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迴到未央宮時,已是黃昏了。


    迴來之前,我去了一趟上林苑,在太液池的湖邊上坐了許久,看著已經結冰落雪的湖麵,想著巧芝說的那些話。


    不錯。


    近來發生的這些事,足以令我意識到阮貴妃其實並非一個溫婉良善,很容易被人欺負的人。


    反之。


    她這段時間,似乎做了不少的布局呢。


    例如聯合廚房那邊的人,給戚昭儀使絆子,還有就是張采女那邊伺候的人,應該也是阮貴妃故意挑過去的。


    這些,其實合乎情理。


    她以前總是被人欺負著,又因為出身寵愛等原因不得不忍氣吞聲,現在一朝翻身,想要慢慢樹立威信,是正常的。


    我隻是有些意外而已。


    她那樣的人,在得勢以後,也會有些變化。


    迴宮後,我心裏這些小小的情緒倒是也釋然了。


    阮貴妃身為貴妃,想要統領後宮,這些手腕是必然的,我隻是沒想到,巧芝會說起那個什麽王寶林的事情。


    先皇後的兒子,我曾聽人提及過,確實是很小就夭折了,據說是早產,先天不足,出生以後老是生病。


    身在皇家的孩子,一直都是難養一些的,嬌貴不說,爾虞我詐也多,不曾想……原來先皇後的孩子也是被人害了的?


    未央宮裏。


    桂嬤嬤過來跟我說,晚膳已經準備好,可以去用了,我起身,席間便說起了今日發生的事情。


    末了,我忍不住感慨道:“戚昭儀跋扈,此刻若不彈壓一二,將來肯定更難收複了。至於張采女……”


    “她害得貴妃家裏那麽慘,有所報複也是應該的。”


    張不為是大病一場,可安陽侯府那邊,情況更糟糕。


    侯夫人自盡後,安陽侯也跟著病了,阮家那個嫡子是不中用的,家裏遭逢聚變,人人見了他都笑話他。


    他流連教坊司和賭場,據說輸了不少銀子呢,將原本生病在床的安陽侯都給氣得親自去把兒子抓迴來了。


    阮清柔已經瘋了,現在被關在府裏,也是個廢人。


    若說原本的侯府隻是衰敗,現在幾乎是一敗塗地。


    這樣的母家,實在難以給阮貴妃提供什麽幫助。


    “……”


    身側,桂嬤嬤聽了,眼神忽然深了那麽幾分,唏噓感慨道:“位置越高,責任越大。隻希望,貴妃不要學了從前先皇後的例子吧。”


    聽桂嬤嬤這麽說完,我放下了筷子。


    是呀。


    位高權重以後,看似風光之下,背後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隻是……先皇後?


    我抿了抿唇,看向桂嬤嬤,還是決定把今日在長樂宮裏聽巧芝說的事情告訴桂嬤嬤。


    “我不認識那個王寶林。巧芝忽然提及此事,或許也隻是想分化我和貴妃的關係罷了。隻是……事關先皇後。”


    我想了想,繼續道:“被她這樣說,我心裏總是不安的。嬤嬤……”


    桂嬤嬤聽我說完,臉色劇烈地變了變,深唿吸了一口氣,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了。奴婢,確實知道一些。”


    這一件陳年舊事,是十年前的了,但對於桂嬤嬤來說,這樣久遠的一件事,卻一點都沒有淡忘。


    那是先皇後的第一個孩子,也是蕭昱的第一個孩子,她那時候嫁進東宮已經兩年了,終於盼來了這個孩子。


    自然,東宮上上下下,對此都十分重視。


    先皇後十分賢德,有喜以後,不方便照顧蕭昱,便準備推舉身邊的丫鬟來服侍蕭昱,而這時,身為側妃的阮氏就獻上了自己的貼身陪嫁,便是王寶林。


    王寶林出身不差,是阮家的遠房表親,到京城投靠阮家,希望阮家能幫她找一門好親事。


    阮側妃就提議,帶著自己的表妹嫁到東宮來,到時候有了這一層關係,能找到的人家也會更好一些。


    王寶林並無異議,對她來說,她那兒的鄉鎮裏,舉人老爺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京城裏遍地都是七品官兒,比她那兒要好不少。


