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腦中似有高牆轟然坍圮,漫天塵埃模糊了所有的意識,連同唿吸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緊。沉浮縹緲之時,眼前的病白麵龐慢慢與殘存思緒裏的一張臉孔逐漸重合:


    “紀糖,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此生不複相見!”


    一口冷氣驀地倒吸入肺腑,冰涼一片,理智終於挽迴了些許,猛地推開他:“你!你……放肆!”


    紀琛伸出舌尖舔了舔沒有血色的唇尖,向來倨傲難以接近的清雅裏帶了一絲詭譎的陰魅:“人如其名,很甜。”


    力圖鎮定自若的我被一張充滿血的老臉出賣個幹淨,麵紅耳赤半天擠出一句連自己都覺得氣場不足的話來:“你是我皇叔啊……”


    “然後呢?”紀琛的反應很平靜。


    然後?我不可思議地看他,崩潰道:“我們這是在亂///倫啊!!”


    懂不懂什麽叫亂///倫啊!世人唾棄,千刀萬剮浸豬籠噠!!


    “哦。”


    哦???這算什麽迴答?我不接受啊!混亂得找不著北的我踉踉蹌蹌爬起來:“今晚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你……時辰晚了我派人送皇叔你迴去。”


    紀琛像是早就料到我的反應,就那麽安靜得像一汪死水一樣地靜靜看著我,直到看得我脊椎發涼不得不迴過頭去:“你……”


    “我什麽?你不是要趕我走嗎?”紀琛淡淡地問,然後不等我迴答,他又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飛快道,“我不走。”


    我:“……”


    說著他好似表明決心一般,迴身在書案裏的櫥櫃搬下一壘書冊,大有通宵夜讀的架勢。


    我被他這反客為主的氣魄所鎮住,又為他賭氣般的舉動哭笑不得,拉高了嗓音:“紀琛!我告訴你,別給你三分顏色你就給我開染坊!你從哪來給老子滾哪……”


    沒說完的話在霍然開向兩邊的書櫃移動聲中戛然而止,書櫃背後是座盤旋而下的石梯,通往何處一目不能了然。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過去的事嗎?”撩衣而下的紀琛迴眸看我,眸裏三分挑釁七分說不出的幽深複雜,“我帶你去看看曾經的紀糖。”


    ┉┉∞∞┉┉┉┉∞∞┉┉┉


    書房下方有一做旋梯我竟全然不知,更令我大為驚訝的是旋梯下方竟還有一間密室。


    密室通風尚好,隻是許久未開濃重的黴味衝得人眼疼,眨去眼中幹澀,隨著紀琛點燃的油燈,密室中的情景一點點清晰地映入我眼瞼。


    格局不大的石室內呈設簡單,與上麵富麗堂皇的東宮截然不同,若東宮宛如天上樓台,那麽這裏則像萬尺之下寒幽冥域,冷入骨髓。而這裏還有一張床,床上擱著簡單的被褥,我不禁看向紀琛,他看著那方石床極淡地笑了笑:“這裏隻有你與曾經的先皇後知道,住在這的人你說能有誰呢?”


    我真得難以置信,在溺愛中長大的紀糖會住在這麽個比天牢還艱苦破爛的地方。


    “真元二年,也就是你四歲的時候,這座帝都曾經發生了一場震驚全國的叛亂。當時的一個親王串通禁衛軍大統領封鎖城門,逼宮皇城之下。情勢危在旦夕之際,皇後為了保住你將你藏入這石室內。這一藏就是數月之久,大雪封城,帝都有出無進,餓殍遍地,連皇城也無所供給。後來援軍千裏馳援而來,帝都之危得解,可那時候皇後竟因驚悸過度,本就薄弱的鳳體也因長時食不果腹孱弱致病,最後駕鶴西去。無人知曉,這座東宮底下還躲著一個小小的你。直到眾人料理叛亂後事才發現皇太女不見所蹤。”紀琛眼中的笑意滿是譏誚,“那時久不進食的你從昏迷中醒來隻剩下一口氣,拚著這口氣順著這個台階一階一階爬了上去。上去之後整個大晉都在慶賀太女殿下死裏逃生,而你見到瘦骨如柴的皇後遺體方知每日所食從何而來。”他拿起石床枕下一頁舊得發黃的薄紙,“開和八年,得孕吾兒,起名糖糖,願其一生不知疾苦不知辛酸不知人心險惡道途坎坷,甘如綿糖。”他歎息一聲,“世間最慈,莫過母心。”


    眼眶算得發疼,沉默良久我啞聲問道“這……都是我告訴你的?”


