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春香閣。


    被布條纏繞周身的劉嬿,恍若一個木偶般,坐在廊前發呆。


    晌午時分王爺來了,說要送她生辰禮,她聞言並無反響,直到王爺靜默的陪著她坐到日落,她才淡淡說一句,“王爺,快宵禁了。該迴宮了……”


    李存勖不知道她說出這句話,花費了多大的勇氣。隻是從未受過王妃如此漠視的他,這次真的怒了。


    “嬿兒!你逾矩了!”


    劉嬿聞言,心裏五味雜陳。


    看著李存勖甩袖而去,她心痛的不能唿吸。直到香蓮匆匆跑進來,含著淚告訴她,“娘娘,您就別再逞強了。王爺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隻要娘娘願意,王爺一定不會虧待……”


    “閉嘴!”劉嬿聽不得香蓮這樣說,因為她最怕的,不是別人責她恃寵而驕。而是因為自己如今這副模樣,今後就隻能依仗王爺的憐憫度日。


    一想起霓裳樓這幾日都搬空了,她自卑的心理就越是泛濫。


    忘眼東宮的方向,她知道再過幾個月的光景,一切就會再無迴頭的可能。王爺一直都很重視認祖歸宗的事,她身為枕邊人又如何不懂。


    她越想幫他做什麽,便越做不好,這仿佛入了魔障般,讓她在劫難逃。


    想來也好笑!近來,李清歡什麽也沒做,便能撿了她莫大的好處。而她,一事無成,反將自己弄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再難當晉陽王妃的尊位。


    她似乎都能想象出李清歡身著華裳的得意模樣。


    爭了這麽久,王爺仍然不是她的。她都忍不住自問,“值嗎?”


    香蓮在側替她換洗布條,被這突然一問,剛想迴話,突然話到嘴邊,又被咽下去了。她最多不過是主人身邊的生死奴,連平時府裏打雜的三等女使,都比她身份尊貴些。


    她想告訴王妃不值,可人微言輕,她說了又能替王妃換迴什麽呢?容顏?還是尊嚴?都不是,答案隻能給王妃徒增悔恨。


    劉嬿木然的盯著王爺白天牽來的‘獸人’,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除了憤怒和恐懼,她再難看到其他。


    獸人被寒鐵打造的鐵鏈拴著,此時是動彈不得的。


    劉嬿看了他許久,安靜的恍若靜止。


    天全黑的時候,香蓮端上新煎的湯藥來服侍王妃,入眼就是一大一小正在靜默中對視。她沒有打斷劉嬿,也盡量輕拿輕放。


    直到湯藥涼到不燙口的時候,香蓮這才打斷她。


    “娘娘,該喝藥了。”


    “……”


    “娘娘,藥都涼了。”見劉嬿沒有反應,香蓮直接將藥端至她麵前。


    “走,你走!我不喝,你走!”突然抓狂的劉嬿著實嚇壞了香蓮,被纏繞包裹嚴實的劉嬿欲掀翻湯藥,奈何包的太緊,她竟笨拙的抬不起手臂。


    她不知李存勖是否存心,要在今日送來一個孩子給她做生辰禮。


    因為,上月迴娘家省親,她無意間得知,自己多日來身體不適,原來是害喜的緣故。這讓四年來,肚子毫無動靜的她實難相信。可事實就是如此,她又輾轉去求證,直到第七個郎中也確診她為害喜之症,她才恍然大悟。這四年來,她一直都喝王爺送來的安胎藥,沒有一日斷飲。


    為了討王爺的歡心,她總是想盡辦法的圍繞在他身邊。因為沒有孩子,她亦對他感到萬分愧疚,常常對他唯命是從,全然不知自己早已失去,當初最吸引他的那份矜持與傲慢。


    得知那安胎藥的秘密後,她不敢告訴李存勖害喜的事。因為還對他心存幻想,覺得那也許是一個誤會。


    直到從大火中死裏逃生,她被燒的麵目全非,李存勖才從醫官口中聽說,她的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頓時她心愛的王爺大發雷霆,將常年給春香閣送藥的婢女活活打死。


    她從噩夢中醒來,這才看清了自己鍾愛了四年的夫君,真正的麵貌。


    再看一眼被拴住的獸人,劉嬿的悲傷盡數寫在她嚶嚶抽泣的聲音裏。‘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東宮,雲霓宮。


    李清歡搬進來已經三天,按份例給她撥來的宮女黃門,竟隻有三人。偌大個雲霓宮,加之她從晉王府帶來的玉磯和奶娘,總共五個下人。


    她可以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得到了該有的配置,卻十分不能忍湛兒身為王爺的長子,亦或說是未來的太子,居然還分不到十個百個宮娥。


    她讓玉磯去找暫時代管東宮內務的李落落,卻沒想到,玉磯都還沒開口,便被李落落的人用冷水潑出了內務府。


    看著一身濕漉漉的玉磯,李清歡差點沒氣得要拔劍去內務府殺人。


    還是幼小的湛兒見之被嚇哭,這才澆熄了李清歡的一時衝動。


    “郡主娘娘,您差奴去打聽的事,有著落了。”前兩天剛被分來雲霓宮的黃門,被李清歡派去督帥府打聽石敬瑭的消息。


    “快說。”


    “郡馬爺自出城後,已近半年未歸。督帥出征魏地時吩咐過了,說是隻要尋到郡馬爺的消息,一定會親自派人來告知娘娘。”


    “半年未歸!你確定是說的半年嗎?”


