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茶跑出皇陵一路引著常坤一眾殺手,自千冥所在相反的方向跑了整整一夜,才將那些人領出皇陵。


    直到她被逼到一處斷崖,以為再也不能僥幸脫險時,趙岩的人竟因是否要活捉茯茶,與常坤一眾意見不同,最後還吵得廝殺起來。


    她不敢逗留,趁著常坤等人無暇顧及的機會,拚盡最後的力氣跑出那處斷崖。


    好在千冥一直跟在他們附近,半途發現茯茶被趙岩的手下堵截,千冥適時出手擰下那人頭顱。茯茶當即被身首異處的屍體,嚇得麵色如紙。


    此時,他們被人發現,根本來不及閃躲,雙雙跳下斷崖。


    常坤探出半個身子,朝深不見底的斷崖下觀望,徘徊良久才肯離去。想必這麽深的懸崖,生還的可能幾乎沒有,常坤等人也算迴去可以交差了。


    半日過後,整個皇陵被一把大火吞噬,那場大火燒了整整三天,就連附近的山頭都被燒的黑了大半。直到大火被一場暴雨澆滅,住在周邊的獵戶才急忙趕著進山打獵。


    殺手們還未放棄尋找茯茶,被燒的滿是狼藉的皇陵外,依舊還有梁兵駐紮。


    正倫派來接應千冥的線人,也是費了好大周折,才避開那群殺手。


    被人發現時,千冥用藤條將昏迷的茯茶拴在背上,二人都髒的不成樣子。茯茶便是昏迷不醒,身體也在瑟瑟發抖。而千冥更是慘烈,整個左臂都被摔成三段,皮肉粘連著斷骨,搖搖欲墜的確實瘮人。稍一觸碰,他還會痛的撕心裂肺。


    線人要先帶走茯茶,千冥縱使眼中透著不舍,卻還是點了點頭。


    而後被優先救出的茯茶,在輾轉中足足睡了七天。


    醒來時,她一度以為自己是下了陰曹地府,周身疼痛的仿佛散架。等她恍若隔世般再見到正倫,那種五味陳雜的感覺湧來,差點哭到斷氣。


    正倫也是心疼的不知該如何說起,將當初還不及他胸高的小丫頭擁在懷裏,他甚至都有些痛恨自己。


    近六年未見,茯茶已然生的亭亭玉立,正倫恍惚間生出‘有女初長成’的錯覺。


    茯茶不敢相信,自己還能活著見到師父,跳下斷崖的瞬間,她以為再也見不到師父和師姐師弟了,還心裏期盼著來世再聚。


    正倫看著茯茶,人生第一次感覺羞愧。


    當茯茶醒來,見到床邊站著的人是他,淚水都未能蓋住的喜悅,是那麽真誠。


    而他,迴想自己不惜利用身邊一切,也要送走三個徒弟,就難掩心中苦澀。不單是茯茶,玄忌在並州也曾寸步難行,而絮妍,他更是一手設計了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苦難。


    他不是冷血之人,怎會不為親近的人動容,隻不過複國之路難行,他也有苦難言。


    像是看透了些什麽,茯茶悲傷的情緒嘎然而止,再看向正倫的眼裏,竟多了些許的哀怨。對,正倫堅信沒有看錯,就是哀怨。


    “為何這般看著為師?”


    “……”茯茶不言,眼裏的陌生變得像一把把尖刀,齊齊指向正倫。“你隻要千冥帶走我,卻不願給天囚族七十三口人活的機會,你難道忘了在洛陽行宮,是他們用命替你換來的朱溫嗎?”


    這下換正倫緘默不語,他明白等茯茶醒來,遲早是會被如此問及的,“……”


    “你迴答我啊!”茯茶不解正倫的突然沉默,難道七十三條鮮活的生命,就能如此輕易的放棄,不該同樣被珍視嗎?“你說話啊,你不是無所不能嗎?為何不肯救他們?為何?”


    “……因為雙生蠱。”正倫的答案竟是那麽刺耳,茯茶也沒想到,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是那麽的令人顫栗。


    正倫說完,轉身抽門而去。


    空蕩蕩的房間,瞬間變得失了溫度,茯茶畏寒,此刻便是隻著單衣,她都未覺得冷。因為心坎裏的寒意,比身體能感受到的冷多出千萬倍。


    ‘因為雙生蠱!’茯茶竟差點忘了,當年阿水費盡苦心幫她驅蠱,卻不知兩種蠱蟲在體內發生了排斥。最終情殤蠱被雙生蠱強斥出體,待阿水檢查時,就錯以為是自己幫茯茶解了雙生蠱的毒。


