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弟弟十歲以前,沒有穿過一條完整的褲子,沒有吃過一頓飽飯。”


    甄偉民的聲音忽然帶上了悠遠的歲月氣息,王小石也不打斷他,點燃一根煙,靜靜地聽著。


    “唯一的幸運,就是上山能找到老鼠洞,一把火把一窩老鼠燒得焦黑,然後挖開老鼠洞,將那些老鼠扒拉出來,連毛帶屎,一點點吞下去。”


    他的聲音很平靜,聽在王小石的耳朵中,卻驚心動魄,忍不住道:“過得這麽慘,為什麽不申請zheng府支援?”


    甄偉民嘿嘿笑了兩聲:“zheng府援救?就連縣上糧食局的倉庫,都光溜溜的,就連老鼠都養不活,整個村子隻有生產隊隊長和會計一些人,才能填飽肚子。”


    “我記得我十五歲的時候,看見生產隊長家的小孩丟了半個玉米棒子在地上,沾染了不少泥巴,但我還是毫不猶豫地撿了起來,藏在袖子裏麵,想帶迴去和全家一起分著吃。”


    “但是很快就被隊長老婆揪住了耳朵,說我偷隊裏的糧食,然後吊起來毒打,被全村人唾棄,嘿嘿,一個玉米棒子......”


    甄偉民的語氣一直很平靜,到了此刻才露出尖銳的譏誚味道:“後來政策開放,國家恢複了高考。”


    “我玩命似的念書,考上了當時中海最出名的南開大學,可是貧困的父母,卻無法供我上大學,我隻好迴村後當了一名民辦老師。”


    “以為有了知識,就不會受窮,誰知道民辦老師的身份,並不能給我帶來什麽,反倒是越發貧窮,我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他的眼眸中,露出一絲精光:“這時候,弟弟鄭吼卻不走正道,一直在縣城惹是生非,後來有一次,他夥同縣委書\/記的兒子打架。”


    “書\/記的兒子失手殺了人,讓我弟弟去頂罪坐牢,作為補償,我這個哥哥,被縣委書\/記調進了工商局,成為一名正式的工人,因為我有文化,識文斷字,後來又進了縣委組織部。”


    “嘿嘿,我這個一心走正道的哥哥,卻被走歪門邪道的弟弟幫襯著,進了機關,當了官,你說可笑不可笑?”


    他的眼眸之中,譏誚的味道越來越濃:“就算進了縣委組織部,我這個沒關係,沒背景的農村窮小子,也是墊底的科員,幹著最繁重的活兒,但是卻幾乎沒有人把我放在眼中。”


    王小石看著這個淪為階下囚的封疆大吏,想象著他剛剛進入官場的窘迫和無助,不由得歎了口氣。


    甄偉民嘿嘿笑了兩聲:“三年之後,弟弟鄭吼從監獄之中出來了,他出來不久,就開始走私販毒,賺了不少錢。”


    “有一次,弟弟塞給我五萬塊錢,讓我送給縣委書\/記,說感謝他幫我提了幹,沒有想到,第二天,我就被提成縣委辦公室主任。”


    “這件事讓我們兩兄弟都驚愕不已,後來弟弟玩命賺錢,所有賺的錢,都花在打點上級官員上,我的官越來越大,也給弟弟鄭吼製造了很多斂財的機會。”


    “他後來的生意,已經不局限販毒了,拓展了很多發財的渠道,嘿嘿,後來我當任了南通市副市長的時候,擔心有人把我和兇名赫赫的鄭吼聯係在一起,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了。”


    說到這裏,他忽然呆呆出神,好像陷入了某種迴憶之中。


    王小石遞給他一支煙,幫他點燃,長長歎了一口氣:“華夏式升官,我能理解你們兩兄弟的做法,但是不認可。”


    甄偉民嘿嘿慘笑了兩聲:“就在這個時候,我進入了某些人的眼中,有人排擠打壓,有人捧我上位,就好像行走在一線天的小路上,兩邊都是萬丈懸崖,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他的眼眸之中,露出堅毅的神色:“品嚐了權利的美妙滋味後,我不甘心,我不願意跌落下去,成為人人譏笑的狗,我不願意再淪為平庸的下等人。”


    “但是當官到了一定的程度,弟弟砸再多的錢,作用也微乎其微,就在此時,一個神秘的組織聯係到了我,願意為我提供幫助,幫我上位。”


    王小石心中一動:“來了,這才是重點。”


    甄偉民的臉上,露出些許光彩,似乎又想到了從前的輝煌:“你想過一個長途跋涉在窮山惡水之中的流浪漢,突然遇到高速公路,還坐上保時捷跑車的滋味嗎?”


