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府真是塊靈氣豐沛、適合頤養天年的老地方,每日躺著曬曬太陽幫著丹婼磨磨草藥,覺著自己的根性都沉澱平淡了不少。從一開始著急上火地想迴宮的揪起紀琛問個清楚明白,到現在我竟覺得留在這裏和一群神仙似的美人們成日逗逗樂子、種種花養養草竟也十分的不錯。可見我到底是父皇的親生骨肉,血脈仍有那麽幾分昏君的潛質蠢蠢欲動。


    我的樂不思蜀、自甘墮落讓蕭四看不下去了,可一張嘴吧我就瞪著無辜的眼睛看他:“要不,我現在迴宮?”


    “……”


    難得見道骨仙風的國師大人咬牙切齒地無可奈何,我頗有成就感。他攔著我迴宮,又揚言要在三月三帶我去春祭,可見近日朝中一定有大動靜。他不告訴我,我也懶得追問下去,是風是雨是雷,到那天總會知曉。


    活到這份上,樂天知命這四字我算是領悟了個通透。


    但有一點是不容置疑的,無論發生,於我而言定不是好事。故而我看蕭四這個故弄玄虛的神棍愈發不爽起來,等著看老子洋相是吧!


    靜養了一段時日,我自覺身子恢複得差不多了,甚至比以往還要靈活柔韌許多,翻幾個筋鬥全無障礙!我不禁感慨:“古人誠不我欺,本宮也算是否極泰來了!!”


    不巧煉丹出來的蕭四聽到此話,不以為然道:“殿下這具身體是紀琛新做的,枝幹用的是空心蓮藕,關節處裹以海中人魚所處的鮫綃紗,自然無比輕巧柔韌。倒是費了臣好一番功夫給偷出來。”


    “蓮,蓮藕??!!”我吃驚得合不攏嘴,怪不得最近總是能嗅到自己周身一股淡淡清香,我還以為怎麽著重生一迴老天爺善心大發給開了個“體生異香”的金手指,雖然這個金手指也並沒什麽卵用……但特麽的原來事實竟然老子從一塊木頭變成了一隻真真正正的藕了??


    紀琛這個大齡宅男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麽啊!!!我又囧又焦慮,半晌仍是忍不住憂心忡忡地問蕭四道:“這個,那個,我不是比以前更脆了嗎?”


    蕭四用扇子抵住下顎,略一思索:“也許並非如此,紀琛在木工這方麵的技藝已經可謂是鬼斧神工,想必也考慮到殿下多災多難的體質,一定有所防備。”


    什麽叫多災多難的體質啊……我忿忿,轉念一想,放下心來喃喃道:“雖然脆了點,但是萬一折了直接埋進泥塘裏想必來年也能再生出一個紀糖來。”


    蕭四:“……”


    半懵半懂的丹婼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突然歡欣無比道:“藕好呀!很好吃噠!”


    輪到我噎住無語,遂不禁毛骨悚然想到,紀琛用藕給我做具身體,莫非是想著以後萬一哪裏惹了他不爽,一刀宰了還能放進鍋裏和排骨一起燉之而後快。想象了一下,他連連冷笑地坐在排骨湯前,用筷子慢條斯理地撥弄著碗中已經被切成的我:“紀糖啊紀糖,我早告訴你了,不要惹本王,你偏要惹,那本王就隻好吃了你了。”


    我重重打了個寒顫,迅速驅趕走了那副比五馬分屍還慘無人道的畫麵,一看蕭四又要迴煉丹房去連忙喊住他:“喂喂,明兒我要出去。”


    “去吧。”蕭四優雅地打了個嗬欠,漫不經心地又補了一句,“帶上丹婼,免得迴來迷路。”


    呃,他答應地也太爽快了一點,容不得我再多問,他已經一陣煙兒似的飄進來丹房裏,啪嗒關上了門。


    我來國師府的第一日丹婼就體貼地告訴我,絕不能去打擾煉丹中的蕭四,因為煉丹中的蕭四非常非常地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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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我精心地將自己裹成了一個滴水不漏的球狀物,與蕭四打了聲招唿後即帶著丹婼直奔東市而去。這個日子既過了冬至,又沒到清明,我費了好一番時間才在個不起眼的鋪子裏買齊了自己要的東西。挎著籃子,我馬不蹄停地混入來往人群殺往出城方向。


    我本以為自己如此認真的喬裝打扮,便是親爹來了也認不出我是當朝皇太女。沒成想,到了城關口竟是被人攔了下來。我頓時大驚失色,難不成本宮個人特色已經明顯到這種地步,光是看個球就能一眼辨識出我與生俱來王霸之氣??


    三兩句盤問後方知是虛驚一場,守門將領說這些日子京中匪事不斷,馬上又有項重大活動即將舉行,所以關卡把得嚴些,防止一些不軌之徒混入京中造事,譬如上訪啦,譬如搞搞恐怖活動啦~


    我安心,又腹誹,春祭而已算個鳥的重大活動。


    這個點上,都怪自己耳朵尖,捕捉到後邊排隊百姓間的閑語:


    “什麽大事喲,搞得這麽麻煩,老人家我還要出門去撈魚的嘞!”


    “我知道我知道!我聽說哎,是當朝的攝政王要娶親了!對象好像是個什麽國的公主,好了不起的嘞!”


