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齊琛話音落地,黎晚音麵上的神色明顯略微僵滯了下,她其實對他的這個疑問感到意外。


    愛這個字眼,對普通人來說或許再正常不過,但出現在霍齊琛口中,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名流圈子裏的男女,要麽逢場作戲各取所需,要麽貌合神離虛情假意,從來都是將利益放在第一位。這個世界弱肉強食,感情是種羈絆也是種拖累,至少在黎晚音的印象中,將愛掛在嘴邊的隻有平凡世界裏情竇初開的少年少女,他們之所以重視愛情渴望愛情,不過是還沒有找到人生中更大的目標,更值得追求的價值。


    而在上層社會,人們的欲望太多了,名利,金錢,權勢,地位,哪一樣不比那虛無縹緲又毫無真實意義的“愛”重要?


    這是上流圈子人人奉行的真諦,就連金字塔中下遊的黎晚音都清楚。而現在,身在那座金字塔最頂端的霍家大少,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又如此自然而然跟她談“愛”,著實讓黎晚音驚訝。


    黎晚音不禁有些錯愕地笑了下,迴道:“霍總,你怎麽會問我這樣的問題?我愛不愛你很重要嗎?”


    霍齊琛注視著她的眸,臉色淡淡地反問:“現在到底是我在問你,還是你在問我。”


    黎晚音聞言,輕輕抿了抿唇,說:“你剛才也說過,我們是一個世界的同類。那霍總應該也很清楚,在京港絕大多數上流人士眼裏,愛這東西很廉價,一毛錢也值不了。”


    “你現在是在跟我轉移話題。”


    霍齊琛輕描淡寫地說:“你不用跟我進行一係列話題深度的延伸或者升華,也不用跟我講些所謂的大道理。我隻是單純想知道,你剛才說我有很多優點,那這些優點夠不夠吸引你?”


    拿著筷子的纖白手指無意識收緊幾分。


    明明是寒冬,明明夜裏的風是涼的,但不知為何,黎晚音竟覺得此時此刻,圍繞在她周圍的空氣似乎很炙熱,灼燒著她兩頰和耳朵的皮膚,讓所有感官都升起溫。


    或許是環境影響了心境,又或許是心境影響了環境,她心跳的速度不自覺加快幾分,驟然間生出幾分心慌意亂。


    片刻,黎晚音重新低下頭,不再看他,拿筷子又撥了撥盤子裏的水餃,故作淡定地說:“霍總的個人素質和個人魅力都很強,這一點沒有人能質疑,你不需要、也不應該,在我身上尋求認同感。因為不管你吸引我與否,我愛你與否,我們已經是夫妻,順利的話,往後歲月裏我們兩個會一直像現在這樣和睦相處相敬如賓,這樣有什麽不好?”


    黎晚音這番話說完,四周的空氣忽然便冷寂了幾分。


    霍齊琛那頭好幾秒沒再出聲。沉默良久後,他才也收迴視線,低眸淡淡地說:“明白了。”


    黎晚音剛往嘴裏放進一粒水餃,聽見他說的話,牙齒咀嚼的動作稍微頓了下,重新抬起眼簾,悄悄地看向他。目光裏的情緒很複雜,有探究,有困惑,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


    “你說這麽多,不就是想表達一個意思。”霍齊琛語氣和平時沒什麽分別,淡漠自若,讓人根本分辨不出他半點的情緒,“我雖然還不錯,但是還沒不錯到能讓你愛上我的地步。”


    黎晚音:……


    是錯覺嗎?一定是。


    為什麽這個男人明明還是那副泰山崩於前也麵不改色的散漫樣,還是那副漫不經心又高高在上的矜貴與鬆弛並存的儀態,她卻從他冷峻精致的眉眼間,窺探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悵然和落寞。


    黎晚音定定看著霍齊琛英俊的麵容,好一會兒,才重新垂下腦袋吃餃子。


    因為剛才那番稍顯詭異的對話,用餐氛圍莫名便微妙起來,不複之前那種輕鬆。


    黎晚音不吭聲,霍齊琛也不說話,兩人在此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默契,把消滅麵前的水餃當做了此刻最重要的人生大事。


    吃完飯,按照之前的約定,由黎晚音請客買單。


    進步的時代淘汰了紙幣,當今社會,無論是高檔商場還是路邊小攤,都可以掃碼支付。黎晚音去找劉叔付錢時,卻注意到劉叔整潔而陳舊的圍裙口袋裏還是放著一摞厚實的零錢,全是五元十元或者一元麵額的紙幣。


