連蔚又下意識眨了眨眼睛:他看見簡墨正將一條造型熟悉的銀鏈整理帶好,而後拿起麵前書桌上放著的一張誕生紙。


    誕生紙上空無一字,上麵懸浮著剛剛誕生的魂晶。


    “這就是你說的這幾年的研究成果?”連蔚一邊問一邊將那空白的誕生紙反複查看,“若不是親眼看見,我真不相信這是一張半成品——上麵半個字都沒有!”


    “我本意倒不是想做出一張看不到原文的半成品誕生紙。”簡墨解釋道,“隻是前幾年再製作魂筆的時候,感覺自己似乎已經到了瓶頸。為了尋找突破口,我做很多大膽的想象。”


    “從開始寫造時,我就萌生過這樣一個念頭:為什麽造紙一定需要魂筆、點晶、誕生紙、孕生水這些東西。如果說誕生紙是為了固化輸入天賦的相關信息,孕生水是提供紙人肉身的物質來源,那魂筆和點睛又是做什麽用的?為什麽普通的筆和墨水不能代替它們?”


    “後來觀察過很多人的造紙過程,我感覺造紙的實質應該是造紙師利用魂力波動匯集本來存在於自然界的源物質,然後通過某種橋梁將這些源物質按照誕生紙上的原文所指定的內容進行處理,使之符合造紙師的心意,最後得到的結果就是魂晶。而魂筆和點晶就是這座橋梁。”


    “我猜想,點晶的作用我應該是用來吸附和運載源物質的,魂筆的則作用是為了保證寫造時點晶的穩定性和持續性。後者的重點要著落在它的導流槽上。所以我想,如果造紙師能夠自身控製源物質按照導流圖的線路遊動,並保證源物質流動的穩定性和持續性,是否就可以拋棄魂筆和點晶進行寫造呢?”


    “這個想法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是做起來並不容易。”連蔚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特造師和辨魂師,一下就判斷出其中的不易。


    “確實不容易。這對魂力波動的操作精細度、靈敏度、穩定性和持續時間都有很高要求。”簡墨苦笑,“我這幾年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這個上麵去了。失敗的次數連我自己都記不得了。”


    “但是你堅持下來了,而且,”連蔚看了看手中的誕生紙,“應該是成功了。祝賀你!”


    簡墨心裏自然也是高興非常,笑嘻嘻地說:“這隻是一個開始。因為物質守恆不能省略孕生水外,我倒希望能夠將誕生紙也省略掉。”


    連蔚大笑道:“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在造紙界怕是可以封神了。不過這對整個行業卻沒有影響,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人,我想在整個泛亞都是鳳毛麟角。”


    兩人這樣說笑了一會,簡要敲門走了進來。


    “少爺,李微生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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