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沒等莫喜來得及做任何事,蘇堇就在沙灘上來迴走動起來,確認著沙子裏有沒有掩埋周鹿的心髒。


    莫喜手心出了太多的汗,以至於他都要拿不住匕首。


    他抖得那麽厲害,根本就沒有力氣揮出這一刀,可當他低頭看到在地上抬起無數雙眼睛,定定看著他的“周鹿”時,眼淚忽然就順著眼角淌滿了整張臉。


    當初那個笑容明媚的少女在他的記憶中一直熠熠生輝,金色的夕陽為她鍍上了美好的光暈,她站在海邊朝他招手時,就像是真正的神明。


    可現在的小鹿已經麵目全非,變成非人的怪物了。


    小鹿的母親死去了,現在隻有他能救她。


    如果他不出手,蘇堇她們一定會殺死她的。


    母神向他承諾過,隻要他殺了蘇堇,小鹿就能恢複成正常的樣子。


    莫喜在心裏不斷地問著自己:


    你還在猶豫什麽?


    你還在猶豫什麽?


    你還在猶豫什麽?


    曾經有那麽多次,當你看著利欲熏心的鎮民們犧牲無辜的祭品時,你都因為無能為力隻好冷眼旁觀,這一次,你終於擁有改變現實的能力了,難道還要當懦夫嗎?


    為了你最好的朋友,勇敢一次吧。


    哪怕是作惡,隻要能拯救她的生命,大不了你把自己的性命賠給蘇堇!


    莫喜低下頭閉著眼。


    等他再把眼睛睜開時,眼裏已經沒有任何猶豫和動搖的情緒了。


    他已經做了決定。


    溫晗轉過頭朝他看來,“小莫哥,你也幫忙吧!”


    “不用找了,我知道小鹿的心髒在哪裏。”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蘇堇身邊。


    蘇堇的身材高挑,隻比一米八的他矮一點,她隻要稍微抬起下巴,就能與他平視。


    莫喜在她眼裏看不出任何防備和警惕,她看他的眼神,和看溫晗這些隊友沒有任何區別。


    他想,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蘇堇催促道:


    “你知道就好,趁著白小念她們控製住了周鹿的身體,你趕緊帶路吧。”


    莫喜指向礁石區,“她的心髒就藏在礁石裏。”


    聞言,蘇堇連忙朝礁石那邊跑去,莫喜也跟了過去。


    莫喜在其中一顆怪石旁邊站定,“就是這一塊石頭,我隻知道她說她把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藏在了裏麵,但卻不知道該怎麽在晚上開啟礁石。”


    蘇堇露出恍然的表情,“怪不得,我和周鹿第一次見麵,她就是站在這上麵。”


    然後,她開始專注地研究礁石。


    莫喜就在這時悄無聲息地再次掏出匕首。


    不遠處的沙灘上,“周鹿”頭上的所有人臉都露出無比期待的表情,它笑道:


    “快啦,就快啦!”


    白小念指揮著幾個傀儡,讓它們用晨曦組織特製的捆邪鎖綁住“周鹿”不再動彈的身體,又不知從哪兒搜刮出一個壇子,就要把“周鹿”可怖的腦袋給裝進去用符咒封死。


    “周鹿”不再掙紮,由著傀儡們折騰。


    與此同時,莫喜悄聲接近蘇堇。


    蘇堇拍打著礁石,對身後發生的一切好像毫無察覺。


    淩厲的刀鋒在黑夜中劃過一道不詳的紅光,可蘇堇的心髒卻沒有被貫穿。


    刀鋒順著她臉頰的發絲擦了過去,狠狠紮進了礁石正中間那塊發黑的青苔上。


    蘇堇側過頭,看向不斷喘息的莫喜。


    血紅的月光把他的臉色照得無比慘白,他感覺到手上的匕首正在吸收他的力量,而他的生命正在不斷地流逝。


    但被擊中的礁石上卻現出裂縫,那是要崩塌的前兆。


    莫喜扯著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蘇堇似乎對他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意外,她安靜地看著他,“為什麽?”