    跟數年前一模一樣。


    這個無意間發現的小細節,讓黎晚音有些怔神,繼而便又生出了幾分對時間流逝的感傷。


    長大真是件讓人頭疼的事。


    高中那會兒,她隻用操心作業考試還有暗戀的少年,而如今,擺在她眼前的隻剩成人世界的爾虞我詐荒寒殘酷。她的青春就像記憶裏穿著白襯衫的溫潤少年一樣,消逝在了時光的洪流中……


    “到賬35元——”


    隨著提示收付到賬的機械音響起,黎晚音的思緒被拉迴到現實世界。


    向劉叔夫婦道別後,她便與霍齊琛一同從水餃攤離開,去了此行真正的目的地,京港一中。


    京港一中是公辦學校,在多年前的京港也算頗有名氣,雖然近些年在私立名校的圍剿中逐漸落寞,卻依然保持著它高潔自傲的風骨,無論平時還是節假日,隻有本校師生能進出校園,絕不對外開放。


    但霍家大少是何許人,既然明說了要帶黎晚音迴母校追憶青春,自然早就打點好了一切門路。


    在最初得知霍家大少爺要蒞臨一中時,京港一中的校長激動得差點打翻手裏的青花瓷茶杯,激動地喊來一眾校領導開大會,研究起迎接霍氏集團總裁的歡迎方案。後來,還是徐成文出麵再三婉拒,校長那邊才頗有幾分失落地同意下來,答應一切從簡,隻開放校門,不安排專人陪護。


    夜色已經愈發沉,朔冬的風不解人意也不解風情,在月色被濃雲遮掩之時忽而凜冽幾分。


    大冬天的,教學樓那邊的高三教室還亮著光,準高考生們還在奮筆疾書埋頭苦讀。


    黎晚音跟在霍齊琛的身旁走進一中的校門,剛到操場,便被一陣北風吹得抖了抖。她唿出一口涼氣,下意識抬高雙手搓了搓胳膊。


    忽然覺得這場景蠻好笑。


    她和霍齊琛所謂的正式意義上的“第一次約會”,居然是頂著寒風來逛一所平平無奇的校園操場,著實離大譜。他本就離經叛道不按常理出牌,幹出任何怪事都不奇怪,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怪她。


    ——當時居然會同意霍齊琛的這個奇葩提議,一定是腦子犯抽不清醒。


    黎晚音在心裏默默地吐槽著自己,心想就這風勢,別說逛操場了,再在風裏站幾秒,她說不定迴去就會感冒。於是黎晚音決定敷衍了事,領著身邊的大少爺隨便溜達一圈便趕緊打道迴府。


    就在這時,肩背部分忽然一緊,有暖意從旁邊渡來。


    黎晚音一怔,唰一下轉頭抬眸,見是霍齊琛。他伸手從側麵勾住了她纖細的腰,將她摟入了懷中。


    “起風了。”霍齊琛淡淡地說,“走吧。”


    黎晚音:“走……去哪裏?”


    “今晚本來說帶你迴母校追憶青春,結果忽然起了這麽大風。”霍齊琛說著,忽然又自嘲似的勾了下唇,散漫道,“看來老天都不願意幫我。”


    黎晚音:……


    明明他的提議正合她心意,但黎晚音卻猶豫起來。她視線落在他如玉的側顏上,幾秒後,又下意識低眸,逐一望過他的淺色外套,白襯衣,淺色長褲,還有腳上那雙被她踩了個大黑腳印的運動鞋。


    黎晚音抿唇,心中竟破天荒生出一種感受,覺得此時的霍齊琛,居然有那麽點可憐。


    她想,或許他真的為今晚的約會精心做了準備。


    而她,也或許不應該辜負這番心意。


    沉吟好一會兒後,黎晚音深吸一口氣吐出來,道:“來都來了,都沒逛一下就走,那不是白折騰一晚上。你剛才還打架傷了手,今天不帶你在我學校參觀一圈,我心裏過意不去。”


    “可是風很大。”霍齊琛低眸看著她被冷風刮得紅撲撲的臉蛋,輕微蹙了下眉,“我怕你著涼。”


    “室外冷而已,室內會好很多。”黎晚音說。


    霍齊琛問:“哪個室內?”


    “感到榮幸吧,少年。”忽地,黎晚音朝霍齊琛促狹地彎了彎唇,冒出一句中二台詞。


    霍齊琛挑眉,似有些不解。


    黎晩音:“走!我帶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霍齊琛剛想問她什麽秘密基地,黎晚音卻已反手將他骨節分明的大掌緊緊收握,隨後逆著風向,牽著他,朝操場東北方向小跑而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越界惹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秦舒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秦舒羊並收藏越界惹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