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妍帶著無雙繪製的地宮山山勢圖,在地宮山附近轉了三日,終於尋到了無雙所說的那處泉眼。


    那處確實如無雙描述一般,隱匿於山坳斷壁下,泉邊被滋養的奇花異草甚多,一汪潭水冒著氤氳的熱氣,恍若置身縹緲。


    可任憑她輕功再好,也爬不上這泉眼周遭的山壁。


    因為常年溫養下,山壁上盡是厚厚的滑苔。若非大量工程,想必那些生在石壁上的滑苔,很難被刮下來。


    師父始終不肯承認玄忌的背叛,這也是她來河東求證的原因。


    想來從河東離開才短短數月,在瘴氣林不告而別的時候,師妹師弟出門前還應允她會早些歸來的場麵,她心裏的滋味有些雜陳。


    其實若非無雙秉性忠誠,她也不願相信玄忌真會做出傷害自己人的事。


    年關將近,她在城外徘徊不得進入,索性就先到地宮山求證無雙描述的地方。取證無誤後,她再迴並州城外,先前租住的旅店,竟已客滿到再無餘房。


    而真正讓她意外的是,一連在並州城外輾轉數日,城門還是不能隨意進出。


    隱約有種不安的預感,絮妍多年來練就的敏銳洞察力,使她覺得並州城內並不簡單。


    不單是杳無音訊的師妹,就連師父叮囑她千萬要避開的晉王府,也都在近期的樁樁大事上,透著絲絲古怪。


    這兩晚,幾家客棧人滿為患,她為免於在人前顯眼,都是睡在城外的一處囤放草料的倉房裏。


    因她身後背著一雙寒刃,打扮也是江湖暗殺者的模樣,故而城外有人怪她奪了自己晚上睡覺的地方,也不敢上前找她麻煩。


    本來還在為不能及時入城急得焦頭爛額,沒想到因禍得福,竟讓她在城外見到了師妹。


    茯茶也為再見絮妍感到欣喜,抱著絮妍那是哭的差點噎過氣去。


    近百來天的委屈,就在見到師姐的那一刻傾巢而出。


    二人再見,絮妍終於聽到了茯茶口中的證實。大致與無雙說的無差,玄忌的確犯了師父的大忌!傷及同僚!背叛師門!


    絮妍也是一驚,沒想到師弟變得這般不可理喻。茯茶將地宮下的秘密和盤托出,還說明了師弟走到這一步的心裏所想。聽完茯茶的話,絮妍一時沉默,驚的半天迴不過神。若不是茯茶推搡她,她還在這驚天秘密中神遊。


    聽師父說過,茯茶能窺人心術,隻是沒想到這都是真的。


    絮妍忍不住好奇,問,“你真能窺見人心?”


    “正是。”茯茶被問,自豪一笑,小小梨渦在嘴邊顯露。


    “難怪……”絮妍見茯茶毫無心機的笑顏,愁緒又添幾分,“如此異能,怎能不叫玄忌對你忌憚幾分。也怪師父沒有為你設防,竟讓你被囚多日,受盡孤寒之苦。”


    “無礙啊!這樣一來,茯茶才算徹底放下某些執念。”


    “師妹……”絮妍不知如何安慰她,清楚看到她眼裏的光逐漸變得冷冽,絮妍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被關在那裏的日子,茯茶想的很清楚。


    這世間最虛偽,不過藏在身體裏的人心。口是心非其實根本不算什麽,比起貪念和欲望,虛偽頂多算個跳梁小醜般的存在。即便眼前的絮妍,不管是否真心來並州搭救,她心裏並存著對茯茶的關切不假,這些,茯茶都能聽見。可有些實話始終太過真實,若隻憑這些實話,就要否定絮妍的關切,茯茶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絮妍或許自己都還不明確,其實她對茯茶的感情,僅僅隻是源於多年以前對師妹的愧疚。


    當年絮妍因為嫉妒師妹,在師父身邊占去大半時間,爭風吃醋到一個孩童的身上。


    多次傷害這個鍾愛師姐的妹妹,甚至不惜將其推落高橋。


    其實在那時,茯茶就在絮妍眼裏看到了害怕和不忍。也正是那份不忍,才讓她至今都對絮妍心存牽掛。


    “你還停留不走,接下來是有何打算?”


    “阿虎還在他手上,我不得不救。”茯茶很堅定,“阿虎是裏蠻孤魯的後人,他安然的活著,也是裏蠻孤魯最後的祈願。”


    “裏蠻奶奶死狀慘烈,師姐知道你不能釋懷。可你也不能讓裏蠻奶奶白白送命!”


    “……你根本不懂,裏蠻孤魯她有多想活!”茯茶突然變得猙獰,因為絮妍的話觸及到了她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能活著,誰都不願意去死。”絮妍說,“我相信,隻要你安好,裏蠻奶奶的信仰就還在。至於阿虎,你若願意再給師姐一個機會,我定帶阿虎來找你。也算是我們師徒幾人,報答裏蠻奶奶祖孫的恩。”


    “哼,師姐心裏,分明隻重視玄忌的態度!何必說成,要‘搭救阿虎’的意思?”