    這一誤會,是她在洛陽行宮得遇天囚族人時,才被解開。


    正倫的人來帶走了朱溫,還告訴茯茶要謹守朱溫之死的秘密,她的師父需要她留在梁宮,所以,時機未到,她的使命就一刻也不能懈怠。


    如今看來,茯茶怕是已經猜到,師父會要千冥救她,也隻是因為她身上的雙生蠱。


    若她不是因為雙生蠱的羈絆,恐怕皇陵的火海,也就是她葬生的地方了……


    茯茶被自己的想法嚇到失語,她多希望是自己聽錯了,或是會錯意了。可師父轉身就走的態度,這麽明顯的默認,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說服自己了。


    猶記得當初朱溫在行宮激她的話,他說,“老子不死,你才能活著!想你還是這麽鮮嫩的年紀,竟要與將死之人同生死,實在可惜,哈哈哈,可惜……”


    心底油然而生的恨意,像被一絲火星瞬間點燃。


    茯茶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就像一顆棋子,被玩弄在師父的股掌之中,而同時,她還一直將師父視作如兄如父的親人。她怎麽就活得如此可笑,天底下該不會有比她更愚蠢的人了!


    六年前,她被師父撇下,還曾期待著師父會替她討迴公道。如今想來,也是有夠單純的。竟還將師父隨口許下的‘生辰之約’,當作那些年煎熬中的希望。


    花了這麽多年,她直到此刻才弄明白,這世間最不能信的,就是男人的許諾。


    又過半個月,師徒二人雖變得無話可談,但茯茶每日都被夢魘纏身,夜裏時常冷汗淋漓。


    而正倫還如以前那般,聽到茯茶房裏傳來動靜,即便再晚,都會裹上披風一直在塌前照料。


    好幾次清晨醒來,望見桌椅上熟悉的身影,茯茶都心酸不止。


    昔日親密無間的師徒,為何會越來越陌生,她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可就是尋不到能讓自己滿意的答案。


    能下地走的那天,茯茶在院子裏見到了千冥。


    他的左臂不翼而飛,人也較之以前,更加憔悴消瘦。她問他是否因為救她才失了手臂?他笑笑,說手不見了沒什麽,良心要是不見了,那才可怕。


    一句‘良心’,讓茯茶再也繃不住自己多天來起伏的情緒……


    師父固然自私,可一迴想起師父曾日夜將她帶在身邊,教她說話做事,教她看書寫字,幼時種種迴憶撲麵而來,她的心又開始抽痛。她常常懷念以前的日子,或許那時候她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師父偷偷喝酒吃肉忘了帶她。雖說常被關在書院的內閣,可她身邊永遠看不完的書,摘不完的花,都是那迴不去的曾經了。


    千冥的手是不可能再完好了,茯茶仿佛能懂得他的心,那種永遠失去的感覺,對千冥來說算不上恨,也算不得怨。


    因為在腥風血雨裏迷失的日子,他是再也不想迴去。


    可能失去了手臂,他換迴的是另一種人生。茯茶在他眼裏都能看見憧憬的光芒。


    千冥還告訴她,師姐還活著,此時正藏匿在毫州的荒山上。


    她聞言有些鼻酸。


    聯想起朱鍠當日在內宮所說,‘……她就是死在朱友珪派去的人手裏,你不是她小妹嗎?貞娘?’


    茯茶又一次被真相擊敗。當日朱鍠說師姐死了,是朱友珪的人幹的,她深信不疑。


    起先她覺得身邊亂作一團,誰是誰的仇人,她都快分不清。隻是在聽聞師姐的死訊後,她才恍然大悟,之前她所承受的苦,在生和死的麵前,顯得是多麽不值一提。


    可現在,真相又一次赤裸裸的嘲諷了她。


    朱鍠是利用了她,利用了她對朱友珪的恨。迴憶朱友珪曾經的模樣,那笑,那眨眼,一幕幕對她毫無保留的付出,她的心又痛了。


    ‘對一個人的恨,原來這麽輕易就能被迴憶填滿。’


    三日後,茯茶背上行囊,一襲白衣立在庭中。


    她決定自己獨自去做些事,因為族人的慘死,讓她在仇恨中看清了方向。該為她族人付出代價的罪魁禍首,是朱鍠!


    師父即便是棄她不顧,也並非天囚一族滅頂之災的元兇。往昔師父對她的養育之恩,她會用自己的命來還,隻是,滅族之仇,她無論如何也要親手去做。


    正倫聽說她要走,慌忙從房中跑出來。


    “……你何時歸來?”看著茯茶裝束,正倫眼眶開始有些濕潤。


    “本不打算同你道別的,不過,還是被你發現了。”茯茶嘴角一抹苦笑,看著師父緊張的神情,她心裏的酸楚泛濫。


    “你自小便倔強,決定好的事,沒有人能改變。”正倫說起她,總是忍不住慚愧,目光都不敢與她四目相對。


    茯茶愣在原地,看著師父的臉,一時竟無言。師傅溫潤如雕琢般的容顏,讓她看的有些恍惚……這場景與六年前的書院一別,是何等相似!


    良久,正倫鼓起勇氣,再看向大門處,奈何早已經不見茯茶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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