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揚州,淮南節度使府尹。


    “……朱全忠啊朱全忠,到底是賊心不改。”唐皇朝世襲吳王楊渥坐於殿上,將剛呈上來的密報合上,細長的一雙眼睛精光乍現。


    龍虎大將軍徐溫聽聞吳王念及梁賊朱全忠,主動上前請命。“殿下,老臣願為殿下一馬當先,再次領兵勤王,以表我淮南王府衷腸。”


    “喲!徐老頭,你都身殘誌堅了,還整天顧著喊打喊殺,你煩不煩啊?”吳王朝坐在滑椅上的徐將軍一陣擠眉弄眼,惹得朝堂上眾臣偷笑。


    “是,老臣多言了。”徐將軍為保封地安穩一生戎馬,於吳王楊氏一族是忠心耿耿,更受先王之托統領淮南大地各路兵馬。在這個耿直真誠的將軍心裏,先王於他有知遇之恩,他亦誓死追隨先王,以至其逝去還願輔佐其子楊渥。


    “掌嘴!”吳王楊渥越見徐將軍吃癟,就越發起勁。


    父王寵你,本王可不喜歡你。當年在朝堂上處處打壓本王舅家,惹哭母妃,如今定要你連本帶利還迴。


    “……殿下!”徐知訓見不得父親如此受辱,剛要啟奏便被徐溫攔住。徐溫朝他搖搖頭,示意不要衝動。父親已經容忍到這般地步,他又何必因一時憤懣,讓父親受更多罪。年輕氣盛的徐知訓隻能硬生生咬牙退下,眸中淚花肆意不忍觀之。


    殿內隻剩徐將軍掌嘴的聲音清脆響亮,眾臣皆鴉雀無聲。更有徐氏往年世交幾位老臣,皆痛心伏地,隻求吳王莫要再任性侮辱徐溫。


    “本王沒喊停,徐老頭可不許停。聽明白了吧?哈哈哈……來,繼續議事……”吳王根本不為所動。


    良久,與眾臣商討不出如何應對梁賊的吳王氣急敗壞,將剛才手中密報扔出。


    “一群廢物!”指著堂下幾名銀絲文臣,吳王細長眸中頓顯兇殘。“你們幾個老廢物,通通去死吧!來人,拖走。”


    “大王饒命啊,大王饒命……”


    幾位老臣皆是輔佐過先王的權臣,兢兢業業一輩子,曾為淮南王府付出過諸多心血。


    著實看不下去了,徐溫怒叱吳王,“楊渥,你這般敗壞祖上蔭德,老夫定要代先王罵你一罵。”


    見徐溫搬出父王,楊渥嗤笑其不自量力,反過來還質問徐溫。“那老頭已經駕鶴西去了,再說,本王讓你停了嗎?”


    “老夫有先帝賜予令牌,見此令如見先帝,楊渥你還不跪下?”懷中掏出唐昭宗生前賞賜的‘千鈞令’,徐將軍對麵前這個年輕吳王深感痛心。


    本來這‘千鈞令’他打算留給吳主起兵伐梁之日,用來一唿百應出師有名。這畢竟受先皇指令,將來吳主大成,亦是祖上皆享無上榮光。如今,‘千鈞令’一經麵世,這定將引來各藩王爭奪。吳王楊渥自登基以來,隻喜好遊玩作樂,排擠迫害忠臣良將,已與先王設想脫離甚遠。朱溫自覺對不住先王臨終托孤,但這次,他即便觸怒王權也要阻止楊渥一再的禍行。


    “這是?”楊渥雙眼盯住‘千鈞令’,衝下王位台階,楊渥跪在朱溫腳邊,眼裏藏不住盡是對令牌的渴望。


    早聽聞父王曾受先帝賜予此令,他自登上王位便搜遍王府,如何都尋不到蹤跡,原來是父王偷偷藏在徐老頭這了。早年間,先帝自知禍事臨頭,便將可號令諸藩的‘千鈞令’藏於封賞吳王的珍品中,隻待有朝一日朱全忠迫害少帝,淮南王府吳王楊氏便可攜此令號令諸侯……


    “自先王受封吳王以來,陳昂、張灝及薛禮詢三位大人便全心輔佐朝政。如今皆是年近耳順,依舊輔佐殿下,可殿下是像剛才那般兒戲,隨意便要草芥幾位忠臣,這番對待,可對得起予你楊氏赤膽忠心之臣民?”徐將軍言及此,再迴想起先王在世時的謙卑禮讓和勵精圖治,不免聲淚俱下。


    “我錯了!徐將軍教訓的是,我年幼不懂事,幸得徐將軍當頭棒喝。將軍別與我計較如何?對,我掌嘴……我無知……”楊渥跪在徐溫麵前幾經諂媚,沒有半分王侯模樣。還當著眾人自扇耳光,簡直顏麵掃地。


    “吳王楊渥接令!”


