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諾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夢裏白玨蒼白陰邪的麵龐像鬼魅一樣纏繞著她,加之身體酸麻疼痛的感覺此起彼伏。


    沒有瑪麗的輕聲安慰,她在極度的恐懼與不安裏不停地夢魘。身上、額頭上滲出一層層細密的汗珠。


    而後一聲大叫,許諾諾猛地坐起身。


    天已經亮了,隻是窗簾被全部拉上,顯得房內光線昏暗。


    許諾諾掀開被子正要下床,餘光瞥過中間的落地沙發,一男人嵌在沙發陰暗的角落裏,不知道這樣無聲地盯了她多久。


    許諾諾下意識地驚唿一聲,又重新縮了迴去。


    而後看清了沙發上的人是牧寧池,這才舒了口氣,輕聲開口。


    “池叔叔,你,你怎麽在這兒?瑪麗姐姐呢?”


    牧寧池沒有迴應,抑著情緒起身,靠近後神色陰鬱地坐在床邊,把許諾諾的手機捏在指間把玩。


    “我的……手機?”


    許諾諾伸手想要接過,被牧寧池不動聲色地躲開,然後男人不鹹不淡地說了句——


    “許諾諾,把我的手機號背一遍。”


    許諾諾當初為了家教的事給牧寧池打了兩百多個電話,就算她沒有刻意去記,牧寧池的號碼也已經爛熟於心。


    雖然不知道牧寧池什麽意思,她還是聽話地將他的手機號背了一遍。


    一個不差。


    牧寧池把手機還給許諾諾,一雙漆目情緒難辨地緊緊盯著她。


    “你沒有存我的號碼,是因為記住了,不需要存。還是……你不想存?”


    說實話,許諾諾買手機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存牧寧池的號碼。


    可她不能說實話,牧寧池既然開口問了,就說明他在意。


    盡管他語氣平淡,盡管他沒什麽表情。但許諾諾知道,她如果說了實話,下一秒這個男人就會和她生氣,還會衝她笑。


    許諾諾盡量控製著自己不安的情緒,小心翼翼地說:“我記住了,不需要存。”


    牧寧池笑了。


    嚇得許諾諾瞳孔一抖。


    可她自認為這樣的迴答沒有問題,沉默地思索著牧寧池的笑究竟是開心還是生氣。


    她很快就知道了,是生氣……


    牧寧池虛握住她的手,用食指指腹不輕不重地摩挲著她的手背。


    問她——


    “那你也記得張曼的號碼,為什麽還要存進去?”


    “那不一樣,她是我媽媽!”


    “你媽媽,和你不過是有血緣的供養關係而已,以前她養著你,現在我養著你。許諾諾,哪裏不一樣?”


    怎麽會一樣?


    親人之間不隻是血緣,不隻是供養,還有朝夕相處的情感依賴。


    她和牧寧池不是親人,沒有任何關係,更沒有情感可言。


    在她看來,牧寧池養著她,不過是為了讓爸爸幫他做事。


    他從來都沒有考慮過她的意願,把她強行帶走關起來,還無情地剝奪了她自由。


    許諾諾將右手從牧寧池掌心抽迴。


    “你不是我的親人,我也不是你的寵物,我不需要你養!”


    氣氛驀地沉了下來,許諾諾低著頭,不敢看牧寧池臉上的表情。


    印著小貓圖案的粉白色被子上,男人的手還保持著虛握狀態,一動也不動。


    以牧寧池的脾氣,若是被氣狠了說不定又會冷著臉掐她脖子,或者直接掏出手槍要了她的命。


    許諾諾下意識地將被子往上拉了拉。


    男人左手手腕上的黑瑪瑙串便被帶著滾動了好幾圈,串珠糾纏著黑色手繩,卡住了那顆六芒星。


    粉白色的。


    當初許諾諾給牧寧池過生日,是為了哄他開心,好和他提條件。她對這個男人沒有任何好感,故意選了自己最喜歡的粉白色。


    算是一種無力又無聲的抗爭。


    她覺得這樣一來,男人就是收下了也不會戴。可牧寧池不但戴了,甚至還在上麵加了一道防磨損的塗層……


    六芒星被牧寧池極輕極緩地慢慢撥開。


    許諾諾低低看著。


    她有點後悔,不是因為害怕後悔,而是突然想起眼前的牧寧池雖然混蛋,可卻是這個混蛋命人把她從古堡救了出來……


    他救了她的命,不止一次!她卻連他的手機號都不願意存。


    牧寧池沒有感受過親情,也沒有父母疼愛,他大概永遠都不會理解親人之間的羈絆不是簡單的供養。


    也許她不該那樣和他說話,就像個忘恩負義的混蛋。


    “池叔叔,對不起。”


    許諾諾趕在牧寧池下一步動作之前,十分誠懇地和他道了歉。


    抬眸見牧寧池隻盯著她的手機看,沒有什麽反應。隨即便點亮屏幕,在牧寧池的注視下,把他的號碼存了進去。


    通訊錄裏的聯係人依舊隻有三個,少了伊萬,許諾諾下意識呢喃。


    “伊萬的號碼怎麽不見了?”


