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將至。


    擁翠閣內,炭火劈啪作響,我翻看著家書,一遍一遍,絲毫不覺得膩味。


    這是昨夜侍寢,蕭昱給我的。


    照例,父親給我的信件,他已經破開油蠟看過了,母親的這一封,被我帶了迴來,細細看著。


    “小主,夫人說什麽了?您看得這般高興?”


    雲珠為我掌燈,唯恐這大晚上的太昏暗,我看東西看得傷了眼睛。


    “無事,是娘說,弟弟之前進山打獵,給她打了一隻梅花鹿。弟弟年紀小,先前貪玩,不肯好好學習騎射,這迴倒是進步了許多。”


    我心裏喜滋滋的。


    娘親從不過多期盼們孩子成才,不過希望我們一生平安無憂,能有立身於世的能力罷了。


    出嫁前,我總是擔心弟弟頑皮的。


    現在才知,我這一走,他也成長了不少。


    雲珠與我從小一起長大,自然也了解這些,一聽果然麵露喜色,問道:“果真麽?那太好了!”


    我們二人說笑之際,門外碧玉迴來了。


    她一來,我倆收斂了笑容,我也順勢幫信件放到了珍藏的小盒子裏,隻坐正了身子,安安靜靜地看著碧玉。


    “有事?”


    我語氣平淡,毫不親切。


    碧玉服了服身,倒是恭謹,就道:“是尚服局傳來的消息。查出來了,是做釵環的宮女不仔細,出了岔子。”


    “她聽說險些害得吳美人小產,畏罪自盡了。現在此事已經蓋棺定論,應該是不打算繼續往下追查了。”


    “皇上也下令,處罰了尚服局的管事,攆出宮迴鄉養老去了。”


    畏罪自盡?


    我聽著,嘴角閃過一絲冷意。


    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張貴妃一開始就隻是想敲打我,或是給我個教訓。


    不料事情沒成,她自己卻蹚了渾水。


    尚服局出來個頂罪的,再自盡,無論是滅口還是怎的,事已至此也結束了。


    恐怕,蕭昱那兒就算知道還有內情,可吳美人的孩子畢竟安然無恙,他也並不會追查到底。


    “知道了。”


    我看碧玉小心翼翼的樣子,料想應該是這幾個月雲珠一直零碎著欺負她呢,她也漸漸學乖了。


    在這宮裏,既是我身邊的人,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對漠北有大用,碧玉卻並非如此。


    “下去吧。”


    我難得的和善了幾分,就道:“你做得很好,這幾次打探的消息都是有用的,迴頭去找雲珠領賞錢吧。”


    碧玉難得的一喜,連連謝恩後,這就退了出去。


    她一走,我嘴角就閃過一絲譏誚的笑意。


    說到底,我們之間不過是虛與委蛇,互相利用罷了。


    這日晌午。


    我才用了午膳準備歇息,擁翠閣外便有人來了,是桂嬤嬤親自迎進來的,我好奇,原以為是蕭昱派人來,抬眸一看,便發現來人是太後身邊的孫姑姑。


    對她,我也不陌生了。


    近月餘我侍寢過好幾迴,每次事畢翌日一早,孫姑姑都會端著一碗湯藥過來,那湯藥苦澀。


    弄得我每次見著孫姑姑了,嘴角都不免泛起一陣澀澀的意味來。


    “孫姑姑。”


    我向她頷首,勉強保持著客氣,想著昨個兒又不是我侍的寢,她這又是來做什麽的?


    “謹嬪小主。”


    孫姑姑也對我頷首,客氣是流於表麵的,旋即她沉聲道:“太後娘娘那裏,有請。”


    太後有請?


    我心頭一跳,隻見孫姑姑滿眼的不容拒絕的模樣,便道:“嗯。”


    我十分乖順,與孫姑姑一道出了長信宮,緩緩往太後所在的頤寧宮走去。


    頤寧宮也在上林苑的一角,和張貴妃的長樂宮是個對角,也更為僻靜,這一路走得很長,我便與孫姑姑稍微攀談了幾句。


    “說來惶恐,今次還是我頭一迴麵見太後呢。也不知道,有何處需要注意?”