    莫喜知道,她在問他為什麽要做出這個選擇。


    他沒有迴答這個問題,隻是垂著眼眸避開她仿佛能洞察一切的視線,“小鹿被汙染後的心髒,化作了這塊礁石。母神的意識碎片應該就在裏麵……”


    說完這句話,他虛弱到再也發不出聲音。


    他扭過頭想要再看一眼“周鹿”,眼前卻陷入一片黑暗。


    因為生命力流逝得太快,他已經失去了視覺。


    別恨我。


    他在心裏對周鹿說,小鹿,別恨我。


    正因為他真的珍惜她這個最好的朋友,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意識到,那個扭曲的怪物,根本就不是他的朋友。


    真正的小鹿已經死去了。


    是被母神異化的女老師奪走了她的生命,掏出了她的心髒去孕育化身。


    的確,母神在對他進行精神汙染時,他是真的動了心。


    他瘋狂地想要小鹿迴來,為此可以付出一切不惜代價,可他始終保有最後一絲清醒,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欺騙自己。


    小鹿已經迴不來了。


    他幫母神殺了蘇堇,也隻是為這邪惡的神邸再造一次殺孽,除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壞以外,他什麽都挽迴不了。


    而且,他對蘇堇有過承諾。


    “我以我最在意的人的靈魂向你發誓,我絕不會出賣抗擊邪神的人類同胞。”


    蘇堇低聲說出了他曾說過的話,然後抓住他手裏的匕首,捅向自己的掌心。


    在刀尖沒入的瞬間,她與常人不同的血液緩慢地流了出來,瞬間將匕首摧毀。


    母神痛苦又充滿恨意的慘叫從碎裂的刀片中發出:


    “莫喜,你這個臨陣倒戈的叛徒,我絕不會放過你!”


    蘇堇冷笑道,“母神大人,你早就知道我的血是這個小鎮上唯一能徹底殺死你意識的東西,而你沒有把握讓你手下的那些怪物在我有防備時殺了我,所以就試圖操控受我信任的莫喜,讓他用你的神力毀掉我的心髒。”


    按照母神的計劃,匕首雖然會在沒入蘇堇體內時被她的鮮血摧毀,但她身為一個神明的未完成體,還無法像邪神們那樣讓靈魂脫離了身體還能保有力量。


    所以隻要物理摧毀了她這具人類身體的生命,她的靈魂就會也隨之陷入極度的虛弱。


    到時候母神順利取得化身能自由行走在這個世界上,難道還怕對付不了蘇堇無法使用力量的靈魂嗎?


    母神的底牌不是女老師,也不是周鹿,而是莫喜。


    祂一直以為祂能很輕易地操控這個孩子,可是祂失算了。


    莫喜雖然一直處在極度痛苦的自我否定中,總是懷疑自己隻是個殘缺的怪物,但他從未有一刻真的迷失過本心。


    他自認是怪物,可比起那些鎮民,他才是真正的人。


    “你失算了,因為你不懂感情。”


    蘇堇的眼裏沒有憐憫,隻有冷冽的厭惡,“他和你孕育出的那些冷血怪物不一樣。”


    說完,她一腳踩碎了斷裂的刀片。


    莫喜先前被吸走的生命力,都悉數迴到了他身上。


    他恢複了視覺,看著麵前的少女把流血的掌心覆上礁石。


    礁石的表殼已經冒著黑煙漸漸崩塌,露出裏麵被無數血絲包裹纏繞的,一顆在不斷跳動的心髒。


    心髒表麵的薄膜底下還有看不清形狀的東西在蠕動,像是察覺到危險的幼蟲試圖破卵而出。


    莫喜攥緊了拳頭,這顆心髒曾經是屬於小鹿的。


    蘇堇用指甲抓撓著手心的傷口,讓自己的血更快地流到心髒上。


    心髒裏麵的東西發出尖銳淒慘的叫聲,很快就失去了氣息。


    纏繞著心髒的血絲也失去了光澤,變成死寂般的漆黑。


    終於,曾經屬於周鹿的心髒停止跳動了。


    “你比我更清楚,這東西不能算是周鹿的遺體。她走的時候,是以人類的身份,幹幹淨淨的離開。剩下的這些隻是母神的蟲卵,並不是她的一部分。”