    “……我!”絮妍有些欲言又止,畢竟師父是要她來查清玄忌是否已叛出建業書院,而並非隻單聽茯茶一麵之詞。


    茯茶心裏也清楚,師父向來謹慎,自然是讓師姐來河東前,就給師姐做好查證的規劃。


    她隻是有些氣惱,氣師姐明明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卻還要繼續去聽玄忌親口承認。惱師姐愚忠師父的指令,竟絲毫不為她所受的委屈而衝動一迴。


    這樣的情緒控製,實際是讓茯茶多少有些失望的。


    罷了,絮妍的耿直,常常會讓人誤會成淡漠。茯茶轉而想起,曾經聽絮妍提及她曾有一子,養在術士苦夙身邊。她很是羨慕,不知何時能見見師姐的孩子。


    “師姐,對不起。”


    “啊?沒事,你不用致歉。你說的本就沒錯,是我不肯死心!”絮妍被茯茶這大起大落的情緒,弄得有些發懵。


    茯茶時而笑得純真,時而怒目圓睜,言語間滿是錯亂。這可能是犯了癔症!


    “……師姐,你說,茯茶在汴州時怎麽就沒遇見你?”


    “……”


    “若是我在汴州也誕下一個孩子,你說這個孩子該喚你的孩子什麽?哈哈哈,是表哥,還是侄兒?”說到此,絮妍麵色如紙。因為她的遁走,終是導致茯茶被朱溫霸占。幾個月前,她在瘴氣林就曾與茯茶言盡於此,同是受人玷汙的女子,本以為相互道出秘密,會是惺惺相惜的結果,誰知,這些秘密終究還是成了二人心裏無法拔掉的毒刺。


    “師姐。”茯茶突然情緒低迷。


    “怎了?”


    “我病了。”再抬頭,茯茶眼裏的點點淚花,讓絮妍心上一緊。


    扳過茯茶的頭,輕輕讓她靠在懷裏,絮妍以哄孩子入睡的姿勢,對茯茶說,“師姐察覺到了。乖,等師姐救出阿虎,便立馬帶你們去找師父。師父一定有辦法治好你!”


    “嗚嗚嗚,師姐,茯茶難受,嗚嗚嗚。”


    “我懂,被關在漆黑的山洞裏,惡臭灌鼻,不見天日。師姐來遲了!”多年前的記憶,又讓絮妍陷入無盡的痛苦中。鄂駝山的噩夢,她好不容易埋進記憶深處,此刻三言兩語又被記起,她本能在那段記憶中開始瑟瑟發抖。


    感受到絮妍的顫抖,茯茶輕輕一聲,“嗯!”又將絮妍從那段迴憶中拉迴。


    絮妍輕撫茯茶的亂發,心裏的柔軟開始被慢慢觸及。


    她知道茯茶的反常為何了,單是誰被關那麽久,都會精神崩潰。莫說是茯茶,就算內心再強大的人,被囚個幾十天,出來也會不人不鬼。


    師父要的結論,她已然有了。


    能對自己信任的同門做出此等下三濫的事,便是禽獸也做不出來。玄忌的‘清白’,就讓師父自己去判斷吧!


    這日,並州城外下起了鵝毛大雪。


    荒宅的院裏很快就鋪上了一層白霜,幾個乞兒在撿那些還未融進泥土的雪片,剛用手捏住,便瞬間消失於指尖。


    簡單的快樂就這樣蔓延開來,散落在院裏的各個角落。


    哄睡了茯茶,絮妍輕拿輕放,取出身上多數的錢財,趁著茯茶睡著,將錢塞進其衣懷中。


    將解下的一雙寒刃重新背在腰後,絮妍頭也不迴的步入飛雪中。


    她聽說茯茶身邊的小乞兒們有辦法混進內城,這倒省去了她在厚重城門前的無從下手。在院裏喚來一個乞兒,她問,“領我入內城,需要多久?”


    “爬過狗洞就行了,洞門隱蔽,需小子兄弟領夫人去入口。”小乞兒看了看絮妍的臉,再朝屋內的茯茶望去。


    絮妍知道乞兒在關心茯茶,嘴角一彎淺笑浮出,她心甚慰。


    “你師父累了,讓她睡下吧!待她醒來,告訴她,我入城了!”


    “夫人不自行告知師父嗎?”乞兒隻知絮妍是師父帶迴來的漂亮刀客,並不知她們的關係。


    “不了。我信你師父,她會明白我的意思。順便轉告她,若除夕天黑以前,等不到我歸,大可不必苦等。”


    “是,小子定會轉達。”


    半個時辰後,絮妍從外城的某處狗洞,進入內城西街。


    西街人潮湧動,絮妍風塵仆仆衣著普通,很快就沒入了人群。


    就在並州城中,一行牛車數十人,皆用黑紗遮麵,所過之處已被人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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