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琛?六王?!


    腦中仿佛籠罩著一片茫茫大霧,五迷三道,一時不知該作何言語。跟著的內侍一瞅這架勢,連忙湊到我耳側小聲道:“殿下,六王今兒是來給太後娘娘請安的。”


    經他一提點,我想起皇帝說過,紀糖這個皇太女從前似乎與她這六王叔就不大對付。紀琛的表現也相當符合皇帝的描述,陰陰冷冷地撇了我一眼,渾似沒我這人一般徑自拂袖而去,好不孤傲!


    在嵐縣時長汀等人明明沒有聽說過紀琛這人的名諱,為何此刻他又以六王的身份公然出現在皇宮大內。最可氣的是,這人白吃白住將賬落到我頭上也罷,跑路居然也不帶我一個,害得我險些淪落風塵!我雖然是塊木頭,但那也是塊冰清玉潔的木頭!


    “六王的脾氣還是那麽不好,想是殿下也習慣了。”


    這紀糖究竟和她親叔之間有什麽恩怨情仇,鬧得宮裏人盡皆知?!再者,循聲看去,方才與紀琛對話之人此刻已站在我身側。若說紀琛是高嶺之花,生人止步,遙不可攀;那此人便如沉淵美玉,靜水流深處自有一番風姿獨韻。


    正待我猜度其身份,他微微一笑,煞是高興道:“殿下消失時久,微臣在欽天監中禱祝幾次都無下落,萬幸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無恙而歸,真乃我大晉之福。”


    欽天監中能起壇禱祝的伎術官……那便是大晉內外頗負盛名的國師蕭四了?我背後頓時躥過一陣涼意,這個蕭四我久聞大名,傳說他體內有一半的狐妖血統,行走陰陽之間,極通神鬼之力。


    止不住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不留神方才孤身獨去的紀琛竟然折返而來,一言不發朝我走來,愈走愈近……


    我沒迴過神來:“做,做什麽?”


    他看也不看我:“王八。”


    “……”我大怒,“你才是王……”


    紀琛彎腰從我腳尖托起隻巴掌大小的烏龜,這時才撇了我一眼,輕輕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我:“……”


    “殿下的臉色怎麽突然不好了?”蕭四與紀糖的關係倒似不錯,頗為關切地探視著我臉龐,“莫非還是為六王著惱?”


    不說還好,一說想起他的身份。狐妖傳說不可盡信,但單憑他一個小小的伎術官能自有行走在皇宮之內,必是有兩把刷子的。不是每一個修行之人都和本寧寺的老和尚一樣不愛管閑事的,我很害怕,害怕他一眼看穿我是個披著人皮的木頭偶,然後一劍把我挑進煉丹爐裏當柴燒。靠得越近,我背後冷汗冒得越快,為避免他看出異樣,索性順著他話,淡淡道:“惱什麽惱,如你所說,每次都這樣,本宮也習慣了。”


    “殿下能如此寬心便好。”


    寬什麽心啊,我的一顆木頭都快被你嚇得碎成麵米分,風一吹就纏纏綿綿到天涯了好麽!許是我心中有鬼,越看越覺得蕭四含笑的狐狸眼裏別有深意。


    幸而太後那邊及時遣了個救星來,將蕭四請過去占卦問事,我僥幸得以逃脫。未免再節外生枝,我腳底抹油立即告辭,溜出去老遠我仍覺得背後若有若無地粘著他那束獨特目光。


    迴了潛龍邸,屁股沒挨著椅子先痛飲了一壺涼茶才稍稍淡定下來。


    先前這一麵蕭四似乎沒看出什麽異樣來,但難保時日一久,哪天我一個不小心讓他逮住狐狸尾巴,那真如於縣令所說,刀山火海油鍋針林我都得滾一遭了。活了第二世,我格外怕死、惜命,所以我決定去找一找紀琛,畢竟他是那個將我從西山縣引到京城來的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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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紀琛,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


    紀糖貴為皇儲,此番迴朝自然引得無數人爭相前來探望拜訪。一日內被“探望”了無數遭,我索性命人將潛龍邸的大門一關,兩眼清淨。左右從宮人戰戰兢兢的態度來看,這位皇太女素日裏驕矜高傲,是個不好相與的主。我惦記著去找紀琛問個明白,可又尋不出什麽正當名頭去找。


    “六王?”那日跟隨我的內侍麵露狐疑,但稍頃他似了然於心,“殿下是否還記著那日您誤使六王他落入金水河中,使您受了陛下責罰?唉,這個六王體弱多病,受寒重病與殿下何幹哪。殿下是無心之失,又非故意!且殿下也被陛下發了禁足一月與一年薪俸啊!”


