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傲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麽一天。


    天賦測試晚上九點,他正在和同學一起推boss,正到關鍵的時刻,房門卻被爸爸媽媽推開了。


    他不在意地迴頭看一眼,感覺兩個人的表情有點奇怪,但沒有放在心上,隻聽見她說班主任打電話過來了,說出了點事情,關於天賦測試,要他們全家立刻去造紙管理局一趟。


    時傲從來沒有對自己擁有造紙天賦抱很大期望,他對未來早就有自己的打算了。媽媽說起天賦測試的事情,他隻當是自己沒有造紙天賦,並不以為然,有些不耐煩地說:“什麽事情非要晚上趕過去?就算我沒有造紙天賦,也不是什麽嚴重事情吧。”


    媽媽似乎有些生氣,走過來直接拔了他的電腦的插頭。


    時傲沒料到媽媽會這麽幹,頓時怒氣上來了:“你幹嘛?!!”


    媽媽的麵色非常不好看:“都什麽時候,你還隻顧著玩遊戲!你的誕生紙沒有融生,你知不知道?”


    時傲怎會不知道誕生紙沒有融生代表著什麽,呆了一呆,看了一眼板這臉沒有說話的爸爸,然後由又看一眼發火的媽媽,忍俊不禁:“開什麽玩笑?誕生紙沒有融生?難道我是紙人不成?媽,我是不是您肚子裏蹦出來的難道您不知道?莫非您是瞞著我爸從垃圾堆裏撿迴來的。那也不對啊,您不是說過,我是家裏的長孫,出生的時候爸爸,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家裏七大姑八大姨可都在醫院裏守著的嗎?您該不會這個時候突然跟我說,我是您從垃圾堆裏撿迴來的吧?”


    他說完這句話,媽媽的表情似乎也在迴憶當時的情景,怒氣慢慢消退。她和爸爸對望一眼,表情都變得放鬆起來。


    爸爸說:“或許是班主任搞錯了吧。”


    媽媽也為自己剛剛的緊張有些好笑:“我也覺得奇怪——可這個電話是你們班主任打過來的,如果不是她說,我還真以為是誰惡作劇。或許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吧?”


    這麽一鬧騰,時傲知道自己再迴遊戲也會被同學罵個狗血淋頭,索性起身道:“既然班主任打電話讓去,那就去問問情況吧。要是讓人誤會我是個紙人,那以後的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媽媽也笑了起來:“說的也是,既然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還是早點去說清楚好。別讓我們家小傲背黑鍋。”


    時傲這個時候還不知道,這一次走出家門,就再沒有迴來的機會了。


    他和爸爸媽媽坐著出租車一起到了造紙管理局,發現這裏並不是隻有他們一個家庭到場,而是熙熙攘攘近千人。有工作人員在維持秩序,有的人在負責登記簽到。


    他聽見旁邊有家長在大聲說:“現在管理局做事真是越來越不靠譜……八百多個學生的誕生紙融生都沒有通過,哪有這種事情?!如果說發現幾個,十幾個還可能是真的,一下子八百個,一看就知道他們提供的造紙材料出了問題,就是不知道是誕生紙出了問題還是孕生水出了問題。說不定都有問題呢——提供這個批次材料的廠商都應該被取消製造資格。大半夜的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把全家叫到這裏來受罪,嚇壞了我家的孩子,看我不找他們算賬!”


    時傲越發覺得好笑,爸媽的臉色也越來越放鬆:正如那家長所說,怎麽也不可能有這麽多學生都通不過融生。


    這個時候就有工作人員拿著大喇叭出來,說重新準備了造紙材料,為大家重新進行一次天賦測試。這次材料都經過多重檢核,絕對不會再出問題,請大家重新進場,對照白天考試的誕生紙,重新抄謄一遍。


    大家雖然覺得有些怨言,但是還是照做了。


    媽媽有些心疼的摸摸時傲的腦袋,說出來一起去找個地方吃點好東西宵夜。


    抄謄的時間並不長,時傲花了不到兩小時就抄完,但是因為是晚上,出來後他還是覺得有些精神不振。


    這一次,工作人員並沒有收走他的誕生紙,然後將他的爸媽都請了進來,一起去化生池。


    他親自將誕生紙放入孕生水中,然後好奇地看著誕生紙慢慢向池中沉去。


    然而,誕生紙一點光芒都沒有露出。


    時傲全身僵住了,他呆滯地看著暗淡的誕生紙:這不可能!對了,這迴的材料肯定還是有問題,一定是這樣!


    媽媽的問話正好說出了他的心聲:“這孕生水真的是檢查過的嗎?真的沒有問題嗎?”


    時傲心中微微一鬆。


    工作人員一臉嚴肅地指著化生池一角的一張正在微微發光的誕生紙說:“為了保證這次結果的絕對準確,我們特地請了幾十位位造紙師用了同樣的誕生紙寫造了放在每個化生池裏。如果他們都起了作用,沒道理其他的不起作用。”


    媽媽沉默了。


    時傲突然感覺一種莫名的恐懼,這種恐懼讓他覺得十分不真實,就好像是在做夢一樣:誕生紙沒有融生?這是開玩笑吧?雖然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成為一名造紙師,可是,這也太離譜了吧?難道不想成為造紙師就會變成一個……紙人。這簡直是太荒謬了!


    如果自己是紙人的話,那爸媽就不是他的親生父母,那自己就是某個造紙師寫造出來的。這讓他感覺自己的就好像突然變成了另外一種生物,似乎已經完全脫離了原來他自以為的那個種族?


    時傲艱難地開口:“媽,難道我真的是你撿迴來的嗎?”


