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宮。


    我到時,蕭昱正好和幾個大臣們商議完了事情。


    大臣們紛紛從殿內退出,遇見我與魏公公,便停下注目於我,似是打算行禮。


    我心知,我現在是正四品婕妤,又是天子妃嬪,這些個大臣們哪怕官至一品,那也至少是要對我拱手表示客氣的。


    “這位,是燕婕妤。”


    魏公公也從旁介紹三分。


    然而……


    他的話剛說完,我就見那位長相儒雅的大臣陡然收了臉上的笑容,隻是繃著麵容,僵硬道:“燕婕妤好。”


    “這位,是兵部侍郎王大人……”


    兵部侍郎王大人?


    我一聽魏公公提,腦子裏隱隱有些記起了什麽。


    仿佛,張貴妃有個弟弟,年前與兵部侍郎家的女兒定親了,婚期就在今年的九月呢。


    難怪。


    我忽而明白,這位王大人,為何會在聽聞了我的名號以後,臉上的表情就變得這麽微妙了。


    原來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呀!


    我與他對視片刻,雙方眼神都是複雜的,魏公公在旁邊輕輕咳嗽了兩聲,那王大人便也意識到他如此直視一位嬪妃有些失禮。


    “臣告退。”


    他隻淡淡說完,拂袖而去。


    “燕婕妤……”


    魏公公大概是覺得很尷尬。


    王大人生得儒雅,對人一般也客氣有禮,很少如此吹胡子瞪眼兒的,實在是……


    “沒關係。”


    我卻不在意。


    張家的姻親,又是兵部的人,張不為是將軍,說不定那個姓王的對漠北也是沒什麽太好的想法的。


    他一聽“燕婕妤”三個字,知曉我的出身,能有好臉色才怪了!


    “先進去吧。”


    我對魏公公說著,步入了乾元殿。


    殿中。


    蕭昱正批閱著案前的奏折,我一看,頗有些吃驚。


    那些奏折幾乎堆滿了整個案頭,要將他眼前的視線都給擋得水泄不通了,而這些還不算完。


    他批閱完一封,就擱到了一旁的小幾上,有小太監歸納整理。


    那頭,亦是高高的幾摞了。


    當皇帝真是辛苦呀。


    就在我如是想著的時候,魏公公那兒遲疑著,剛開口說了一個字:“皇……”


    上頭,蕭昱就伸手示意魏公公暫且安靜。


    魏公公有些尷尬,隻得看我。


    “你先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我壓低了聲音,看一眼桌案邊上,蕭昱手邊的硯台裏幾乎沒什麽墨汁了。


    “我去幫他磨墨。”


    我抿唇笑著,魏公公想了想,到底也答應了,便默不作聲,垂手守在一旁的柱子邊上,安安靜靜的。


    書桌前。


    我一邊為蕭昱磨墨,偶爾又幫他查看一下香爐裏麵的香料是否還有,又添了一點龍涎香進去,讓滿屋子裏都是馥鬱芬芳的味道。


    遠處其實還有個炭盆。


    就是這時節了,天氣不太冷了,蕭昱一向也不怕冷,那炭盆幾乎是拿來做擺設的。


    就是……


    我眼神好,看見炭盆邊上還放著幾隻栗子呢,應該是生的。


    要是丟進炭盆裏,應該沒一會兒就能炸開了吧?


    到時候,滿屋子就能有烤栗子的香甜氣息了,比起這龍涎香來,其實也是別有一番風味的吧?


    思緒胡亂飛著,不留神,我手下的墨汁已是被我磨得有些濃稠了。


    蕭昱剛剛順手沾了墨汁批了奏折,剛剛寫了兩個字,便蹙了蹙眉,看向我。


    “你瞧著那炭盆做什麽?你覺得冷?”


    他眼神深邃,嘴角帶著一絲狡黠的笑容,像是能洞穿我的心事似的,又道:“朕瞧你的樣子,是不那麽怕冷的。”


    “那你盯著那炭盆,定然是有別的想法了,朕再瞧瞧。”


    蕭昱說著,又往炭盆那邊望過去。


    那幾顆栗子,距離炭盆很近,我幾乎能感覺到,蕭昱是立刻就看見了。


    “皇上!”