    “奴不敢妄自揣測,所言句句屬實,請娘娘明鑒。”


    “也罷,不過半年而已……”李清歡難掩心中失落,自從東宮落成,她就被王爺以各種借口‘禁足’府內。


    迴想起來,她的身份似乎並不受那份禁足的限製。因為她可是永寧郡主,是有名副其實丈夫的郡主。她的父親兄長,手中握著朱赤大軍,這在河東境內,可是能掌一方天地的實力。


    而那些借口之所以還能輕易的限製她,完全是那作死的晉王妃劉嬿。


    她也沒想到,劉嬿因祭天被禁足之期一滿,就果真對她在祭天那日偷偷撿到的‘地圖’,起了好奇心。她也隻是隨手將張貞娘的東西藏起來而已,卻沒想到,那劉嬿竟真的相信她胡編的鬼話。


    後來,她還找人有意無意的透露石敬瑭和張貞娘私奔的消息。這樣接二連三的旁敲側擊,果然奏效了。


    幾天後,並州城外荒郊的山裏起火了,聽說什麽都燒沒了。而她被人抬迴來時,此前還招搖過市的護衛軍,竟隻剩下她劉嬿一人活著迴來……


    想她劉嬿是不可能再和自己爭了,畢竟那副被大火燒到扭曲的麵孔,不是誰都能做到接納的。


    王妃的位置,劉嬿遲早坐不穩。


    一想起晉王府諸多妾室中,唯有她地位非凡,還替王爺誕下長子。她就越發肯定,自己定是晉王妃新的人選。


    與當初不同,她現在早已不再擔心被石敬瑭休妻,會給她今後的名譽造成什麽影響。


    她現在,隻想找到石敬瑭,讓他趕緊與她和離,好還她自由身。


    沙陀部第一美人,生來帶著這樣的頭銜,她注定自己這一生都將不凡。


    入夜,秋風來襲,吹的人身心俱疲。


    李存勖自晉王府舊址歸來,沒有去後宮任何一間,而是攀上了觀星樓的看台,在浩瀚星月下站至深夜。


    他不敢看劉嬿的眼睛,因為那裏麵都是哀怨。


    世人都說他工於心計,說他手段陰毒,可誰又清楚他的矛盾和取舍。


    母妃臨終前告訴他身世,他也同樣難受啊!父王待他不假,給了他尋常父親都會給予的關愛,從未懷疑他的身世。


    他又何嚐不想單做他李克用的兒子,隻是一統唐王朝,削藩變法,豈是他用李克用之子的身份就能推動的?


    母妃要他子承父業,他也曾質疑過自己的能力。可後來,見到晉陽各處藩鎮間都開始爭鬥不休,晉陽表麵的和諧共存,也開始變得搖搖欲墜。他才清楚的知道,自己往後幾十年,應該把一盤散沙捏成寒鐵一般的團。


    聽聞了唐昭宗是因為削藩,才得罪了朱溫,他便開始特別留心關於唐昭宗死後的流傳。


    隻是,他越去了解這個從未見麵的生父,就越對這個人產生興趣。以致後來,他不知不覺中開始循著這個人的腳步,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從曆代君王的失敗示例中,他發現,想要做這個王朝的皇,就必須要比常人強大數倍。如若不學會強大,那就會是唐昭宗和那些皇子們最終的下場。


    強大,就代表沒有軟肋,沒有能撼動他腳步的威脅。這點母妃早就告訴過他。


    所以,他與嬿兒一定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一定不能!


    他深知嬿兒總有一天會恨透自己,恨透四年前做下的那個決定。可他還是那樣做了!不顧劉嬿的排斥,他總在背棄的邊緣反複傷害彼此。


    李清歡那樣的女人,於他來說,不過就是牽製李嗣源的籌碼。


    一個能為了野心拋棄人格的女人,在他看來隻有一種用途。那就是利益的交換!


    李清歡想要‘皇後’,那他便給她憧憬。製造所有讓她產生‘非我莫屬’錯覺的事情,比讓她去傷害嬿兒強的多。


    而他心裏真正的‘皇後’,永遠都隻能是他的嬿兒。


    不管今後世事如何變遷,他的心房永遠隻為他的王妃敞開……


    阿虎被鎖鏈困在木頭做的籠裏,這是他被李存勖領來的第二個地方。


    這裏有個很奇怪的人,她用布條將自己包住,不愛說話,也不愛動。就這樣直溜溜看著自己,一點也不害臊。


    阿嬤說過,他是男子漢,等將來娶了媳婦,才能這麽直溜溜的看,不然,死盯著別人看,就是心思不純的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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