    先皇後看過王寶林以後,也觀察了幾日,覺得滿意後,便安排伺候了蕭昱。


    那時蕭昱的後宅裏,也就隻有先皇後和阮側妃兩個人而已,先皇後總說伺候的人太少不像話,蕭昱也隻好答應。


    王寶林雖出身不高,小家碧玉還溫柔體貼,蕭昱對她也還算不錯。


    半年後,張氏入府了,也就是後來的張貴妃,她出身高,性格明媚張揚。


    對蕭昱而言,他從小到大的人生都是循規蹈矩的,張敏敏的出現,是不一樣的,他也漸漸被張敏敏吸引。


    王寶林因此失寵了。


    她“得寵”不過幾個月,原本蕭昱對她也隻是溫和,張敏敏一來,她原本有的那些一下子都失去了。


    好在,阮側妃出麵,先皇後也提議,在自己生下孩子以後,給王寶林良娣的位置,算是補償。


    王寶林表麵上答應了,心裏卻有怨氣,經常在張敏敏麵前裝腔作勢扮可憐,讓人覺得張敏敏欺負了她。


    “奴婢一開始也是不曉得的。”


    桂嬤嬤歎了口氣,說道:“其實都是王寶林裝出來的。加上張氏那個性子……娘娘你也知道,她年輕時,脾氣更是急躁些的,便沒忍住真的和王寶林起了衝突。”


    “因為要維護王寶林,先皇後幾次和張氏起了衝突。王寶林也有了機會,陪在先皇後的身邊傾訴衷腸……”


    後來的事情麽,許多人都知道。


    便是王寶林借著和先皇後來往,暗地裏給先皇後服食了不少寒涼,以及藥性相克的東西。


    那些東西,乍然間看著沒什麽,就連桂嬤嬤都不能分辨,先皇後自然也不懂得,等到七個月早產,皇子生下來發現十分孱弱的時候,已經晚了。


    事後,王寶林招供,她恨先皇後,也恨張敏敏。


    原因麽。


    她覺得,張敏敏欺負她的時候,先皇後看似幫她出頭了,實際上事後張敏敏總是更加恨她!


    她愈發被作踐,先皇後看似有所作為,卻根本沒有幫到她,先皇後借用她賺了名聲,她的日子卻還是那樣淒慘!


    先皇後虛偽,張敏敏可恨,這兩個人,她都不喜歡!


    她其實也想害張敏敏的,就是她找不到機會,隻能去害先皇後了。


    末了,她還忍不住嘲笑先皇後愚蠢,能那樣陰損的借用她來博得一個賢良淑德的名聲,卻被她這樣的手段害了。


    蕭昱知曉此事以後,十分生氣,他那陣子被先帝安排代替祭天,是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在京城的。


    萬萬沒想到,出了這樣的岔子!


    王寶林自然被處置了。


    張敏敏也被牽連了一點點,因為東宮裏許多人都說,還是張敏敏跋扈欺負人,這才弄得王寶林做了這種事。


    自然,也有人提出疑問,王寶林是阮側妃的遠房表親,這次的事情會不會也和阮側妃有關什麽的。


    就是經過調查,發現王寶林自從伺候蕭昱以後,和阮側妃之間的來往就少了許多,反倒是時常陪伴先皇後。


    如此一來,也就沒什麽人懷疑阮側妃了,更何況阮側妃與先皇後關係極好,人也是個很好的,看起來不會做這種事。


    故而因為這件事,蕭昱冷落了張敏敏好些日子,便是認可了旁人說張敏敏欺負人的這件事情。


    桂嬤嬤說完整件事,補充道:“當年的事情,許多人都覺得是張氏導致的。自然在她看來,她是沒有錯的。”


    “真要說有錯,那也是阮貴妃。不是阮貴妃非要裝好人,推薦了這麽一個貨色伺候皇上,也不會弄成這樣。”


    “她心裏有怨氣,這麽編排阮貴妃,倒也合乎情理。”


    聽完,我的腦海裏浮現出當時的場麵。


    東宮裏,先皇後有孕在身不方便伺候蕭昱,張敏敏出身高貴,又明豔動人,得寵是應該的。


    偏偏這個節骨眼兒,有個小家子氣的王寶林喜歡出來觸黴頭,以張敏敏的性子,定然會給許多零碎受,就如同那時候的雲才人一樣。


    若那時,先皇後平安生產,孩子健健康康,自然不會有人說張敏敏什麽,偏偏事與願違,這位被壓迫了許久的王寶林選擇了反擊,反擊的還是先皇後。


    而壓迫王寶林的,又是張敏敏。


    張敏敏不甘心,覺得自己無辜,就會想,這些說不定都是阮氏策劃的!