    “所有壓在自己頭上的政敵,都被統統踩在腳下,所有的絆腳石,統統消失得幹幹淨淨,前途一帆風順,平步青雲,就好像麻雀飛上了晴天,化為雄鷹,鵬程萬裏。”


    “而且最關鍵的是,頭頂上,還有更廣闊的天空,以後還大有可為,這些統統都是那個神秘組織賜給我的。”


    “我遇到的人,不隻是貴人,而是傳說之中,可以任意掌控命運的神,這種感覺,你不會懂的。”


    王小石看著他眼眸之中,露出的光彩,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的這番審訊,不會有任何結果。


    果然,甄偉民的臉上,恢複了平靜,淡淡地說:“所以,你認為我會出賣我的神嗎?”


    他譏誚地看著王小石,好像在看一個傻x:“告訴你這些,無非是想告訴你們,別白費心機了,當然,作為交換,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我弟弟的後事是怎麽辦理的?”


    他平靜的眼眸之中,忽然閃過濃濃的親情:“我們兩兄弟,貧賤出身,如果不是弟弟的扶持,說什麽飛上枝頭,榮華富貴,都是假的,我原本已經打算讓弟弟收手,去國外養老,可是.......”


    說到這裏,甄偉民眼底一大滴眼淚落了下來,打在審訊室的水泥地板上,發出嗒地一聲輕響。


    他全身微微蜷縮,手中無助地死死抓住審訊椅的靠背,痛苦地死死咬住下唇,下唇被尖利的牙齒陷了進去,流出一滴滴血來。


    王小石歎了口氣,他又想起了阮仇追蹤鄭吼,發過來的現場照片資料,那是王小石最後見到鄭吼。


    雲省深山老林之中,鄭吼仰麵躺在地上,雖然已經死亡,但是無神的瞳孔,卻捕捉著叢林間隙間射下來的光明,神色安詳,嘴角甚至露出釋然輕鬆的笑容。


    雖然王小石沒有辦法猜測出鄭吼臨死前的真正的想法,但是卻也知道鄭吼的心意。


    他拚著一死,甚至殺死了跟隨自己多年的兄弟,就是為了掐斷線索,消除證據,為已經身居高位的大哥,掃除風暴。


    雖然這對不擇手段上位的兄弟,罪惡滔天,被他們害死的人,不知道多少,但是這種兄弟間生死相托的情義,還是讓王小石感慨不已。


    他掏出手機,把阮仇發給自己的圖片情報,遞給了甄偉民,歎了口氣:“看看吧,你放心,鄭吼的屍體由當地殯儀館收斂,不會讓他曝屍荒野的。”


    甄偉民感激地接過了手機,看著弟弟臨死前的遺容,眼眸之中,又有淚水流下。


    他看了很久,才把手機還給了王小石,深深地看著王小石:“你很好,你和其他的人不太一樣。”


    王小石歎了口氣:“我隻是敬重任何美好純真的感情而已,兄弟也好,愛人也好,無論善惡,都存在這麽美好的感情。”


    “我很敬佩你和你弟弟之間的義氣和情感,但是你想想,你身後的組織這麽強大,全國甚至全世界範圍內,他們一定擁有不可估量的力量。”


    “這個組織要是突然作惡的話,華夏或者世界,一定會陷入戰火之中,到時候多少無辜的百姓,又要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戰亂一起,經濟便會倒退,最苦的,還是百姓,工人下崗,農民失去土地,多少人饑寒交迫,無家可歸.......”


    “你知道貧困的滋味,你也知道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多麽難捱,你怎麽又忍心讓全國十六億無辜百姓再受這樣的罪?”


    甄偉民呆住了,嘴角微微抽動,似乎想要反駁,卻終於什麽話都沒有說出來。


    王小石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想想吧,你幕後的人一定不會白白幫助你,待到合適的時候,便會讓你效力。”


    “這麽多年,你的無數犯罪證據,他們都掌握不少,到時候你不答應,也由不得你了。還不如現在反戈一擊,別說對得起國家對得起黨,至少要對得起咱們腳下的這一片土地。”


    甄偉民依然呆立著,已經爬到他這個位子,自然明白背後組織的可怕,如果真如王小石所說,自己對不起的,何止隻是國家,還有千千萬萬的無辜百姓。


    王小石見他臉色陰晴不定,知道他已經開始動搖心誌,不再說話,隻是抽出一根煙,在一旁慢慢抽著。


    甄偉民的腦海之中,忽然閃過一個清純嫵媚的身影,想到那個美麗的身影,心中一熱,眼眸之中立即恢複平靜,搖了搖頭:“對不起,你要的情報,我不知道,如果你想用刑的話,那就請吧。”


    王小石已經感覺到他的動搖,此次談話其實已經有了效果,嘿嘿一笑:“你已經做好獻身的準備,我用刑也沒有意思,剛才我說的話,你好好想想,我知道你是有良知的華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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