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然站在乾元殿門前。


    不多時,門內有人出來,正是板著臉的王侍郎。


    他吹胡子瞪眼看著我,甚是憤怒,卻不與我說話,拂袖預備離開。


    “王侍郎好。”


    我對他粲然一笑。


    ……


    一下子,我就看見他藏在身後的手抖了抖,眉毛一挑,側頭過來,冷冷道:“燕婕妤好。”


    嘿。


    我看得出來。


    王侍郎不想理我,也因為我又是晉封,又要入住未央宮的事情生氣,這才不和我打招唿的。


    若我也不搭理他,我倆錯身過去也就是。


    我偏偏開口,他隻得忍著鬱悶,照著規矩,也對我打招唿。


    嗯,我還不是很滿意。


    見王侍郎下巴上頭的小胡子都是一副傲然的模樣,我心裏厭惡,又笑吟吟問道:“侍郎大人仿佛心情不好呢。”


    “臉色這樣紅,迴去以後要多喝些菊花茶,下火的呢。嗷,還有,聽說易怒的人腎氣不好。”


    “侍郎大人也有近四十了吧?這個年紀的男子,確實如此呢。唉,就是我不精通醫術,也不曉得怎麽樣能補腎氣。”


    王侍郎被我說得一愣一愣的。


    起初他隻是臉色難看,等我說他腎不好時,我看他那副憋著氣的樣子,分明是想擼起袖子打人的。


    “燕婕妤莫要欺人太甚!”


    他怒目凝視著我。


    我聞言,露出不解的神色,問道:“我哪裏欺辱大人了?不過是善意的提醒罷了,大人莫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自己心裏想的都是醃臢的事兒,故而也以為旁人也是那樣?”


    “你!”


    王侍郎氣得額頭的幾根小小碎發都立了起來,轉身對著乾元殿內,拱手就道:“皇上!燕氏如此德行,如何能成為九嬪!?”


    “臣不服,臣請旨皇上,責罰燕氏,將她打入冷宮!”


    蕭昱原本是待在乾元殿裏頭看戲的。


    現在一聽這話,便也走了出來。


    他就站在廊下。


    陽光傾瀉在他半個身子上,將他胸口龍袍上的五爪金龍照耀的愈發燁燁生輝了,莫名有一種神聖的感覺。


    我忽然有些心虛。


    呃。


    剛剛那些話,蕭昱要是聽見了的話,他其實是知道,我是故意氣王侍郎的吧?


    他那性子,最是……


    我還思忖著呢。


    蕭昱已然板著臉,對王侍郎道:“後宮事,還是朕的家事。王侍郎,你的手是否伸得太長一些了?”


    蕭昱一向都是好脾氣。


    哪怕有言官在他麵前氣憤罵他什麽事兒做得不好,他也仔細聽著,當然這件事是要屬於“政事”的範疇。


    故而。


    如今朝堂中人,大多暢所欲言。


    王侍郎自然也如此。


    想著親姐的氣節,曾那樣得寵,帶給王家的榮耀一去不複返,如今那宮殿要給了我,心裏當然不滿,這才進宮諫言。


    先前在乾元殿內,他對著蕭昱聒噪許久,蕭昱默默聽著,隻說會再斟酌此事,這才給了他膽子,說出“將燕氏打入冷宮”這種話。


    他是朝中重臣,百年勳貴,有資本!


    現在卻被蕭昱申斥!


    “皇上!”


    王侍郎大驚。


    他也不傻,看得出蕭昱生氣了,哆哆嗦嗦著,要開口。


    我在旁看著,忍不住抿唇一笑。


    蕭昱原來是站在我這邊的。


    王侍郎這個倚老賣老的家夥,哼!


    “王侍郎。”


    不等他給我潑髒水,我便緩緩道:“你或許覺得我不配。可配與不配,那都是皇上的恩典。”


    “你有異議,是覺得皇上昏庸,被我所迷?”


    王侍郎睜大了眼睛!


    他大概是詫異於我說話這樣直接!


    “皇上!”