    阮氏要利用王寶林分她的寵愛,還覺得先皇後有孕在身太礙眼,想要除掉先皇後肚子裏的孩子!


    以張敏敏的心性,她很有可能會這麽推測,不過毫無證據罷了。


    “也是。”


    我分析完,認可了桂嬤嬤的推測,歎息道:“到底是一個無辜的孩子。罷了,這件事我就當沒有聽過就是。”


    看著桌上吃了一半的膳食,我一下子也沒了胃口,便問道:“公主還是住在椒房宮裏嗎?”


    桂嬤嬤聞言,頷首迴答道:“是。公主說,那兒是她的家,她還不想搬出去,皇上也同意了。”


    我頷首,想起今個兒廚房裏還做了不少點心,有剩下的。


    “帶上點心,咱們去看看公主吧!”


    我吩咐完雲珠,就和她一道出門去了。


    這會兒,太陽剛剛落下,天色朦朦朧朧的,眼看著很快就要完全黑下來了,我不免加快了腳步。


    到椒房宮附近的時候,我意外的遇上了一位熟人。


    雲才人。


    她穿著樸素,帶著宮人正急匆匆的路過椒房宮,準備迴長信宮。


    “那是雲才人?”


    雲珠顯然也瞧見了,覺得奇怪,問道:“都這麽晚了,她怎麽還在外頭?而且好像……”


    她看了看雲才人過來的方向。


    那邊靠近上林苑,再往前頭一些的,便是張采女的長樂宮,嗯……長門宮也在那個方向上,還有太妃們居住的頤年宮。


    “是她。”


    我頷首嗯了一聲,本來想叫住雲才人的,到底是遇見了打個招唿也是好的,卻見她步履匆匆走得很快,仿佛沒看見我似的。


    既然沒瞧見……


    我想了想,隻好說道:“或許是出門有什麽事情吧,現在天色晚了,趕著迴去用晚膳也是有可能的。”


    據我所知,雲才人自從搬到長信宮與阮貴妃一起住以後,她們兩個許多時候都是一起用膳的。


    說不準雲才人有事出去,現在是擔心阮貴妃還等著她吃法,這才急匆匆迴去沒有看見我的,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那咱們還是繼續去椒房宮吧……”


    雲珠說著,扶著我的手,進了椒房宮。


    椒房宮也冷清了許多。


    原先皇後在的時候,她雖然不喜伺候的人多,但她到底是皇後,膝下還有個公主呢,自然還是熱鬧的。


    現在……原本熱鬧的閣殿顯得空曠了許多,四下安安靜靜,我幾乎都能聽見自己的唿吸聲了。


    漸漸往前走,是先皇後的寢殿。


    令我意外的是,那兒還點著蠟燭呢。


    走近後,我就發現,原來瑩雪正在裏頭,她仿佛是在背書,稚童的聲音軟而細,卻是那樣的鏗鏘有力。


    我知道,她是想被給先皇後聽。


    意識到這一點後,我的鼻子都酸澀了幾分,琢磨著是不是應該等著她背完書再進去的時候,我卻聽見了她的一聲歎息。


    “采桑,父皇近來很少查問我的功課了。我知道,這陣子發生了很多的事情,但他總是隔三差五的去看弟弟,還有沈婕妤。”


    瑩雪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些許的寂寥,她道:“椒房宮裏冷冷清清的,以前娘親在,還有人能陪我說笑。”


    “先前看著父皇,抱著弟弟在懷裏哄的時候,我很羨慕。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被他抱著哄了。”


    “弟弟那時候還能住在乾元宮呢。采桑,你說我是不是也該問問父皇,能不能搬去乾元宮裏住麽?”


    瑩雪問完,不等身邊的宮女迴答,又歎息道:“罷了罷了,這是不可能的。弟弟住在那兒,都有許多人說不好,我又如何能過去呢?”


    聲音漸漸小了許多。


    而我,攥著點心盒子的手,也忍不住發緊了一些。


    這個孩子……


    許久不見,她也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呀。


    正想著,瑩雪身邊的宮女終於給出了迴應。


    “奴婢覺得,公主不如搬去貴妃娘娘那兒吧?她現在是貴妃,以前對公主也很好!她似乎也想和公主相伴呢!”


    “還有就是……”


    宮女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她已經是貴妃了。奴婢聽人說,皇上很有可能會立她為繼後!到時候,她便是您名義上的母後了。”


    “先皇後不在,少一個疼愛公主的人。公主多一份依傍,阮貴妃還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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