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狂悖猖獗,真不知行密他是如何看重了你這狂徒。”楊理罕氣到渾身顫抖,恐怕是見了徐溫如此輕描淡寫的模樣,多年的委屈都快抑製不住了。


    “這般說來,將軍是自己供認不諱了。”刑罰司院長當即起身,大聲嗬斥道。


    這時,有楊氏族人中,另一位壯年站出來,聲音洪亮的說,“諸位大人,草民楊梭有話要說。”


    “……但說無妨。”明決又一次示意堂內安靜,然後指著楊梭說。


    “草民楊梭本是先王楊行密妾嬪所生,幾年前因母族中有叔伯,被人狀告多占了鄰裏二畝地田產,惹來個官司。可還未待草民叔伯的狀師趕到衙府,草民的叔伯們,就都被當場降了身份,沒收全部家什。都等不及第二日的公示,之後便被驅趕至邊塞,至今未能討迴公道。”


    徐溫恥笑到,“這種鄉裏人家的斤斤計較之事,你們竟也好意思拿到這公審堂座來說?可真是讓老夫笑掉大牙。”


    “楊梭,你這?”明決也覺得有些難為情了。


    “院長大人,請容草民說完。”楊梭緊忙跪下朝八大司磕頭,清脆的撞擊聲音,聽的人心直顫。


    “當年吳王在別院被囚,我等身為其兄弟庶親,無端被牽扯也就算了。可是,草民母族的叔伯們,他們可是什麽都沒做啊!還有,這幾年在別院裏住著,他徐溫的手下也是沒閑等。擅闖別院,毆打先王幼小子嗣,還大庭廣眾之下,折辱糟蹋宮人清白之軀。”


    “休要信口雌黃,我徐溫親帶的兵,怎可能做出那等醃臢事來?”


    “徐溫,你還真賴不了帳!我們可是有人證的!”


    “哼,老丞相他人老了,腦子也跟著老了嗎?我徐溫卻是不服當年楊渥那混蛋的做派,可一碼歸一碼,我徐溫也絕非那種猥瑣小人。”徐溫聽到楊梭的指罵,真是氣的恨不能撕爛他的嘴。


    看徐溫那身仗八尺的威猛模樣,楊梭到底還是有些露怯的。


    “你你,你不信?”楊梭輕輕咽了一下口水,說,“院長大人,煩請給草民的人證們行個方便。她們此刻正在殿外,還請院長通融,讓她們近來指認指認。”


    “傳上來吧!”


    內侍官高亢的聲音,頓時響徹整個高堂。


    “傳,人證入內。”


    又是一陣稀碎的小聲議論之後,殿下果然走來七八個卑躬屈膝的婦孺。其中還有一二個曾經王妃身邊的一等宮人,常在南宮走動的,也一定認得個麵熟。


    在這滿是男人的堂內,那些曾經的宮人們,個個微縮著脖子,生怕與人四目相對。


    楊梭焦急的上前,一把扯出其中一個宮人,說,“這位,王王妃生前的梳妝女官……”


    “這位,也曾在世子身邊伺候過,她們,都是別院裏還未被滅口的宮人。”楊梭又扯出一名更是驚慌的女子,將之單獨推至人前。


    那女子渾身止不住的抖,單薄到仿佛能被一陣風帶跑的身軀,看的人實在很難不生出同情。


    還未等八大司的人提問,隻見那被推出人堆的女子,帶著哭腔,細聲說到。


    “奴,奴婢惶恐。是,是那些匪兵,都是他們。時常毆打世子及其伴讀,奴,奴婢親眼目睹。奴也攔過,攔不住啊!”像是迴憶起什麽可怕的事情,那宮人越發抖的厲害了,口裏還咿咿呀呀的,說的話,一時清晰一時含糊不清。


    “……攔,攔不住。啊,攔住,攔住他,啊,哈……啊!走開,不要碰,不要碰我,走啊,走開啊……啊,哈啊,救我,救我啊,不要,不,不要啊……”


    這般情況,著實看著驚恐。


    還好另一宮人上前,將那似乎瘋癲的宮人按住。


    “……還請各位大人,替奴們主持公道。”那宮人護在瘋癲宮人身邊,朝著堂上的明決投去懇求的眼神。


    “無論你是否有冤未平?當前可是八司公審,任何冤情都可陳述。但有一點,切記!”明決若有所思的看了徐溫一眼,說,“若你在此胡編亂造,構陷朝中官員,一經查實,便是犯上之罪。”


    “奴知道。”宮人淡定的雙手相疊,深深朝明決鞠了一躬。


    “以為找些個卑賤的賤奴,就能動搖老夫嗎?簡直滔天的笑話。”徐溫一臉不屑,囂張的語氣,也讓始終圍繞他身邊的那群持刀護衛忍俊不禁。


    宮人聽見了那群護衛的笑聲,消瘦的肩止不住的輕顫了起來。


    “奴,名喚娥青。南宮被破之前,一直都是王妃身邊的掌事女官。後經曆宮變,被徐知訓與其手下,一齊驅趕到了南宮外的別院。”宮人娥青突然轉向怒指徐溫,“可徐家人竟還不肯善罷甘休,終日將別院封鎖,無非就是,不想別院之內的醃臢醜事被宣揚出去。”


