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我從柔宜閣出來,天邊火紅雲霞一片,隱在湖畔低垂的密密楊柳之後,格外好看。


    “這兒的落日真美呀。”


    我忍不住駐足。


    又見水波蕩漾的湖麵上,正好倒映著這一片的紅霞。


    瀲灩的水波蕩漾著,遠處仿佛還有一對鴛鴦,影影綽綽看得並不真切,隻是交相輝映著,令人沉醉。


    “是呢。”


    雲珠也貪看著,說道:“奴婢先前還覺得,太後也真是興師動眾了些,非要折騰來這兒避暑。”


    “現在,倒是有幾分理解了。”


    她說完,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見狀也跟著笑了。


    雲珠想的,我明白。


    質疑,理解,成為。


    太後身在高位,自然不用管底下的人是否水深火熱,自己享受就算完。


    現在的我,也是有這樣的資本的。


    就是不曉得能不能守住內心了。


    “走吧。”


    貪看一時,我也拉了拉雲珠,她又在我耳朵邊上絮絮叨叨,道:“說來也是皇上的一片心意。”


    “咱們這兒離湖近,四周草木繁盛,也涼快。就連林子裏麵的蟬蟲仿佛都特意讓人粘過了,安安靜靜的。”


    我聽得一驚。


    這個,我原先還沒留意。


    是蕭昱特意吩咐的?


    還是這兒的宮人殷勤?


    想著,雲珠又道:“離皇上的住處也近!”


    ……


    抵達棲東泮時,太陽正好隱沒入湖麵,天色即將暗淡,棲東泮的水榭樓閣裏卻是燈火通明的。


    我去得晚些,淑妃見我姍姍來遲,便笑著問道:“可是不熟悉路麽?也是我疏忽了,不曾派個人去領你過來。”


    我見皇後、張貴妃和淑妃幾位高位妃嬪都已經到了,便歉然道:“是臣妾一時貪看美景來得遲了,還望諸位娘娘見諒。”


    我其實是帶了桂嬤嬤來的。


    她在宮中多年,行宮也不曉得來了多少次了,肯定不會不記得路。


    就是……


    我這廂剛說完,淑妃還沒迴答呢,張貴妃已是搶了我的話頭,譏誚一笑,問道:“燕婕妤這還是頭一次來行宮吧?”


    “是。”


    我頷首應了。


    張貴妃聞言掩唇,繼續笑道:“這處地方,從前朝起便一直修繕著作為皇家的行宮了。其金碧輝煌,又豈是漠北那等子蠻夷之地能夠想象的?”


    她說完,拿了扇子掩麵笑著,又環視閣子裏坐著的眾人。


    並無一人附和她。


    就連與我不睦,又自視甚高的楊玉蓉也隻是淺淺揚唇,不敢表露出太多的情緒出來。


    一下子,張貴妃臉上的笑容就難看了那麽幾分,又有些生氣。


    誰又敢跟她笑呢?


    從前跟著她的吳才人落得了一個什麽樣的下場?


    錢美人又因為亂嚼舌根被蕭昱處置了,現在宮裏人自然不敢再輕視我,更不敢亂說些有的沒的是非了。


    獨獨張貴妃麽……


    我見狀,倒是粲然一笑。


    “貴妃娘娘此言差矣。”


    我反唇相譏,道:“您口裏說的蠻夷之地,乃是大周的友邦。那兒水草豐美,養出來的牛羊馬匹送到大周來,價格往往極高。”


    “如此,可見貴妃娘娘並不了解漠北呀……”


    “這也無妨。”


    我意味深長,含笑道:“畢竟,不知者無罪嘛……”


    我是不喜歡我父親。


    可漠北,也是我長大的地方,生養我的水土,我自然容不得旁人說那裏不好。


    “你!”


    張貴妃似乎沒想到我口舌這麽厲害,頗有些慍怒,質問道:“燕婕妤這話是什麽意思?莫不是譏諷本宮無知?”


    “漠北如何,本宮是知之甚少。可本宮知道,他們是敗在本宮父親手裏的!燕婕妤如此說,是否不敬本宮了些?”


    嗬,狗仗人勢!


    啊呸!


    是女仗父勢!


    又不是你的功勞,你還這麽得意!


    “嬪妾不敢。”


    我對張貴妃服了服身,還要再說,上首的皇後已是擺了擺手,道:“好了,家和萬事興。燕婕妤來得遲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既是皇上吩咐的一家子團聚,吵吵鬧鬧的像什麽話?”


