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岱在貝園中住的這些時日,鄭漪的臉色愈發紅潤。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橫在胸口的惡氣消散,任憑是誰也能紅光滿麵。


    江慵也打心裏喜歡外公,便日日都抱了琴來,給他與兩位舅父撫琴。


    乖巧懂事的她也收獲了一致讚譽,舅父們紛紛表示,還是小棉襖惹人疼。


    又過了幾日,穆長青遣人送了信過來,說周氏與徐氏二人證據確鑿,罪行惡劣。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兩人皆是處了鞭刑,徐芷嵐乃主犯,受八十鞭,聖上親自下令將她遣送迴呂南老家,終生不得迴京。


    周玉容是從犯,受五十鞭,幽禁江府三年不得出。


    而靜妃暗送麝香玉露一事,卻並未在後宮之中激起任何風浪。


    徐芷嵐被懲治後,更是連半點漣漪都見不得了。


    足以窺見她恩寵的牢固。


    即便是前些日子被拿捏了把柄被封寰問責,但眼下才不過一個月的功夫,便又複寵,且更勝於往昔。


    著實是棘手。


    枝桃抱著一疊洗淨的瓜果進來時,就見江慵麵色凝重,還以為是出了什麽塌天大禍。


    小心翼翼地捧來一隻蘋果,她試探問道:“姑娘可是有心事?”


    收斂好方才的情緒,江慵搖搖頭,“無事,隻是在發呆。”


    “那就好,”枝桃鬆了一口氣,“方才出去拿姑娘定的布料,路過老宅子時,奴婢見外頭了一圈人,好不熱鬧。”


    “奴婢便多心問了一句,您猜怎麽著,原是大姑娘的婚事提前了,定在下月初八了!”


    “提前了這麽多?”江慵有些訝然。


    枝桃點點頭,卻不以為意,“前些時日老夫人找來老神仙問過,說下月初八是個百年難得的好日子,想來戎朔那邊應當也信這些吧。”


    不對。


    戎朔雖位於蠻荒之地,民風粗獷,但在婚事嫁娶上卻十分考究,斷然不會無緣無故將婚事提前三個月之久。


    蜷著手指輕叩著桌案,江慵腦中思緒萬千,不住地再迴憶著前世關於戎朔的記憶。


    思來想去,忽然腦中想起一事。


    當時元承奕登基不久,恰逢暖春之際,便帶她一同前往祁塵赴迎春宴。


    宴上賓客如雲,各國君王親臨,十分隆重盛大。


    觥籌交錯間,江慵見到了一個膽怯如小鹿的女子,畢恭畢敬地伏在阿律那與王後身後伺候。


    端茶斟酒,揉肩捏腿,無一不做。


    雖然在阿律那身邊低賤似奴婢,可她身上著的卻是戎朔上好的綢緞,預示著她的身份不一般。


    於是趁著大宴散場,眾人喝的醉醺醺的時候,江慵悄悄去問了她的身世。


    一問便把她嚇了一跳,眼前這個卑微似仆婦的美貌女子,竟然是阿律那新納的側妃!


    在朦朧的月色下,江慵隱隱看見那女子身上青紫交錯,白瓷般的皓腕上,也布滿深可見骨的傷痕。


    繁複厚重的華貴布料下,藏的是一具傷痕累累的皮囊。


    見江慵察覺到了異樣,那女子神色驟變,裹緊了領口便匆匆離去。


    再有消息時,她已然不在人世。


    聰明人都看得出其中的貓膩,可聰明人,自然也無人敢去幫她擂鼓鳴冤。


    她依稀記得,這位側妃也是被突然納入皇宮的。


    而她入宮之時,恰逢老王後病重。


    一個驚世駭俗的想法漸漸從心底浮現,陽春三月,和煦的陽光從窗欞間鋪灑開來,卻激的江慵驟然渾身惡寒。


    要真是如此,那戎朔宮中,可當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了。


    思緒被拉的有些遠,再迴神時,已經換做枝梨候在她跟前了。


    “姑娘,這是二房那邊送來的帖子。”


    一封朱櫻色的錦書落入視線當中,上以金線繡著方勝紋樣。


    玉白的指尖劃過金線,她薄唇微勾,眼中卻無半分笑意。


    同心同德,忠貞情誼,這樣一個如意吉祥的紋樣繡在戎朔王君的婚書上著實是嘲諷的很。


    神情懨懨地將瀏覽一番後,便將婚書收了起來。


    反正這樣的虎狼窩,日後也無需她來廝殺,何必掛懷太多,徒增煩惱呢?


    入夜時,江慵胃口不好,斜倚在院中的闌檻上吹風。


    遊廊中的宮燈被風吹得不停搖晃,在院裏形成鬼魅又撲朔的影子。


    算算時日,與封寰分別已然有一月有餘。


    雖然期間信箋與禮物不斷,可她心中卻愈發惦念起那雙款款深情的狐狸眼。


    也不知他在做什麽。


    她抬起手,借著燭光看著手上的翡翠鐲,一抹火光在濃鬱的碧色之中雀躍搖曳,就像她那顆怦怦亂跳的心。


    心念轉動間,一縷淒幽的哭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她院門外。


    那哭聲猛然間劇烈起來,撕心裂肺,如喪考妣。


    江慵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眼皮子都懶得掀一下,就知道江惜又是來者不善。


    另一道聲音突兀地傳來,帶著嚴厲與煩躁,“王妃,我同你說了許多次了,大婚前不許哭,晦氣!”


    “我就哭,我就哭,你們這樣輕賤我,我不如去投湖算了!”


    “你以為你是誰?”那道聲音提高了幾分,發出一聲清晰的嗤笑,“嫁入我們戎朔,就莫要端大韶的架子了。”


    “有這功夫尋死覓活,倒不如好好想想該如何伺候王君與王後,這樣也好日後誕下皇子,為王君開枝散葉。”


    江惜哭的更大聲了。


    很快,鄭漪與江凜便循著聲音趕來了。


    一來,就見江惜正伏在一塊湖石上,儼然一副要了結自己性命的架勢。


    旁側的教習嬤嬤滿臉不耐,這樣一個慌腳雞似的東西,著實汙人眼睛。


    “惜姐兒,你這是要做什麽,快些下來!”江凜勸道。


    “我不,快給我把江慵喊出來,我要與她對峙!”


    “你有什麽話先與大伯母說,月奴今日身子不爽利,早早就歇下了。”


    “莫要誆我了,先前我還看見她院中亮著燈呢!”


    攀著湖石的手鬆開了二指,她繼續威脅道:“讓若我今日見不到她,我就一頭栽進去,化作水鬼去索你們的命!”


    眼看著江惜的手鬆開了一隻,鄭漪變得有些焦躁,江凜一按她的手,語氣帶著安撫,“夫人莫慌,我去喊月奴來,她一向是個有主意的。”


    隻是不想驟一轉身,就見江慵披著一件寬袖雲衫走了出來,目光落在了江惜身上。


    還未等江惜開口,她忽然擎起一隻手,作了個叫人一頭霧水的手勢。


    飛雲掣電間,不知從何處斜射出一枚卵石,精準命中了江惜的肩膀。


    卵石雖小,力道卻極大。


    江惜的身子在一瞬間就失去了平衡,尖叫著朝湖中倒去。


    被池水淹沒的前一刻,江慵帶著徹骨寒意的話徹底令她潰不成軍。


    “我今日倒要瞧瞧,你這個蠢笨東西化成的水鬼,究竟索不索得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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