    心中有莫名的慌張,我忙拿起手裏的硯台,要去一旁的池子裏洗洗幹淨,然後重新給蕭昱磨墨。


    “這墨磨得太濃稠了,皇上用著也是不好,不如……”


    “不必。”


    他卻拒絕了。


    這是我正欲轉身的當口,他拒絕時,伸手來拉我。


    我隻感覺到手腕處有穩穩的力道傳來,那力氣也不大,就是手心厚實而且十分溫暖,我的身子不聽使喚,不由自主就定在了那兒。


    “皇上……”


    我有些不知所措,看著因為手腕被抓住,而稍稍有些傾斜的硯台,那裏頭的墨汁即將流出來,弄到蕭昱的手上了。


    “沒事。”


    他的語氣依舊平穩,仿佛這世上所有的事情,在他眼裏都不過小事一樁而已。


    他用另一隻手,將硯台拿了去,重新擱到了桌上,複而抬頭,認真地看著我,問道:“你就認了你想吃烤栗子,這麽難麽?”


    “……”


    他真的發現了。


    一下子,我感覺我自己的臉頰有點發燙,料想我的臉該是紅了,又被蕭昱攥著手腕,哪怕是想別過頭去躲起來都是不成的。


    “是有點想……”


    我隻能如實答應。


    還不是因為今早一早就行冊封禮了,到現在都快晌午了,都還沒來得及用午飯嘛,當然餓了。


    都怪蕭昱。


    我幽怨看他一眼,想著既是窘迫的小秘密都被發現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臣妾餓了。”


    我扭了扭手腕,想從蕭昱的禁錮當中掙脫開了,便對著他,半撒嬌半委屈道:“都快晌午了。”


    “皇上一早上又是早朝,又是見大臣,又是批閱奏折的,必然也餓了吧?不如,傳膳可好?”


    我露出一副“我是為你好,並不是為了我自己”的表情來,認真看著蕭昱。


    蕭昱被我看得笑了。


    他的笑容,似乎有幾分輕鬆在裏頭。


    我看得心頭微微一動,隻感覺這笑是真摯的,十分難得。


    在這宮裏,想要鬆快笑笑,當然不容易。


    “那好。”


    蕭昱似是妥協了,便吩咐魏公公去傳膳。


    膳食不過片刻就端了上來。


    蕭昱這兒的菜色格外豐富,光是一道簡簡單單的龍井蝦仁就配了不少的堅果進去呢,有鬆子、杏仁和腰果。


    花菇栗子燜雞亦是十分香甜,那花菇吸收了沙煲裏麵雞肉的肉香,還有栗子的清甜,幾乎比雞肉都要好吃。


    這頓,我吃得很是滿足。


    蕭昱胃口仿佛也還不錯,都多吃了半碗飯。


    撤膳時,我瞧著還沒吃完的兩個菜,頗覺得有些可惜。


    嗯……


    我平時也就三菜一湯,叫上雲珠和桂嬤嬤一起吃倒也夠了,蕭昱這兒這麽多菜,就他一個人吃真浪費!


    我在心裏暗暗想著,當然不會拿出來說。


    他是皇帝,與我這個自幼不得寵的人,自然不一樣。


    “你又在想什麽?”


    大約,我出神出得實在是太明顯了,蕭昱帶著笑意的聲音又從我的耳畔傳來,他問著,笑容還是那麽狡黠。


    “臣妾……”


    我輕咳一聲,掩飾尷尬,對他道:“是想著飯後該出去走走消食才好。乾元宮裏仿佛種了白玉蘭和杏花呢。”


    “這時節,花開得好,又香。吃飽了,皇上不如去看看?”


    “好。”


    蕭昱似是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我與他一道起身,走出乾元殿,剛到花園裏,我看著遠處的一棵杏樹,便呆了呆。


    呃。


    我仿佛,還看見了一樣熟悉的東西呢。


    是那兔子花燈。


    在我禁足,偷偷跑出來的那天晚上,魏公公曾借給過我一個一模一樣的,我因偷偷溜出來,不好打著燈籠迴去,就不舍地將它遺留在了上林苑的涼亭裏。


    後來,它不見了,仿佛又迴到了蕭昱那兒。


    我當時幾乎給嚇了一跳,怕蕭昱興師問罪,可後來他似乎無甚反應,我也就漸漸忘記這件事了。


    不曾想。


    現在,它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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