    皇後一開口,張貴妃也不好再說什麽了,隻是不滿看我一眼,便繼續喝著她的悶酒了。


    不多時,蕭昱來了。


    與他一起的,還有太後。


    太後甚少出席宮中的宮宴,就連去歲除夕宮宴都沒參加,今兒她和蕭昱一起來,頗有些令人意外。


    皇後臉上也閃過了一絲詫異,到底反應很快,已經起身去迎了。


    “臣妾見過皇上,見過太後娘娘……”


    我也跟著行禮。


    蕭昱扶起皇後,徑自到上首的龍椅上坐下,又吩咐小太監特設了太後的位置在側,這才叫著開宴。


    宴席都是無聊的。


    至少,我參加了這麽多迴宮裏的宴席,一直都沒察覺出什麽有意思的東西來。


    雲珠倒是說,民間有不少有意思的表演,例如什麽走鋼絲吐火變臉耍猴之類的,可惜我都沒什麽機會見。


    宮裏也不表演這些……


    悻悻然看著眼前的水袖歌舞,柔軟得仿佛輕輕撫在我的心口,再配上屋子裏甜甜膩膩的香味,昏昏欲睡。


    “燕婕妤。”


    我都幾乎要閉眼了。


    眼前,正好過來一個小宮女,手裏端著一盤碧綠的葡萄,呈送到我的麵前。


    咦?


    這不是提子麽?


    我的困意一下子消散了不少,剛喜滋滋地想吃,似有似無之間,就察覺到有一個眼神在看我。


    我下意識抬頭。


    是蕭昱。


    他手裏端著酒杯,正在喝張貴妃敬的酒。


    嗯,然後在看我。


    我忍不住輕嘖一聲。


    他這是看著碗裏的,望著鍋裏的呀。


    我才懶得理他呢。


    我隻拿了幾顆麵前晶瑩剔透的葡萄,放進嘴裏,甜絲絲的,和我記憶中的味道是一模一樣的,很好吃。


    “雲珠,你也嚐嚐。”


    我拉了拉身側辛苦了一晚上,一直站在我身側為我布菜的雲珠,實在是舍不得看著她這樣勞累。


    她本來還挺不好意思的。


    我才不管那麽多呢,直接就把一小串葡萄摘了下來,給塞進了雲珠的手裏。


    她推辭不得,隻能左顧右盼後發現沒人注意她,才偷偷吃掉。


    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我忍不住一笑,剛想說話,就見不遠處坐著的楊玉蓉起身,手裏拿著托盤,上頭放著酒杯,朝著蕭昱走了過去。


    與此同時,因著宴席太久,有些勞累,神色懨懨的太後忽然坐正了身子,看向楊玉蓉。


    片刻。


    楊玉蓉走到了蕭昱的跟前,對著他盈盈一拜,將托盤放到了蕭昱的桌上,拿起其中一隻酒杯遞給蕭昱,她自己也拿了一杯酒。


    “表哥,我敬你一杯。”


    楊玉蓉臉上閃過一絲緋紅,眼波流轉,看著蕭昱。


    “……”


    蕭昱本來有些微醺了,麵頰上也有些緋紅,眼神也是迷離的,現在楊玉蓉一給他敬酒,他倒是清明了不少。


    “朕有些醉了。”


    他並未拿起麵前的酒杯,隻是注視楊玉蓉一瞬,含笑道:“表妹瞧著也乏了,還是不宜飲酒的,便先迴去坐著吧。”


    一刹,楊玉蓉臉上的緋紅漸漸褪去,隻剩下一絲絲的蒼白,如紙片一般。


    “皇上……”


    她呢喃一句,看著蕭昱,想說什麽,可似乎覺得恥辱,說不出口。


    蕭昱不為所動。


    一向溫和的他,難得的展現出了一絲冷硬來。


    我乍然見著,恍惚覺得,仿佛這樣的他,才是身為君王應該有的樣子呢。


    場麵一下子沉寂了下來。


    楊玉蓉下不來台,僵硬站在那兒,不肯走。


    “咳。”


    到底,最後是太後先咳了一聲。


    她清了清嗓子,沉聲道:“皇帝,玉蓉也是一片心意。女孩子家家的,你怎麽這樣對她呢?”


    “況且,她也是你的表妹,是一家人,是不是?”


    太後的話說得直白。


    我看著她老人家的樣子,可不是一副要做媒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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