    言罷,我褪去腕上的玉鐲塞給了孫姑姑。


    說來,孫姑姑每迴來我,至少我麵上工夫還是做足了的,雖說心裏膩煩,到底維持著麵子。


    孫姑姑陪了太後四十餘年,十分親厚,想拉攏她難如登天,可有錢能使鬼推磨,沒人會嫌棄自己錢多的。


    我這鐲子一塞出去,孫姑姑下意識就想推拒,好在我十分熱情,她也隻好接了過去。


    末了,孫姑姑想了想,道:“近日宮中多事,且都和小主您有關。太後的意思是,要您多靜靜心。”


    “別的也就罷了,太後看重規矩,隻要您循規蹈矩,她也不會如何。”


    她不會如何?


    我在心中冷笑。


    她不如何,都已經一碗湯藥送過來,要斷絕我的子嗣了,她要是想“如何”,那還會怎麽樣?


    心中雖腹誹,我還是沒說什麽,隻對孫姑姑道了謝,便與她一同到了頤寧宮中。


    頤寧宮幽靜。


    四周竹林環繞,還種有四季常翠的鬆柏,庭院深深,還有假山流水,內置一小池,裏頭養著錦鯉。


    這就是太後的閑適生活嗎?


    見此情景,我心中不免有些羨慕。


    這時,頤年殿中,傳出來一個女子嬉笑的聲音,她道:“臣女平日用心練字,為的就是您的一句誇獎呢。”


    “現下冬日天寒,臣女命人做了阿膠糕,待會兒午睡起來,正好能吃幾塊。”


    她清脆地笑著,聲音婉轉,但又不失禮數。


    隨即,我又聽見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她也輕笑了,語氣柔和,道:“你這丫頭,慣是喜歡鑽研這些的。”


    她們談笑間,孫姑姑正好進屋稟報,一下子歡笑聲戛然而止了,我隻聽見一聲頗有些肅穆的聲音,道:“進來吧。”


    我細細分辨,聽出是太後的聲音。


    與先前的柔和,大相徑庭了。


    走進屋內,滿屋子暖融融的,香料熏得淡淡,似乎是藏香,好聞得緊,又讓人心中安寧。


    我謹守禮數,悄悄抬眸去看,果然就見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歪在貴妃榻上,而在她身側,坐著一個嬌俏的姑娘。


    瞧著十六七歲的年紀,與我差不多,妝飾得十分大氣,正服侍著太後吃水果。


    “見過太後娘娘。”


    我恭恭敬敬行了大禮,跪在地上,看著地毯,隻等太後喚我起來。


    “這葡萄有些酸了。”


    太後仿佛沒看見我似的,仍然和一旁的嬌俏姑娘說道:“我也不想吃了。蓉兒,你待會兒自己拿下去吃吧。”


    “是。”


    那位叫做蓉兒的姑娘答應了,又問道:“這是謹嬪嗎?”


    她一開口,太後才注意到我,就道:“抬起頭來。”


    也不叫我起來。


    我略抬了抬頭,迎上太後一雙幽黑深邃的眼睛。


    這雙眼睛,看得我心頭震了震。


    無悲無喜,隻餘下深深的打量。


    我保持著鎮定,做出乖順的樣子來,我想,即使如孫姑姑所說,最近宮裏諸事繁多,那也實在不是我的過錯。


    須臾。


    太後果然在我身上一時挑不出什麽錯處,便道:“果然長得妖妖調調的。好在皇帝也不是個色迷心竅的,不然……”


    她驟然冷哼一聲,我隻得俯首道:“臣妾惶恐。”


    話是這麽說,我心裏卻想翻白眼。


    長得好看難不成就該是我的錯了麽?


    我容貌極盛,娘親說像極了中原的芍藥花,那樣妖嬈驚豔,隻一眼便讓人移不開眼睛的那種。


    也是因此。


    初見徐婕妤後,她便對我有著極大的敵意。


    又過了許久。


    我跪得膝蓋有些發酸,太後才懶懶道:“起來吧。哀家也乏了,醒來以後想念念經書。謹嬪,你可會寫字?”


    “會。”


    我據實已告。


    我想,此刻哪怕我答不會,太後也不會放過我。


    “嗯。”


    她頷首,扶著孫姑姑的手緩緩起身,就道:“去吧,跟著蓉兒寫會兒字。哀家醒了,你們再來念給哀家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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