    蘇堇攔住想要上前捧起心髒去埋葬的莫喜,從口袋裏拿出打火機。


    聖火瞬間燃起,很快就燒盡了被異化的醜陋心髒。


    心髒燃盡的刹那,原本還在垂死掙紮的“周鹿”身上也忽然著了火,慘叫著被燒成了灰燼。


    等到那慘叫徹底消失,溫晗才收迴用精神力支起的屏障。


    白小念用傀儡把整個沙灘檢查了一遍,確定沒什麽遺漏的怪物了,才鬆了口氣,然後整個人就要躺倒在沙子上,卻在倒下去時落入一個強壯的懷抱。


    她看著拖住她身體的季北堯,嘟囔道,“別管我,讓我睡會兒。”


    季北堯英俊剛硬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沙子不幹淨,我抱著你睡會兒。”


    白小念從他懷裏掙開,“之前在海底你的體能消耗得太大了,別硬撐著了,自己也休息會兒吧,我才不用你抱!”


    季北堯溫柔地注視著她,“隻要有你在身邊,我就不累。”


    旁邊的溫晗看著這對老戰友,有種被塞了滿嘴狗糧的滄桑感,“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


    白小念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立刻炸毛:


    “溫醫生,你誤會了,我們不是互相喜歡的關係。我和季北堯那就是戰友情,不摻一絲雜質的那種。”


    溫晗挑眉看向季北堯,他一本正經地跟著附和:


    “嗯,她說得對。”


    溫晗:“……”


    天殺的小情侶,簡直比邪神還磨人!


    她歎了口氣,走到蘇堇身邊。


    莫喜背對著她們,正在望著褪去黑紅,重新變迴湛藍的大海。


    溫晗看了他一眼,確認他的精神狀態沒有問題後,她詢問蘇堇:


    “蘇姐,怎麽樣,有什麽收尾工作需要我來做的嗎?”


    蘇堇淡然道,“不用,這裏的爛攤子我都處理完了。我們待會兒迴賓館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之前丟在那兒的行李,然後準備離開小鎮。”


    她剛才已經聽到了係統提醒她順利通關副本的提示音,原本係統可以立刻把她傳送出去,但她還惦記著她帶進小鎮的那些換洗衣服,那可都是她的重要財產,不能就這麽丟失了。


    溫晗沒想到蘇堇這時候惦記著的居然是行李的事,有些無奈地笑道,“好。”


    說著,她注意到蘇堇手心的傷口,連忙打開係統商場,用自己的積分給她購買了治療物理傷口的特效藥。


    然後溫醫生攤開蘇堇的手,溫柔又認真地為她上藥。


    蘇堇疼得嘶了一聲,溫晗連忙把動作放得更輕,“是我弄疼你了嗎?”


    緩緩走來的秦欲聽到這句話,皺眉看著這兩人。


    蘇堇早就察覺到了他的氣息,抬眸朝他看去:


    “怎麽,你是來為母神報仇找我們麻煩的?”


    秦欲笑了一下,目光卻仍然執著地盯著她被溫晗拉著的手,頓了頓道:


    “我隻是想來跟你告別。”


    蘇堇看著他那雙冶豔血眸,勾起唇角,“告別就不用了,你不是來給我送葬的就好。”


    女老師還活著時透露給了她一個信息,科爾努諾斯的化身早就在母神的掌控之下了,那秦欲的眼睛從紅變藍顯然不是被科爾努諾斯的神力操控。


    可他卻故意給她這種假象,他到底存了什麽心思?