    他繼續看著蕭昱。


    蕭昱卻對他擺擺手,說道:“朕乏了。這件事到此為止,王侍郎,你迴去吧。趁現在,朕還不想責罰你的時候。”


    “……”


    王侍郎不再說話了。


    他心知此事無力迴天,站起身來對著蕭昱恭恭敬敬拱手作揖,臨走之前,又深深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我早見過許多迴了。


    如我那幾個恨不得我死的姐姐,還有當日的徐婕妤,後來的張貴妃一般,都是那樣的怨毒。


    “王侍郎慢走。”


    我盈盈淺笑,心中絲毫不怕。


    他,可不敢將手伸到後宮裏來。


    我凝視著王侍郎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了拐角,我才迴身去看蕭昱。


    他站在剛剛的地方,正看著我,此刻我倆四目相對,他就問道:“朕不是說,不用來謝恩麽?昨夜……”


    他頓了頓,早改了剛剛陰沉的臉色,反而是帶著一絲戲謔。


    昨夜……


    我想起種種窘迫,我被他壓著,還有他距離我近在咫尺的地方沐浴,以及那大半宿的折騰……


    “皇上。”


    我默了默,想起自己今日過來這裏的目的。


    我本來是想推辭住進未央宮的事情的。


    可經過剛剛王侍郎的一攪和,那些話現在好像也沒法子再說了。


    “臣妾隻是照著規矩而已。”


    我想了想,正色道:“臣妾聽聞,未央宮從前很是華麗。如今雖然要重新修繕,還請皇上按照臣妾位分,不逾製便好。”


    “太奢華了,臣妾也不習慣。”


    擁翠閣就很簡單。


    我在漠北時,並不得寵,父親有好東西,都給我的幾個姐姐了,我自是沒見過什麽好玩意兒的。


    要是太奢華了,我看著那些東西太金貴,生怕磕著碰著,一天天提心吊膽過日子,那也太不舒服了!


    “朕曉得。”


    蕭昱像是有點無奈,說完以後,又似想起什麽,抓住我的手腕,就將我往乾元殿裏頭帶去。


    “你既然來了,正好看看。”


    他說著,吩咐魏公公去準備。


    “看什麽?”


    我迷惑不解。


    然而,蕭昱似乎沒有解釋的意思,隻是帶著我在一張大桌子前坐下,命人端了茶水點心後,靜靜候著。


    隻片刻,有人端了帷幕上來,那人坐在帷幕後頭,又支起了兩個小小的皮影紙人。


    “是皮影戲?”


    我驚訝不已。


    這東西,我小的時候看過一次,還是沈清河偷偷帶我溜進大周的城裏見到的,我站在皮影戲的攤點前看了許久。


    直到沈清河過來拉我,說前頭還有吹糖人和畫糖畫的,再不去,晚點連舞龍舞獅也看不見了,我才悻悻然離開。


    “你知道?”


    蕭昱也有些詫異,轉頭看我。


    “嗯,臣妾見過一次……”


    我不好意思默了默腦袋,解釋道:“小的時候對大周有些好奇,偷偷溜過去幾次,也見過皮影。”


    “就是長大以後,再想溜出去難了許多,已經很多年不曾見過了。”


    這大概,也能算得上是我的童年迴憶了吧?


    “原來如此……”


    蕭昱意味深長笑笑,道:“朕倒是忘了。燕瑰月,你一向是如此頑皮的,是不是?”


    “……”


    他怎麽又叫我的名字了!


    我並不迴答,扁扁嘴,勉強算是默認了。


    皮影戲很快開始了。


    坐在帷幕後麵的人手指十分靈活,那兩個皮影在他手裏也是活靈活現,他口技還很好,模仿男女說話亦十分想象。


    這一出皮影戲,講的是牛郎織女的故事。


    故事是耳熟能詳的,我早看過話本子不知道多少遍了。


    隻是。


    腦海裏想的故事,現在活靈活現出現在眼前,那一幕幕感人的愛情故事,這兩個人辛苦相愛,最後卻隻得到一年一次的相見。


    皮影演完,我還覺得意猶未盡。


    “這就沒了?”


    我小聲嘀咕,琢磨是不是能叫蕭昱讓那個演皮影戲的人再來一出戲。


    誰知道……


    那帷幕後頭,畫風一改,原先的鵲橋花海兩人依依不舍的畫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高聳的山,以及層層疊疊的蒼翠樹木。


    “這是?”


    我不解。


    中原話本子多,我看過的也不過皮毛,例如先前張貴妃那兒聽戲,她聽的西廂記我就不曾看全。


    這會兒……


    我偷偷看蕭昱,想等他解釋。


    結果他又不吭聲,隻是認真看著那帷幕。


    我也隻好收迴視線。


    便見,帷幕上除了原先那些以外,又多了雲海,以及坐在山頂邊上,眺望遠處的兩個行人。


    行人在樹下坐下,不多時,雲海深處,出現了一點點的白。


    看到這裏,我的心頭一震,意識到了什麽。


    是,泰山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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