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一直未吭聲的太後突然挪了挪身子,慢慢站起身來,緩緩道:“機關算盡太聰明,人算卻不如天算。大黎有祖神護佑,吉人自有天相,哀家這身子骨,就不陪在這折騰了。”


    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薑燕燕一眼,隨即扶著雀翎的手,擺駕往殿外走去。


    黎王率先起身,沒有任何多餘的話:“恭送太後。”


    眾人一邊揣測太後的話中意,一邊齊聲拜別。


    出了祈豐殿,雀翎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被太後眼角餘光掃到,問她:“怎麽,擔心?”


    雀翎一驚,立即迴神,赧然道:“郡主她……不知結果如何。”


    太後不置可否,說了句似是不相幹的話:“這人心有了偏向,便如蒙眼行於懸崖邊,一個不慎,萬劫不複。”


    雀翎怔了一瞬,便見太後已坐上了步輿,覷不見神情。她一時摸不準太後這話是歎是戒,隻得斂了斂心神,連忙跟了上去。


    而此時祈豐殿內,眾人的焦點又落在了薑燕燕和歐陽姝身上。


    隻見薑燕燕一改之前笑眼盈盈的樣子,麵無表情地睨著歐陽姝,似是在等她迴應。


    歐陽姝麵色有些難看,語無倫次地喃喃著:“我……我並沒有說吃甘棠會……是你……是齋戒期間才會……”


    “原來是一場誤會。”


    黎後接過了話頭,勸和道:“靈襄有心了,能將錯就錯準備這份驚喜,可見心思靈巧。靜和也是關心則亂,以後都是自家姊妹,萬勿因這誤會傷了和氣。”


    薑燕燕眉梢微挑,心裏暗想,這黎後不簡單!三言兩語,便將機關算盡的名頭安到了她身上。這麽個深藏不露的角色與她不善,往後的路怕是不好走。


    不過黃泉路她都走過來了,薑燕燕倒是無懼,即便是要當眾拂黎後的意,眼下她也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地算了,不然後患無窮。


    她上前一步,鄭重其事道:“靈女千裏迢迢而來,雖這一路不同尋常,也未十裏紅妝,可實則是為應黎太子求娶來的。”


    薑燕燕重重地咬在“黎太子”三個字上,繼而頓了頓,直起身來,脊背筆挺:“至於靈女何能何德,能入黎君慧眼?靈女貿然揣測,多少與虞國靈巫的那個預言有關。”


    說著,她慢慢抬起頭來,直視黎王天顏:“王君可曾聽過,虞巫預言百日不破之說?”


    不等黎王迴應,薑燕燕又自問自答道:“黎國大卜司既與虞國靈巫淵源頗深,想必這等靈界常識該是知於王君的。”


    眼見大卜司想要分辯,她揚聲蓋了過去:“正因虞巫之卜百日不破,而卜象又非一成不變,其卜皆會兼顧百日變化。黎君屬大火眾所周知,靈女屬水也並非秘辛,若真化作坎水,水火不容如此顯而易見,虞巫卻並未提及,那……隻剩一種可能。”


    水不該逢火!


    薑燕燕故意頓住,並未將這句宣之於口,在座的多為老成世故之流,也知靈遊族偷梁換柱送假靈女赴啟而真靈女來黎的內情,自然能聽出這弦外之音。


    她聽眾人中有沉不住氣的已忍不住發出吸氣聲,而黎王冕旒微晃,一雙厲眸鎖在她身上,似有一股無形威勢籠罩著她,讓她不禁有些背脊發涼。


    然而她硬是頂住了這威壓,雙手交疊呈飛翅狀合於胸前,行著靈遊族的拜禮,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靈主應黎,乃為應諾!素聞大黎是禮儀之邦,靈女也心向往之,這本是火旺得水可成相濟的良緣,怎料靈女千辛萬苦而來,成了以雲紋惱神的坎水不說,還差點擔了犯齋忌引異象的汙名!”


    說至此處,薑燕燕適時咬了下舌尖,疼得淚眼汪汪,又立刻做出咬唇忍淚的楚楚模樣,還不忘哀怨地瞥了一眼大卜司和歐陽姝。


    比起歐陽姝此時五顏六色的臉色,大卜司倒仍顯鎮定,薑燕燕料他還有後招能自圓其說,但她本也沒想過這麽動動嘴皮子就能將他拉下馬,隻不過是要在黎王心裏埋下顆懷疑的種子罷了,黎王多疑,說不準哪天生根發芽,能結出意外的果。


    她很快收迴目光,今日她自己若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實在沒有把握能徹底解了東宮之困!眼下當務之急,得讓赤夜辰最起碼在赤夜央被困之時,無法再打她的主意!


    薑燕燕心中冷笑,前世不是與歐陽姝狼狽為奸麽?那就索性成全你們,也免得再禍害別人!