    哦,“我”還推他落過水啊。我真是低估了紀糖與他之間的恩怨,這不是恩怨,已經是血海深仇了都。


    這個江春估摸是紀糖的心腹,悄悄附耳過來道:“殿下此次南巡遇險,據說與這六王大有幹係!”


    若是我被人推入水中險些病死,區區一年薪俸哪能消去心頭怨恨!但我不是紀糖,也不知紀琛究竟有沒有對正主她下過黑手。我找紀琛,隻是想問清他為何執意帶我來京中,問不清也沒關係,我對這些皇家辛秘也沒個甚的鳥興趣。我隻想平平安安地迴我的西山縣,做我的平民小老百姓白唐,這冬天到了,也不知阿肆找著了活計存夠冬糧了沒……


    以紀糖與她六叔間的仇怨,貿然去六王府上登門拜訪定是引人側目。我揉著關節發愁,昨夜一場冬雪,晨起時伸個懶腰,嘎吱一聲響,差點沒拗斷了腰。悄悄掀開衣角捏了捏,平日尚算柔韌的腰肢肌理略顯僵硬。


    究竟是什麽樣的異術玄法能讓一具木頭身體宛如常人,如果不是沒有心跳,如果不是每年梅雨隆冬會發黴變硬,我會以為自己還活著,像於縣令、陳阿肆,紀琛等等這世上每一個人一樣活著。


    可我終究與他們不一樣,我不是一個人,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


    悲天憫人地默默烤著火時皇帝來了,扶著胖滾滾的肚子他氣哼哼地一屁股在我對麵坐下:“豈有此理了!豈有此理了!”


    我默默給他剝了個橘子:“父皇怎麽了?”


    “母後今天一早來與朕說是不忍見六王再這麽閉門自守下去,想讓他出仕!要朕給他個一官半職!”皇帝一口塞進橘子,吐沫橫飛,“說得輕巧,老子是豬油蒙了心才會將那個喪門星擱在眼皮子底下鬧心!”


    我心驚膽戰地看著椅子在他震動的渾圓身軀下吱呀作響,連忙安撫道:“那父皇直接迴絕了不就是了?”


    皇帝麵色沉痛:“母後說我不依她就要尋死!阿糖啊……”


    “……”我突然心生不祥。


    皇帝一把握住我的手飽含期待道:“父皇再三思量,決定將六王他放到國子監中做個祭酒,阿糖你正在國子監中半讀,想個辦法徹底絕了他的心思。最好是想個辦法擇塊封地將他趕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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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宮數日忙著“休養生息”,我疏忽了一件天大的事,我並非真正的皇太女紀糖……


    紀糖從小被立為皇太女,自然受到了全方位的悉心教導,國政、謀略、史論等等必是無一不精。除此之外,我還在她寢殿之中看到了種種古琴、字畫、碑帖與各式名劍,可謂文武並修。


    踏入國子監中上課時我步履沉重,可能不消半日功夫我即要原形畢露,被隔壁欽天監的蕭四斬妖除魔。不幸中的萬幸,與監生不同,我就讀的是個小班,課上僅有三個學生。今日恰好不巧,三個學生中兩個告假,僅我一個獨坐堂中。


    鍾鳴三聲,喧喧吵吵的人聲逐漸平息,一人緩步推門而入,麵色蒼白。


    我與他四目相對,兩人皆是微微一怔,我瞬間反應過來拍案而起,氣吞山河:“紀琛你這烏龜王八……”


    “六王爺這是您要的……呃,太女殿下??”


    我斂袖淡定坐下:“剛剛本宮想問臘八節是不是快到了。”


    人退走刹那,我欲再度卷土重來,豈料一抬頭駭然對上一雙在病白臉色襯托下格外幽深的眼睛,似譏似諷又帶點玩味:“沒想到你混得還不錯。”


    掩於寬鬆儒袍下的腰肢突然被人狠狠一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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