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禎入王庭上朝時,腳步還是虛浮的。


    在他經過時,群臣不禁屏氣凝神,生怕自己幹嘔出來。


    這國師莫不是掉糞坑去了?


    瞧著蒼老了十歲的桓禎,江慵率先開口,“國師大人家事都料理完了?”


    阿渚默默在心裏給江慵豎了個大拇指。


    君後娘娘果真是殺人不見血。


    桓禎黑著一張臉,拱手稱是。


    “今日殿中熏香淡了。”封寰忽然開口。


    一旁的小黃門立刻會意,手腳麻利地又往香爐中撒入一銅勺蜜色香粉。


    桓禎的臉色更黑了。


    玉階上兩人婦唱夫隨,顯然並未因梧桐自燃之事而離心。


    反倒是他被拖入旋渦之中,難以脫身。


    “我桓家祖墳一事事出蹊蹺,懇請君上差人徹查此事。”


    他一撩衣袍,跪在階前,言辭切切。


    早就料到桓禎要來惡人先告狀這一出,封寰並未著急發作,隻淡淡應下。


    “自然,不過在此之前,孤也有一事需要國師配合徹查。”


    阿渚端著一隻托盤走上前去。


    看清其中物什時,桓禎登時就變了臉色。


    那是一段還未燃盡的銀色絲線。


    這不是他差人火燒梧桐時剩的引子嗎?


    有個老臣伸長了脖子瞥了一眼,“這是何物?瞧著跟蛛絲似的。”


    阿渚解釋道:“此物乃祭禮監常用之物,喚作牽引絲。”


    “祭禮監常常焚香祭天,又因時常遇到貢品堆疊太高難以引燃,因而才發明了此物予以輔佐。”


    “隻要將牽引絲綁在頂端貢品之下,再點燃牽引絲,火苗便能順著牽引絲一竄而上。”


    群臣麵露不解,唯獨桓禎衣襟已經被冷汗打濕。


    他大意了。


    駱懿又補充一句,“此物是我救火時從那棵梧桐樹下發現的。”


    眼下,便有人聽出了其中的關竅。


    “莫不是這梧桐自燃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這牽引絲確實有些貓膩,不知國師可有何說辭嗎?”


    感受到眾人視線都落在自己身上,桓禎硬著頭皮開口,“此物流於祭禮監外乃老夫失察,今日定然會徹查此事。”


    “倒也不必,”封寰的手指轉動著扳指,露出上麵一抹赤色,“孤已經替你查了。”


    “柳湛。”


    柳湛聽令而來,隨行的兩個侍衛還押著一人。


    那人滿身是血,剛入殿時便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駱懿上前掐住他的下巴,往他口中塞入一顆藥丸。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人沉沉吸入一口氣,醒了。


    “國師,國師救我!”


    桓禎黑著臉踹走趴在他腳邊的人,別過臉去,“此人是誰?老夫不認得!”


    有刑獄司的人提來一桶冰水,駱懿揚手一潑,水自那人頭頂傾斜而下。


    激的那人一個哆嗦,臉上的血汙也被衝刷殆盡,露出一張還算清秀的麵容。


    有官員認出了此人的身份,驚唿道:“這不是國師府的汪管家嗎?”


    汪管家聲淚俱下,伏在桓禎腳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國師大人,您不能過河拆橋啊!”


    “您不是說事成之後送小的出雲都嗎?小的還未到城門口就被人抓了!”


    “這刑獄司真不是人帶的地方,他們,他們拔我的指甲!”


    說著,露出一雙鮮血淋漓的雙手。


    “始作俑者”駱懿卻不以為意,“我早就同你講過,坦白從寬。”


    柳湛半蹲下,一柄折扇搖的輕快,“柳某這裏還有一物,還請你過過目。”


    自懷中掏出方錦帕,仔細展開後,露出一隻被濃煙熏得黢黑的銅製滾軸。


    汪管家嚇得雙目通紅,失聲驚叫。


    “這都是老爺,不,國師給小的的!”


    “叫小的趁他入宮時裝在梧桐樹枝幹上,待夜裏羽翎衛換防時,再找一個早就被買通的小太監點著牽引絲。”


    “這樣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點燃梧桐,造成梧桐自焚的假象!”


    “你,你血口噴人!”


    封寰抬手,駱懿便摸出一條白綾堵住了桓禎那張喋喋不休的嘴。


    “是與不是,孤自不會冤枉你。”


    “唿延翎,去找那個小太監來對峙。”


    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小太監也被帶了迴來。


    他自知一切已成定局,也毫不猶豫地把國師供了出來。


    畢竟國師與君後相較,高下立現。


    “都是國師指使奴才做的!”


    桓禎氣得牙根子又要磨出火星了。


    心中又氣又悔,他怎麽就非得參江慵那一本呢!


    沒把人扳倒不說,倒叫他自己栽溝裏了。


    朝中風向驟變,許多原本站國師的官員銷聲匿跡,恨不得對江慵俯首稱臣。


    得君上者得天下,此番道理如今被他們摸透了。


    “君上,是臣糊塗啊!”


    “錯信此賊子的片麵之言,叫君後娘娘平白受冤!”


    前幾日抨擊江慵的老臣膝下一軟,連連叩頭賠不是。


    “無妨。”封寰開口。


    江慵眉梢微動,有些訝然。


    今日封寰竟然這般大度?


    就在老臣自以為逃過一劫時,又聽那清冷的嗓音自玉階上傳來。


    “愛卿上了年紀,認人不清也情有可原。”


    “不如就革職迴鄉,頤養天年吧。”


    兩側分列的羽翎衛立馬上前,架著昏死過去的老臣往殿外走去。


    江慵:“……”


    是她想多了。


    封寰果然還是那個封寰。


    “至於你……”


    桓禎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企圖賣慘喚迴兩人之間僅有的一絲君臣情分。


    “老夫,不,微臣的祖墳被雷劈,已然是列祖列宗的警示!”


    “還請君上開恩,饒過微臣一馬,微臣自甘去伴青燈古佛,一生為君後祈福!”


    修長的手指輕點著龍椅扶手,封寰眸色沉沉,猜不透其中情緒。


    桓禎的喉結滾動,焦躁不安地吞著口水。


    良久,封寰的聲音又響起。


    “既然你忤逆了桓家先祖,不親自下去賠罪,怕是誠意不足。”


    江慵扶額,一拉封寰衣袖,使了個眼神。


    三代老臣,罪不至此。


    最終,還是以桓禎遠赴邊城古廟,剃度出家收了場。


    夜裏,江慵伏在封寰身側,指尖輕點著封寰的鼻梁。


    “我怎麽瞧著君上愈發像傳言中所說的那般,暴戾無常了?”


    封寰饜足地眯起眼,視線落在錦被外纖細的脖頸之上。


    “孤的就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


    “要有人欺負夫人,孤定當叫他千倍來償還。”


    他的月奴,捧在手裏疼還來不及,又豈能容他人傷害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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