    “是,是是。”


    “陳昂、張灝、薛禮詢三位大臣,不可肆意叨擾侮辱,當厚待其歸鄉頤養天年。”


    “得令!……賞,我都賞。你,我也賞!”楊渥接過令牌愛不釋手。


    見少主楊渥貪婪之相盡顯,徐溫頓感心灰意冷。


    升州,建業書院。


    一封‘正倫親啟’字麵的信函被擺在案台上,鬢角斑白的他閉目養神,靜待茯茶將玄忌喚來。


    三日前去宮中一敘,這才將將落腳,陛下便被朱賊囚遷曹州。


    “咳咳……”那日為見陛下一麵再服‘神藥’,幾個時辰後藥效殆盡,他孱弱的身體又添新損,這精元內損怕是好不了啦。


    頃刻,徒兒們來了,還給他泡了壺新茶。


    玄忌入門時年紀稍大,會拜在師父門下,也是因其曾出手搭救玄家滿門,父親為報其恩,便將家中獨子送至‘建業書院’,拜在院長正倫門下。


    “……新茶味淡,適宜為師常飲,還是玄忌有心。”他隻需聞下覆於杯蓋上的餘香,便能猜到此茶出自哪位徒兒。


    “師父出門時還不曾這般虛弱,定是又悄悄吃了那術士給的藥?”茯茶湊近高出自己一尺半的精致兒郎,低聲在其身側打起小報告。


    正倫嘴角一絲笑意,小徒兒的天真爛漫確實讓沉悶古板的‘建業書院’融進了些許新鮮啊!


    “此藥遺症頑劣,能解一時暢快,而後便自損精氣,師父舊傷未愈,常飲此藥日後將難以歸元。”從懷中掏出釉質瓷瓶呈放案前,“這是師父出門這些天,玄忌去祠堂求藥翁老先生製成的安神丸,師父不妨試試……”


    “師弟偏心。”一旁撅著小嘴滿臉憋屈的茯茶,怕是又想起師父說要給自己尋個人家的事了。迴來路上這小丫頭是一直憋著氣,一路上沒少給師父臉色,真叫正倫哭笑不得。


    這個小徒兒聰敏機靈,平時黏人又可愛,常常伏在自己身邊像個乖巧的小貓咪。可一旦生起氣來,又像極了追著自己尾巴轉圈的愣小狗,執著又認真的模樣,讓‘建業書院’經常彌漫在歡笑中。


    “師姐莫急,記得上月我兩一同上山采的野蜂蜜嗎?今晨我已從窖裏取出,還特意分了一份送去你屋。不然師姐去瞧瞧,師弟是否偏心。”對於這個師姐,玄忌不僅寵溺,更是特別上心。


    正倫將玄忌眸中不一樣的感情盡收眼底,心中一怔。又怕被發現此時的情緒,急忙開口。“呃,那茯茶先退去吧,為師還有事與你師弟商談……”


    “是,徒兒告退。嘿嘿!”對師弟滿意一笑,茯茶歡快的跑開。


    剩下玄忌立於堂前,正倫開始若有所思。


    良久,才開口說到,“玄忌族人如今可還生活的習慣?”


    “承師父記掛,族人現在都已習慣鹽商石氏身份,在並州雖用以他姓,但總算隱姓埋名過的現世安穩。”


    “嗯,聽你這般形容,也算是不枉我甘州一役留下這一身內傷。”


    “師父!”聞言,玄忌眼眶濕潤,跪於正倫麵前,“若不是得師父甘州舍命相救,我玄氏一族早已血脈枯竭。師父於我族,那便是再造之恩。”


    “起來吧!”


    “師父這次遠足,可是汴州情勢生變?”早就注意到師父案前信函,玄忌問到。


    “沒錯。”正倫麵色凝重,好看的眉也皺在一起。


    “朱全忠狼子野心,威逼陛下退位,濫殺棟梁之臣。其氓流行徑可恥至極,玷汙誹辱積善太後,囚禁大唐天子於曹州。更可怕的是,其賊心恐怕還不止於此……晉王李克用因喪子心生鬱結,久經未愈臥床已入膏肓。梁賊便趁此時機大舉進犯,以至河東節度使所轄區域連連失守。梁軍所過,百姓皆流離失所。梁晉交戰流民四起,黃河岸邊盡是寒屍皚皚!”


    “師父是想讓徒兒去並州?”


    “正是。”正倫很是滿意玄忌這個弟子,無需多做指教,稍作點撥即見靈通。他相信玄忌,因巫仙曾賦言‘此子以其才可覆江山’。猶記當年‘靈山巫仙’贈予自己三人生辰八字,說用此三人,可逆轉大勢敗數。他花費近八年時間調教這三人,可見天不終我大唐,一切都受他暗中安排那般,三人皆歸他掌控。


    “玄忌唯恩師馬首是瞻,僅憑恩師調遣。”此時個頭已經快趕上師父的玄忌,神情莊重正如一名待整裝遠征的小將。


    正倫起身行至其麵前,懷中取出三個錦囊,“切記,白色錦囊內是一人名,此人便是你日後目標,爾需盡全力得其信任。然,如遇天下大勢稍變,方可揭紅色錦囊。最後這青色錦囊,為師贈與爾是以備救命之需,如不到萬分艱險之地,不得使用此方。”


    “玄忌,會謹記師父今日所言。”


    “此去福禍未知,玄忌此名日後定會給爾引來不便。答應為師,出我門楣,玄忌即刻世間蒸發……”


    “……徒兒,並州商賈石氏獨子石敬瑭,叩別師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南國無風寂靜入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豌豆小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豌豆小爺並收藏南國無風寂靜入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