    於是她穩了穩心緒,悠悠轉過了話頭:“不過大卜司師從虞巫,所卜信度自是不言而喻。坎水留心之卜象想來不會有錯,坎水近參的解法也該大體無誤,然而解卜實非易事,尤其是這卜眼,有時更是模棱兩可極富迷惑,一步錯則滿盤輸。”


    “而坎水是此卜的卜眼,事關東宮,靈女不免心焦,這才越俎代庖,示以坎水所指,而非針對靜和郡主,還請靜和郡主莫要誤會,亂了方寸,急中易生錯。”


    薑燕燕說著,向歐陽姝拱了拱手,示意她不要介意,又擺出一臉做作的同情表情,將她先前的話原原本本還了迴去:“這乍知真相,一時不能接受也是能理解的,立即配合破解便是了。”


    看著歐陽姝欲言又止憋紅了眼的吃癟樣子,薑燕燕心中好不暢快,這次她沒有絲毫掩飾,迴過頭來時,滿眼的快意任誰都能瞧得出來。


    趁殿內一眾還在權衡利弊不敢多言,薑燕燕繼續道:“這破解之法大卜司也已言明,想來以大卜司師從虞巫的水準,不該一而再地誤解吧!”


    “靜和郡主此前應是在西宮住過一段時日,如此還是解不了留心之象,看來這近參,是得要更近些才行。隻是不知那上行屬水的參宿是指西宮何人?靜和郡主身份尊貴,可別辱沒了才好!”


    上行屬水,西宮貴人,其實已經再明顯不過了,這本來為了赤夜辰量身而定的條件,如今卻成了枷鎖,薑燕燕看向大卜司,似笑非笑地添了一把火:“也不知參宿是否也是模棱兩可十分難猜,這參宿乃解卜的關鍵,可千萬別弄錯了人!”


    大卜司雖麵色不算好,但風儀不減,向薑燕燕一揖,淡然道:“郡主口若懸河,有縱橫捭闔之才,微臣佩服。”


    薑燕燕衝他笑了笑,未再多言,這該說的都說了,再多嘴反而畫蛇添足,一切還得憑黎王決斷。


    卻見黎王未置可否,目光四下一掃,反而問道:“夕月異象,卜眼有歧,眾卿如何看?”


    殿內眾人皆不敢作聲,隻心中揣度王意,靈襄郡主以靈遊族靈女的身份搬出了虞巫靈卜,權衡取舍,想那靜和郡主多半是要擔了這坎水的名號了。但至於解法,眼下鬧了半天既沒有點破參宿的身份,又沒有說明白近參是如何個近法,雖然他們大體心中有數,但黎後想將靜和郡主指給太子也不是一日兩日的秘聞,誰也不想禍從口出。


    隻有黎後親生的五王子赤夜寧毫無顧忌,這時脫口而出道:“大哥正巧還沒有正妃,如此與靜和郡主,豈不是天賜良緣?”


    薑燕燕聽了,差點笑出聲來,心中為他拍案擊節,不過表麵上卻隻能含蓄地給他投去一個讚許的眼神。而赤夜寧顯然也接收到了,衝她眨了眨眼睛。


    眾人咋舌,紛紛覷黎後神色,便見她看上去並無異樣,依舊和顏悅色,此時抿嘴笑道:“還是王君厲害,靈襄這名字取得極妙,果真是人如其名!瞧這今日一波三折,被她一番助解,危象不覺間倒還能促成一樁喜事!”


    薑燕燕聽著神色微凝,不動聲色地看了黎王一眼,果見他眉頭緊了緊。她眼珠一轉,隻作不覺,一本正經道:“這坎水近參是大卜司解出來的,我可不敢居功!若是促成姻緣純屬機緣巧合,至於能不能成還得看王君的意思,我可做不了主!不過有一點我還是要厚著臉皮管上一管的,靜和郡主作為坎水,務必要與小王君保持距離!”


    她刻意加重了“與小王君保持距離”這幾個字,眼中流露出的情緒,頗有些爭風吃醋的味道,而這味道偏偏黎王十分習以為常,倒是讓他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些許。


    他沉吟片刻,目光定在自始至終未吱一聲的相尹身上:“傅相尹以為如何?”


    相尹傅琰被這麽突然點到名,倒絲毫不顯驚愣,神色恭敬坦然,起身道:“術業有專攻,臣不諳此道。”


    接著話鋒一轉:“不過王君既然問起,臣便淺表愚見一二,供王君斟酌。天下之卜,皆越不過虞卜。但即便是虞卜,也不過是器,關鍵還是在於如何擇器善用,否則虞國豈非已稱霸天下?”


    傅琰點到為止,便不再作聲。


    薑燕燕眉梢微挑,暗歎可惜,這位相尹大人不愧為兩朝元老!本是太子姻親,若能一心輔佐赤夜央,還有赤夜辰什麽事?!然而前世今生,他似乎都隻作壁上觀。


    從前她以為他兩不偏幫,隻為了任誰上位都能三朝為相,可前世赤夜央奪位後仍尊任他為相尹時,他卻堅決請辭,告老退隱了。而今看來,前太子妃傅氏玉殞恐怕還是讓這對翁婿有了隔閡。


    薑燕燕若有所思,在此處默默留了個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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