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我倚靠在窗戶邊上,撥弄著麵前的炭盆。


    裏頭放著一隻烤紅薯,現在已經散發著香甜的氣息了,我估摸著,應該很快能吃了。


    雲珠也守在我的身側,和我一樣,眼巴巴的等著吃。


    看著這丫頭眼眸亮晶晶的模樣,我就忍不住打趣到:“瞧瞧你這樣子,都快到用晚膳的時辰了,還這麽惦記著烤紅薯。”


    “今晚廚房不是說了要做燒雞吃麽?你要是吃烤紅薯吃飽了,哪裏還有肚子吃燒雞?”


    雲珠一聽燒雞,猛然來了精神,看了看炭盆裏麵的烤紅薯,又往門口看了看,仿佛已經能聞得到廚房那裏傳來的烤雞香味似的,顯得十分猶豫。


    “娘娘……”


    她一臉沮喪地看著我,一副還沒想好待會兒要先吃什麽的模樣。


    看她如此,我用手指頭戳了戳她的眉心,正要打趣,外頭桂嬤嬤急匆匆進來,稟報道:“衍慶宮傳來消息。”


    “說是剛剛沈婕妤迴宮的時候,抬轎的小太監不當心滑了一下,倒在了地上,那轎輦險些就跟著也掉在地上了。”


    “還好另外三個趕忙扶住了轎輦,就是那轎輦還是劇烈顛簸了一下。沈婕妤因此有些受驚,現在正傳了太醫過去看呢!”


    聞言,我大吃一驚,也沒心思再和雲珠玩笑了,忙問道:“怎麽好端端的,會不當心滑一下?”


    還跌倒在地!


    要知道,宮裏一旦遇上下雪,那都是有宮女太監清掃地麵的,哪怕這雪一直下,在宮道中間那條路上,也是不會有積雪的。


    防止的就是下雪後,那些積雪被踩得實了,會容易摔跤!


    至於衍慶宮裏頭。


    沈婕妤自從有孕以後,那邊應該處處當心才是,不至於說會出現有積雪沒掃幹淨,讓抬轎的小太監摔一跤的事情。


    也好在是轎輦,四個人扛在肩膀上,那轎輦離地不高,一人摔倒,另外三個還有補救的機會。


    若是八人抬的那種肩與,那肩與是高於抬轎幾人的肩膀的,離地可就高了許多,一人不當心摔了……


    坐在肩與上的人,十有八九也會摔下去!


    溫嬪現在五六個月的肚子,還不到生產的時候呢,要是真的遇上這種事情,孩子指定保不住!


    桂嬤嬤那兒,聽見我如此問,臉上閃過一絲疑慮,壓低了聲音,問道:“娘娘可還記得,當初吳才人小產的事情?”


    吳才人?


    這個久違了的稱唿忽然出現,我還稍微愣了愣,險些都要忘記這號人了。


    是了。


    吳才人,也是和沈婕妤一塊兒進宮來的那一批秀女,不算十分得寵,但運氣好,早早懷上身孕,得到蕭昱晉位。


    就是她有孕以後格外張狂,宮裏人也不大喜歡她,她而後傍上張貴妃,因為她們是遠房親戚。


    之後吳才人就小產了,當時我正好在場,她在我麵前滑了一下,是因為天氣很冷,有人在地上潑了水。


    那水剛潑下去不久,故而宮人來不及清掃,她踩在水凝結成的冰上麵,滑了一跤,小產了。


    之後的事情麽,便不重要了,反正她是因為這個詭秘莫測的事情沒了孩子,當時皇後還在,查了許久也沒個結果,漸漸的成了一樁懸案。


    如今桂嬤嬤提及此事……


    我心頭一跳,仿佛抓住了什麽關鍵似的,又不太敢確定,隻得問道:“嬤嬤是什麽意思?”


    桂嬤嬤聞言,收斂眼眸,低聲道:“奴婢也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太巧合罷了。犯下這兩件事的,會否是同一人呢?”


    “可世殊時異,當初不少人,現在都不在了呢。”


    桂嬤嬤說完,我的心陡然一驚。


    對!


    先皇後過世了,曾經小產的吳才人也不在了,而張貴妃麽,現在已經是采女了,被禁足長樂宮中,也不會是她做的。


    那就隻剩下我和阮貴妃了。


    雖說那一批一塊兒入宮的秀女裏頭,沈婕妤和雲才人還在,可她們那時候剛剛入宮不久,真的能有那麽大的本事,害了吳才人?