    我:“……”


    很少出門的丹婼對什麽都感到新鮮,一雙大眼睛前後瞄來瞄去,天真活潑地問我:“小姐小姐,什麽是娶親呀?”


    我悵然若失地迴道:“就是一對狗男女勾搭成奸了。”


    “……”


    守衛見我們是兩年輕姑娘,又是出城,因而隻是簡單盤問便放行了。我拎著竹篾籃,情緒莫名地比剛出門時要低落上許。丹婼看出來卻不知我低落的原因,半天呐呐安慰我道:“小姐,您不要為了一對勾搭成奸的狗男女傷心了。”


    “……”看著她分明連“狗男女”是啥都不知道的純真眼眸,我突然就有種帶壞小朋友的犯罪感……


    “隻能到這了。”搭車到了山腳下,我仰頭看著綿延聳立的山峰朝歎了口氣,再往上走就是皇家禁地,普通人等擅闖必死。我與丹婼雖然都不是人,但犯不著為此一個被打迴原形,一個被埋在池塘裏一年半載才能重見天日,到時候說不定大晉改朝換代好幾載了都。


    這個地方我以前每年都來,哪怕隔了四年之久故地重遊也沒有多少生分,帶著丹諾繞著山走了近半個時辰,又試著大膽向上走了一截,終於挑到了一個滿意地點,向上望去恰好能看見山穀間那片巍峨建築的零星片角。


    簡單拔掉地上雜草,撿了幾塊石頭在丹諾的幫忙下搭成了一麵小小的避風牆,我將竹籃裏的東西一一取出放在地上。拿出火石時丹婼明顯地露出一絲畏懼之色,顧慮到她原身是張紙所以我拍拍她的肩讓她自己去附近的地方玩去。


    丹婼感激涕零地看著我一眼,抱著我在麵頰上親了親便和隻小蝴蝶一樣地飛走了。


    愣神的我摸摸臉頰,有點想笑,可低頭看見地上的紙錢元寶時所有笑容都泯滅了。


    我用火石將一張草紙點燃,看著徐徐升起的黑煙我輕聲道:“母後,兒臣來看您了,原諒兒臣不孝,不能在您祭日皇陵之中祭拜你。”


    撩起裙擺跪下,我朝著皇陵處認認真真地磕三個響頭,磕完後爬起來繼續將一個個金元寶丟入火中。想說什麽吧,滿腹嘮叨卻是堵在嗓子眼裏,沉默良久我道:“母後,我想你了……”


    說完被撒嬌的自己給逗樂了,嘴巴一咧開接了兩滴苦澀的液體,渾不在意地舔走它們,我揩揩眼角。關於母後的記憶我其實已經模糊了,大概就是她與父皇很恩愛,但江春偷偷與我說在我出生之後父皇的地位在宮裏直線下降,失寵的速度肉眼可見。小時候的我愛哭鬧,於是她就每晚每晚抱著我在鳳儀宮中走來走去哄著我睡覺;我不僅愛哭鬧還吐奶,一喝就吐,母後不放心別的乳母照顧一日好幾餐全是她親曆而為,絕不假以他手……


    可惜這些記憶大多數已經埋沒在了時間之中,我所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在那場逼宮浩劫之後我在靈殿裏見到的她——


    麵黃體瘦,枯萎削瘦觸目驚心。


    自此,這便成了我沒日沒夜的噩夢。


    “母後,說起來我挺沒臉見你的。父皇沒照顧好,朝政沒處理厚愛,皇太女也沒做好。”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慢慢地將紙一張一張丟進去,“想一想,大晉落在我手裏說不準真得要完。”


    我沮喪地歎了幾口氣,捶了自己一下振振精神後:“有一件事您恐怕最生氣了,”我揉揉鼻尖,垮著一張臉,“我喜歡上了一個人,狼心狗肺,心理變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馬上還要和別的女人大婚!”


    說到最後我都覺得老子是被下了降頭才看上紀琛那王八蛋了嗎?別說母後在天之靈生不生氣,我都要被自己給氣死了。我將紙錢狠狠摔進火堆裏了,媽的,紀琛既然敢大這婚,老子就敢讓他的新婚紀念日來年成為他的祭日!


    正兀自忿忿念叨,丹婼一臉驚色地小跑而來,附於我耳邊:“小姐!有人!”


    我一個激靈,迅速地推倒擋風的石塊將未滅的火星壓住,草草撿起剩餘的紙錢,迅速拖著她躲藏起來。


    才一步藏進樹叢之中,山道之上已漸行漸近兩片人影,他們的絮絮說話聲也逐漸清晰傳來:


    “王爺,您怎麽突然從皇陵中出來了?”


    “我……剛剛有一瞬間覺得糖糖可能在這裏。”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男人在冷風裏憔悴地咳嗽了一聲,站在不遠處的山道上淡淡一掃:“畢竟今日是先皇後的祭日,而她……對先皇後的感情也不一般。不過,看來……是我癡心妄想了。”


    長汀默了一瞬,艱澀道:“殿下,那日太女殿下身魂皆去……恐怕……”


    紀琛卻馬上打斷了他,那模樣說是惱怒不如說是懼怕他接下來所言:“走了,皇陵之中群臣還在呢。”


    突然他眉峰一緊,似有所覺地迴首:“長汀,你有沒有嗅到什麽味道。“


    忐忑的我瞬間一顆心高高吊起,尤其是看到他竟是循著味道朝著我們這個方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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