    秦欲看出蘇堇眼裏毫不掩飾的敵意,無奈道:


    “我進入這個副本成為你的專屬npc,看似自由,但也要受到係統的製約。所以我在給你一些提示後,就會被係統強製封印意識,就算要幫你也隻能通過交易的形式,我也是沒辦法。”


    “哦。”


    蘇堇從善如流地點頭,好像完全接受了他的說法,“我當然不會怪你對我有所隱瞞,像你這麽純情的男人,怎麽可能會對我圖謀什麽呢?你一定是真心實意幫助我,這才我去哪裏你就追到哪裏,我完全相信你呢。”


    秦欲聽著她陰陽怪氣的話,居然還笑得出來:


    “是啊,蘇小姐願意相信我就好了。”


    蘇堇翻了個白眼,不再和他廢話,叫上隊友們就要離開。


    秦欲就站在原地,麵帶微笑地注視著她們走遠。


    解除規則後的小鎮恢複了原來的樣子,古怪的金海岸大道變迴了正常的道路,莫喜帶著蘇堇等人找到了賓館。


    賓館還是原來的三層白色小樓,隻是窗戶都敞開著,原本釘在上麵的木板都不見了。


    蘇堇第一個走進賓館大堂,在裏麵沒有看見人影。


    櫃台後沒有前台的身影,空蕩蕩的就像那裏從來沒有站過任何一個人。


    她身後,溫晗低聲道:


    “看來,小鎮的居民都被副本清除了。”


    白小念四處張望著,看到原本染著血跡的餐桌變得一塵不染,她撇了下嘴道,“那個鎮長呢?他最不是東西了,如果不是他一直帶領鎮民們作惡也不會有後麵這麽多事。”


    季北堯迴答她道:


    “鎮長已經死了。”


    “你怎麽就這麽肯定?他好歹也算是個小boss吧。”白小念疑惑地說。


    季北堯看了眼蘇堇,壓低聲音道:


    “你沒注意到嗎,蘇姐來海底救我們的時候,手裏拎著一團東西。”


    “嗯,我當然記得。”


    白小念迴憶起那一幕,臉上有深深的敬佩,“當時的蘇姐就像是天降的女神,她手持重型武器直接砸開了困住我們的籠子……等等,你的意思是說——”


    季北堯看著她,輕輕點頭,“嗯,她手裏拎著的重型武器就是鎮長。”


    被異化後的鎮長身體堅硬,蘇堇就利用了他這一點,用神力把他削得半死不活後,直接拿他來砸籠子。


    因為那籠子上灌注了母神的神力,所以鎮長的生命力再頑強,也在硬碰硬後不幸身亡。


    白小念嘖了一聲,望向蘇堇的眼神裏崇拜的情緒更多了:


    “這位美女這麽的兇殘嗎?我喜歡。”


    蘇堇還不知道自己又收獲了一個迷妹,她迴到自己的房間,找不到鑰匙在哪裏幹脆直接暴力破門。


    一腳踹開房門後,她看到房間裏擺著床和家具,原來的海水已經不見了。


    但她的行李也跟著海水一起不見了。


    她的臉色極其陰沉。


    現在她身上的衣服被弄得很髒,一股母神遺留下來的臭味,她想換套新的,這才急著找行李。


    結果副本就像故意跟她作對,這該死的狗係統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


    卡喀亞在這時冒出來煽風點火,“看看,你一頓忙活把那些愚蠢的人類都救了,可你得到了什麽好處?連自己的衣服都沒保住,你這麽辛苦到底是為了什麽?不如聽我的,早就多吸幾個靈魂當一個自由自在的邪神——”


    蘇堇剛想給卡喀亞的多嘴一點教訓,溫晗的聲音響起:


    “小念那裏還有換洗的衣服,我去給你找一件吧。不過,小念的審美比較奇特,蘇姐你多擔待。”


    等溫晗把衣服拿來時,她的神色十分古怪。


    蘇堇看到那件奇形怪狀的裙子,也露出了如出一轍的表情。


    因為這條裙子,就是秦欲照片裏她穿的那一身!


    難道,那家夥真的擁有預見未來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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