    更何況,這迴險些受傷害的,是沈婕妤自己,幾乎就可以排除是沈婕妤了。


    而我一想起雲才人那副膽小怕事的模樣,實在是覺得,她不像是有那個膽子的人。


    也不太可能是戚昭儀。


    吳才人出事的時候,她還沒進宮呢,甚至人都不在京城,雖說她現在是厭惡沈婕妤的,但……她未必知道這樣的手法。


    思索片刻,我仍是覺得頭疼,忍不住歎息一口氣後,隻好對桂嬤嬤道:“先差人過去問候一二吧,再送些滋補的東西。”


    “是。”


    桂嬤嬤頷首應了,先去忙活,我則是繼續和雲珠一起,暫時沒心沒肺的生活。


    反正……


    衍慶宮那邊懷著龍胎呢,此事不小,蕭昱一定會上心追查的。


    說來,大皇子前不久終於是起了名字了,叫瀟涵鈺。


    這一輩的幌子,是從“涵”字輩的,我原先想著蕭昱對這個孩子不算太喜歡,沒想到最後起了涵鈺這個名字。


    鈺之一字,其實有著“珍寶”的意思,同時鈺和“玉”“毓”這些字也都是同音的,無論是哪一個,都是極好的意頭。


    這是個好名字。


    而蕭昱也下旨,將瀟涵鈺暫時送到從前的陳太妃身邊撫養著。


    陳太妃是鄭王的生母,是先帝的賢妃,先帝過世以後,陳太妃加封為了貴太妃,住在太妃們所住的頤年宮裏。


    頤年宮比頤寧宮還要遠一些,那兒真真是一處僻靜的地方,附近竹子樹木花草什麽的也多,非常適合年紀大了的養老。


    我曾去過一次那兒附近。


    很是安靜,就是雖然夏日裏花朵綻放得仍然嬌豔,卻始終少了幾分生機。


    說到底麽,那兒住的都是先帝的嬪妃,且大多數都沒有子嗣,這輩子也就隻是在頤年宮裏孤獨到老了。


    生機寂寥,是應該的。


    不過這下就不同了。


    蕭昱將大皇子送過去以後,頤年宮中再次煥發了生機。


    太妃們都很歡喜。


    宮裏已經許久無人聽過新生孩子的哭泣歡笑聲音了,現在多了瀟涵鈺,陳太妃一時之間手忙腳亂,漸漸的倒也熟悉了。


    鄭王,便是在她膝下教養長大的孩子呢。


    就是對於這件事兒……太後頗有微詞。


    交給後宮中的長輩們教養是可以的,可這宮裏還有她這個太後呢,怎麽就輪到那些個太妃了?


    如此,是不是忽略了她?


    太後一向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自然便對蕭昱碎碎念了不少話。


    可惜。


    蕭昱那兒,也是有話對太後說的,宮裏連番遭受這麽多的變故,楊玉蓉之死的真相弄清楚了以後,太後一直也鬱鬱寡歡。


    若是因為照顧大皇子而令太後有些憔悴,蕭昱覺得也不好。


    這話一說,太後也找不出反駁的話了,縱使是心中仍有怨念,也隻能把這一份鬱悶給咽下去。


    此事到此,便算是敲定了。


    我覺得,如此也挺好的。


    不然這孩子一天還在蕭昱膝下,後宮裏的女人都想搶過來養著,還有前朝那邊的人,也有話說。


    兩日後。


    桂嬤嬤傳來消息,說是沈婕妤那兒經過兩日的將養,情況好了許多。


    就是關於那抬轎的太監為何摔倒,還是沒能查出一個結果來,那太監自己也說不上來,分明穿的鞋子是不容易滑的。


    “又成了懸案了呀……”


    我聽完桂嬤嬤的稟報,呢喃一聲以後,又問道:“皇上那兒是什麽意思?”


    “皇上說,讓宮裏掃灑的人再仔細一些,同時也處罰了那個小太監,趕去行宮裏掃地了。如此,也算是警醒宮裏的人。”


    抬轎太監,雖不算太好的差事,卻架不住沈婕妤有孕在身得寵,平日的油水還是挺多的。


    現在跑去行宮裏掃地,那可就辛苦了,隻有幹巴巴的月例銀子拿,活兒還多,說不準還會被人欺負。


    “處罰過了也好。”


    我頷首,沒怎麽放在心上,又問道:“禮物可挑好了?她現在身子好了許多,我也該去看看她了。”


    我其實也是明哲保身,沈婕妤顯然是被人給害的,她情況未明的時候我湊上去,萬一出岔子了,那首當其衝的不就是我麽?