    等到八百餘人的結果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了。


    所有的被測試者都是被工作人員帶著與父母一起去放誕生紙的,然而,無一例外,沒有進行融生。


    學生們都傻了,家長們也都茫然了:他們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這樣一個事實,自己親自生出的孩子突然變成紙人了。他們圍著造紙管理局,強烈要求給他們一個交代。


    早上七點,一位官員宣布一項初步調查結果:這八百名學生十六年全部是在b市的三家婦產科醫院出生的,而經過他們核實,這三家醫院的婦產科十六年前都購置或錄用過紙人作為醫生或者護士。


    他們初步懷疑這些紙人將紙嬰和原嬰進行了調換。


    這一結果的公布掀起驚濤駭浪。


    時傲看著媽媽哭倒在爸爸懷裏:“那我的親生兒子在哪裏?我的小傲在哪裏?”他的心不斷地下沉,再下沉。


    小傲在哪裏?他不就在這裏嗎?不,他是……紙人的話,那就不是真正的時傲?如果他不是時傲,那誰又是時傲?他又是誰?


    時傲心裏充滿了莫名的慌張:他是誰現在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他的爸爸媽媽……不再是他的爸爸媽媽了嗎?他們不再是父子母子,而變成完全沒有關係的人了嗎?


    “媽媽。”時傲惶恐地叫了一聲。


    媽媽抬起頭,看向他的眼神卻那樣陌生,甚至還著一種讓他心驚肉跳的憎恨。


    沒等時傲反應過來,她就撲了過來,用力的抓住他的胳膊,指甲深深的掐進肉裏,他差點疼得沒叫出來,卻聽見媽媽用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張猙獰到扭曲的臉盯著他,聲音近乎瘋狂:“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麽要占住我孩子的位置?你憑什麽?你不過是一個低賤的紙片,你憑什麽享受了我親生孩子都享受不到的待遇?這麽多年,我居然養的是一張紙片,可憐我的小傲,卻不知道在哪裏受罪?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


    他被猛得推倒在地上,然後腳就重重地踢了上來,痛得他尖叫起來。


    “媽,疼,別踢了,別踢了……求求你別踢了……”時傲痛得覺得腸子都快斷了,卻不敢躲閃,更不敢反抗。這個人是他的媽媽啊,他雖然有時候生氣時會和媽媽爭執幾句,卻從來不會真得去悖逆她的意思。


    最後還是爸爸上來拉住了歇斯底裏的媽媽,抱著她安慰道:“夠了夠了,你好歹也養了他那麽多年。打死了未免太殘忍了,隻當……隻當從來沒有過這個孩子的。我會想辦法把我們的親生孩子找迴來的,你別太著急,一定會有辦法的。既然政府已經介入了,他們也會抓到罪魁禍首的,所以我們一定能把自己的孩子找迴來的!”


    然後又向時傲看了一眼,“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麵前了,如果你好歹還記得我們白養了你十六年的話。”


    時傲整個人都傻了。


    他在造紙管理局附近的街道長凳上坐了一上午,然後感覺自己肚子餓了。一摸口袋,才發現自己昨天晚上出來的太匆忙,有因為是跟爸媽出來的,所以一分錢都沒有帶在身上。


    昨天他還在溫暖的家裏,衣食不愁,還煩媽媽打攪他玩遊戲。今天卻發現,過去的生活是多麽幸福,多麽溫馨。為什麽?為什麽不過是一夜之間,什麽都變了?他做錯了什麽,還是什麽出了錯?


    但是此時此刻,肚子中的饑餓已經讓他不得不暫時擱下這些問題了。現在的首要問題,就是解決自己的吃飯問題。


    既然爸媽不讓他迴去了,時傲很清楚,自己恐怕是再也迴不去了。他想到這裏,眼睛忍不住又酸澀起來,一夜未眠也讓他精神十分疲憊。不過這時候,理智還是讓他振作起精神。他現在需要找個工作,就算隻管食宿也好,他需要暫時有個落腳的地方。


    記得學校附近有很多招零工的小店,不如迴去試試。時傲這樣想。


    然而他忘記了,學校的學生對待曾經的紙人學生是怎樣的殘忍。


    倒是有小店願意雇用他,但是到了下午放學的時候,曾經的同班同學就看見他了。其中有曾和他有過齟齬的一些人,也有他最好的朋友。時傲不知道消息傳得那麽快,開始還隻是覺得尷尬,後來見他們麵色不善地圍了上來,這才撒丫子跑了。他最好的朋友,麵無表情地站在一邊,漠然地看著。


    然而跑過了兩條街,卻還是倒黴地被那群人團團圍住了。


    時傲被打倒在地上,他隻能護住自己頭,卻不能製止他們一腳一腳踹在他的身上,甚至撿起隨手拾起的石頭或者別的什麽向他身上招唿……早上才被媽媽踢過的傷口再次遭到碾壓,他嚐到了口中濃濃的鐵鏽味,甚至聽見自己骨頭發出斷裂的聲音,直到意識越來越模糊。


    難道就這樣被打死了嗎?時傲不甘地想,心裏除了一絲悲哀後,剩下的全是憤怒。


    這時,一個微冷聲音從包圍圈外響起:“你們在幹什麽?”


    落在他身上的拳腳停了下來,時傲勉強睜開已經痛得不得了的眼睛,從腳的縫隙中,看見一個比他略大的少年從一輛車上走了下來。


    這少年已經接近青年的模樣,雖然並不魁梧強壯,整個人身姿挺直,目光沉靜而清澈,一覺得他是一個沉穩而有主見的人。


    而這個人,卻是時傲見過的。


    他咽了下口水,用盡全力喊道:“謝老師救我!!”


    雖然隻有一麵,但他此時心裏就是覺得,這個人一定會救他——盡管這個人隻是在昨天在考場裏監考過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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