    “哼,滿口噴糞的狗奴。”


    “王爺並非死於傷病,而是被那徐知訓活活折辱而死。諸位大人,還請重新複盤‘王爺死因’。奴願以性命起誓,此話絕非誣告。”


    “該死的狗奴,老夫撕碎了你這張臭嘴。”徐溫怒火中燒,剛要上前來抓人,堂上一度陷入劍拔弩張的氛圍。


    八大司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見堂上氛圍不對,立馬就有侍衛抽刀出來阻擋。


    明決畢竟身為八大司之首,相對於其他各司的牆頭草們,他還是能在這場公審上舉足輕重的。隻要他出麵,囂張如徐溫,也必會忌憚其三分。


    “都退下!公審堂上,所有人證物證,都在審會結束前,受淮南八司庇護。大將軍想必還不是那知法犯法之人吧?”


    徐溫伸手示意身邊的護衛們後退,目光緊盯著明決,臉色鐵青一塊。


    娥青繼續說到,“別院內被打傷致殘的小公子小郡主,和被人活活逼瘋的妃嬪宮女,這些人,早都被有意掩蓋。奴與這幾位姐妹,都是混亂之中爬進了茅房底,才幸免了被拖走的命運。這位華曼妹妹,就是因為逃的慢了些,才被那些所謂的龍虎軍兵士玷汙了。”


    “滿口誣告,你們這些卑鄙的狗奴,竟還要毀我那死去的訓兒聲譽。丞相府究竟攛掇了你們多少事,是不是早就裏應外合,想要在公審的堂上毀我徐家?”


    “宮女娥青,空口無憑的說辭,可不能作為送審的根據。你口口聲聲說‘徐知訓折辱了吳王致死’,‘大將軍旗下的兵禍亂別院內眷’,姑且算這宮女華曼為人證,可你還有物證嗎?”明決不苟言笑的樣子,讓堂上眾人都不敢再說話。


    畢竟事關淮南朝政的肱骨大臣,即便公審的罪名成立,這能頂半邊天的大將軍,又有誰敢真正動他分毫?


    突然,八大司身後的陪審座裏,有一蒼勁的聲音響起。


    “物證在此!”


    眾人皆為此聲音唏噓一把,當所有目光都聚到那位老人身上時,徐溫這才看清楚,“薛禮詢薛老?”


    在座的諸位興許都心知肚明,這薛禮詢已經退出淮南朝野多時,早在多年前就被吳王楊渥打發告老還鄉了。並且,這位薛老因心性耿直不懂彎轉,在楊渥世襲之初,就曾多次惹惱楊渥。


    而後,若非徐溫多次為其開脫,這位耿直老臣,恐怕早就登西早時了。


    “徐公,老朽特意為你而來。這份物證,乃是你派人正要銷毀時,巧被老朽識破,這才得以保留下來。你我同為淮南楊家家臣,何來的欺主之心?你實在叫老朽不齒。”薛禮詢花白的胡須一顫一顫,講到激動時,還險些站不穩腳。


    “……還真是個怪胎啊!”一想到當年,他還以‘千鈞令’去搭救薛禮詢,心中便止不住的自嘲。


    薛禮詢他自然是熟悉不過,隻是,再怎麽也沒有想到,昔日還曾施恩於他的自己,竟也有嚐盡東郭之苦的時候。


    “將軍,眼下人證物證俱在,楊梭所告,將軍可認?”明決接過薛禮詢手裏的‘物證’端詳,龍虎軍駐紮揚州城的抽調記錄上,確確實實被記上了看守別院的日期。與這幾年間宮女娥青說的,確實能對上。


    徐溫知道,那份抄錄了徐知訓調兵的薄本,以如今淮南境內的能力,也隻有他親手投建的螻蛄了。


    這可真是一場鴻門宴,不止是老丞相一派的落井下石,還有他內部內應的賊。


    徐溫目光掃過全場,突然看到縮在角落的漆軻,他眼裏的陰霾難免更深一層。


    “或許我兒知訓的確做了不可逆轉的錯事,可你們,你們這群隻會墨守陳規的書生,為何都閉口不提當年徐府的滅門慘案?他楊渥的親人就能喊冤,那徐府呢?她們又何嚐不是婦孺幼兒?”


    “公審乃是專門替朝中貴胄權臣所設,一經落定,便可成立其罪。”


    “……一門忠烈又如何?想我徐溫也曾為了他楊家瞻前馬後,可最後又能賺得什麽好處?哈哈哈,一群守著愚忠的蠢蛋,天下都快易主了,居然還要裝睡不醒!”


    既然他們都想推他一把,那就讓大家一起下地獄吧!


    “拿下。”隨著明決一聲令下,整個森肅的大堂,瞬間混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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