    再者,她受了驚嚇,也不太好見人,休息著才是最緊要的,現在精氣神好些了,我過去也更合適。


    “都備好了,娘娘放心就是。”


    桂嬤嬤說完,讓小宮女端來了要送過去的東西。


    是一柄玉如意。


    玉如意能安枕,驅邪避兇,對於此刻的沈婕妤來說,是十分合適的一樣禮物。


    看過後,我十分滿意,等到臨近晌午時,便去了衍慶宮。


    沈婕妤的寢殿裏。


    我到的時候,阮貴妃和雲才人也在。


    雲才人忙碌著,跟宮女們待在一處,幫忙準備茶水點心,又叫小宮女過去瞧瞧,沈婕妤的安胎藥好了沒有,忙碌得很。


    “雲妹妹先喝口茶吧。”


    我進來,看著雲才人忙得腳不沾地的模樣,忍不住就道:“看你這,都出了一額頭的汗水了,歇歇再忙也好。”


    有陣子不見,雲才人的氣色瞧著似乎也比之前好了許多,先前她瘦削病懨懨的,整個人都沒什麽生機。


    現在麽,連眼睛都是明亮的了。


    驟然聽見我開口,雲才人嚇了一跳,忙轉身過來,朝著我恭恭敬敬地服了服身,道:“元妃娘娘金安。”


    “不必客氣。”


    我過去扶她起來,柔聲道:“咱們也是熟識的,不用這般。”


    雲才人頷首,但還是正色道:“正因為是熟識的,禮數上更是不能少。不然若是習慣了,以後人前人後都是如此,容易給外人抓住把柄的。”


    “也會讓有些人覺得娘娘好欺負,愈發不恭敬了。”


    說完,雲才人偷偷看了一眼阮貴妃,忙補充道:“嬪妾……嬪妾沒有別的意思。”


    嗯?


    雲才人的模樣稍稍有些古怪,我捕捉到了一絲不對勁的地方,看阮貴妃臉上的笑容稍稍有那麽幾分僵硬,就問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阮貴妃抿唇,似乎不太願意說。


    一旁,斜靠在貴妃榻上休息的沈婕妤就解釋道:“還能是什麽事兒?還不是戚昭儀麽?她想要掌權,就說下個月臘八施粥的事兒交給她來。”


    “這下好了,貴妃娘娘縮減宮裏開支,預備著要給宮人們一人多送些布料。眼下這一份好處,就要給她占了去。”


    話音一落,阮貴妃瞧沈婕妤一眼,無奈道:“罷了,你也別這麽說。都是管後宮的,她想施粥便去就是。”


    “隻是這事兒辛苦,我派人想要細細告訴她,她還懶怠著聽。我也是擔心她,初次處理這種事,做不好而已。”


    臘八施粥。


    這事兒,我去歲陪著阮貴妃一起去過。


    這是個辛苦的事情,提前要調度好,一大早也要去宮裏的大廚房裏守著。


    再者,和夏日裏的綠豆湯一樣,你若不盯著,說不準就有人借著采買的由頭中飽私囊了。


    買些差的東西迴來頂上,賺取中間那一部分差價!


    這是一門學問。


    我覺得,縱使是戚昭儀出身大家,郡主能教她的東西不少,她到底年輕,經驗也是有限的。


    怎麽現在倨傲成了這個樣子,阮貴妃派人過去跟她說細則,她都不願意聽了?


    “戚昭儀真是……”


    我歎了口氣,說道:“迴頭臘八那日,我還是過去看看吧,免得出了什麽岔子。貴妃姐姐就不必去了。”


    “免得她到時候見了你,又說你不肯放權,答應了她,卻還巴巴地跑過去什麽的,讓你為難。”


    阮貴妃聞言,神色好了許多,笑著說道:“還是你體貼。唉,我總以為宮裏少了張氏,沒想到戚昭儀又……”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一旁的雲才人就忍不住小聲說道:“張貴……張采女縱使是被軟禁在長樂宮裏,也是不安分的。”


    “元妃姐姐你是不曉得,她整日裏鬧騰著呢,一會兒說是膳食難吃,一會兒說炭火不足。還喊身子不舒服,要請太醫!”


    “她宮裏的東西,貴妃姐姐分明都是按照著采女的位分給的,一共就那麽些人,節省一些也就是了,哪兒會不夠呢?”


    “分明是一直過著舒服的日子,現在從天上跌落地上,這才覺得相去甚遠,心裏不平衡罷了。”


    “唉,這宮裏的人呀,總是這樣貪心不足的!貴妃娘娘也真是不容易。”


    ……


    張采女的事情,我也略有耳聞。


    從前伺候她的,都被打發走了,現在是新調了三個宮女一個太監過去伺候,再加上她身邊的巧芝。


    五個人呢,也不少了,還能折騰,確實是令人厭惡。


    “貴妃姐姐不必搭理她。”


    我撇撇嘴,說道:“或者可以告訴她,再故意折騰,便是現在有的這些也不會給了。被厭棄的人,她有什麽資本?”


    我自是能狠下心的,是阮貴妃心太軟罷了。


    阮貴妃聞言,悵然歎了口氣,她也沒有別的辦法,也認可了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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