    “是啊,你告訴我的,”紀琛看著這間密室,似想起了許多久遠之事般,“那時的你對我幾乎無所不談,當然……”他神情陡得一變,衝我露出個心驚膽戰的笑容,“太女殿下做任何事都是別有目的,對我,也不例外。”


    他這意思是告訴我對他無話不談,是因為想要利用他???曾經“我”別有目的地勾引,咳,接近他,達到某種目的後就果斷過河拆橋拋棄了他,以至於讓本就孤僻成性的六王叔對我愛恨相加?這麽一來,似乎紀琛對我忽冷忽熱的態度似乎都有了解釋。


    “我帶你來這裏,就是想告訴你,紀糖。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麽,你忘記了什麽,你都是那個一步步從地獄裏爬上去的那個皇太女紀糖,你想要的堅持的從來沒有改變過,那就是成為這個國家未來的天子。”


    我怔怔看著他,突然語出驚人:“你不想要做皇帝嗎?”


    紀琛乜了我一眼,鄙夷道:“你以為誰都願意坐在那把破椅子上殫精竭慮、任勞任怨,還要時刻擔心自己小命被不知道從哪來的一箭給射死嗎?”


    “……”他,他這麽一說,突然覺得做皇帝好沒意思呀!


    “說到被箭射中,上次祭天之時你中箭的地方還好嗎?”


    紀琛話鋒轉變之快,令我猝不及防:“不太好。”


    他眉頭深深皺起:“哪裏不太好,是裂了還是留了創口?這個要及時修補才是,以免留下……”


    他驀地收口,我涼涼看他,他弱不禁風地咳嗽了兩聲,體不勝衣地晃了一晃即要拾步往上:“這裏寒氣太重,本王先行上去,殿下留下來慢慢看即是。”


    我趕緊跟過去:“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人了是不是?”


    “不是!”紀琛瞄也不瞄我一眼。


    “不是!”他冷冷道,腳步不停往上走,步伐越來越快,我隨之也加快腳步緊緊跟著他:“你也早就知道我是個人偶了是不是?


    我氣結地一把扯住他:“我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你帶我來看這些又想法設法讓我繼續做這個皇太女有意思嗎?”


    他被我拉得蹣跚兩步,想掙脫然石梯太陡他看了一眼即隱忍駐足:“有意思!”


    “……”


    我兩大眼瞪小眼,站得腿腳發麻之時他終於退讓一步,極是不耐煩道:“就算是個人偶,本朝哪條曆律規定人偶不能做皇帝的?”


    “……”他怎麽說得好有道理的樣子??


    “再者,”他看著我,一字一頓道,“紀糖,如果你因此放棄皇位,當你想起時你一定會恨自己。”


    我被他的語氣所懾住,一時不能言語。他抿抿唇牽起我的手,帶我往上去:“這裏冷,你的身體裏有蠟會凍住的。”


    我:“……”


    這、這種對話感覺好不對勁啊……


    過了一會我忍不住又問道:“你與那個卿卿小郡主到底什麽關係?”


    “……”


    “什麽亂七八糟的親親小郡主?!”


    “就是剛剛還和你……”


    “紀糖,我怎麽發現你現在比小時候還煩!”


    “我小時候很煩嗎?∑(っ°Д°;)っ”


    “你五歲還尿床!”


    “……”


    ┉┉∞∞┉┉┉┉∞∞┉┉┉


    即便紀琛與我“推心置腹”交了一番心,然他並沒有告訴我這具身體究竟從而來。不過,眼下當務之急是“親王進京過年”與我“大婚”這兩個頭等大事。新年家宴不日即至,父皇至今未醒,太醫翻來覆去無非就那麽幾句話,簡而言之“殿下啊,這新春家宴陛下八成醒不過來了,您自己看著吧。”


    各路親王已經陸續至今,據江春可靠消息,康王家那個卿卿小郡主在那夜與紀琛見過一麵之後兩人再沒有其他接觸。


    我看著年宴上的菜單隨意點點頭,片刻後抬起頭納悶道:“你特意還派人去盯了康王府?”


    “殿下的敵人就是奴才的敵人!奴才當然要先殿下之憂而憂了!”江春一派正氣凜然、忠肝義膽,“但是啊殿下,”他馬上換了副神色,“這六王呢,雖然有幾分姿色,與殿下您也不是嫡親的叔侄,可奴才總覺得他居心叵測。殿下一時寵幸他沒什麽,但要當真可就要慎重了啊~~~”


    我:“……”


    我與紀琛的事兒吧……雖然目前看來是我負他良多,但這具身體不是過去的紀糖,連同相關記憶也沒有,真讓我對他負責吧……總覺得自己有點冤枉。可不對他負責吧……良心上又有點過不去。


    啊啊啊!!好矛盾啊!!!!


    剛拿著菜單蓋住自己那張糾結的臉,外邊送來了兩封信,一封是來自鎮國公府,一封則是六王府。


    我看了看,先拆了鎮國公府的,果不其然,信上歪歪扭扭的字體出自阿肆之手。


    內容很簡單,大意是他一人在京中舉目無親,過年時能不能來看他。


    這個嘛……倒是可以的。


    愉快地迴了阿肆的信,拿起紀琛的那封,猶豫片刻,我看看左右做賊似的小心拆了,端方剛正的字跡隻有一行:初二,兔躍金橋。


    這是什麽鬼啦??


    仔細研究其中玄妙之時,江春忽而匆匆來報:“殿下,不好了!!皇子殿下被人給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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