    沉默半天的牧寧池終於開了口,“被我刪了。”


    “為什麽?”


    牧寧池低睨著許諾諾手機通訊錄裏的“池叔叔”,略略滿意了些。


    “讓你去上學,沒讓你去談戀愛,男同學的電話,一個都不許存!”


    許諾諾和伊萬不熟,本也無意存他的號碼,可他覺得牧寧池管得實在太寬了,沒忍住憤懣衝著他抱怨。


    “這世間不是男人就是女人,班裏除了女同學就是男同學,存個號碼方便聯係!文靜喜歡伊萬,在追求他,我怎麽可能和他談戀愛?”


    “那可不一定。”


    牧寧池起身,從醫藥箱裏拿出梅賽德一早就命人帶來的特效藥膏,捏著棉簽輕輕地給許諾諾抹上。


    “你朋友追求他,他沒有答應。但他很關心你,你也很在意他,遇到危險……隻給他打了電話。”


    牧寧池抹藥的動作略略停頓住,剛平靜不到一分鍾的眼底再一次起了情緒。


    “許諾諾,如果你那個求助電話打給我,省了我尋人調查的時間,你還在其哈的時候我就能把你救迴來。可你卻選擇……打給一個廢物!”


    這一趟救援,如果不是開羅恰好在古堡出任務,就算他晝夜不歇地趕到赤沙,許諾諾也已經被白玨的客人給……


    牧寧池眉心一擰,手指力度驀然加重,疼得許諾諾皺著眉一連“嘶”了好幾聲。


    這哪裏是在幫她塗藥,明明就是借故折磨她!


    許諾諾神色不滿地偏臉躲開。


    “我當時在汽車後備箱,手臂往後背,連同腳一起被綁起來了,就像這樣。”


    許諾諾掀開被子,忍著傷痛十分艱難地給牧寧池演示了一遍。


    繼續解釋道:“這樣根本沒辦法撥號,伊萬電話打過來,沒來得及接就掛了,我趕在屏幕燈熄滅之前用臉按的迴撥鍵。”


    牧寧池望著許諾諾滑稽又可愛,並試圖得到他理解的小模樣,裝作不太相信的樣子,冷冰冰地問了句。


    “是嗎?那如果你當時可以撥號,你會打給誰?”


    “當然是……”


    許諾諾有些愣神,如果迴到那一日,可以打電話求助的話,她當然是選擇——


    “報警。”


    牧寧池顯然對她的這個迴答很不滿意,那點兒剛剛升騰起,還沒顯露出來的的絲縷愉悅霎時便消散無蹤。


    他將藥膏塞進許諾諾手心。


    “自己塗。”


    她巴不得!


    許諾諾直接略過牧寧池陰鬱深沉的臉,心情愉快地捏著小藥瓶,強忍住腳底水泡破裂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跑至梳妝台前。


    瑩潤的藥膏被她輕柔又小心地塗抹在臉頰的傷口上。


    薩麗娜給她檢查身體時,曾和她說隊醫有種特製的藥膏,既能治傷還能避免留疤。


    應該就是這個!


    許諾諾害怕留疤毀容,就連唇角最細小的部分也沒有放過。


    透過鏡子的反光,她可以看到床邊的牧寧池,身上穿了件蓬鬆的純白色浴袍,慵懶地枕著雙臂,靠在床頭睨她。


    按理說牧寧池急匆匆地從國外迴來,一定還有沒完成的事,那他怎麽沒走?


    就為了質問她的手機?


    再想到昨天在直升機休息室那個溫柔纏綿的吻,許諾諾塗藥的動作驀地僵停住,她似是有些恍然大悟,卻又難以置信。


    放下藥瓶,機械般地轉過身子。


    有一扇落地窗沒關,狹著道縫,外麵有海風輕輕吹過,將窗簾吹得揚起,再落下。


    房內的光線變得忽明忽暗。


    許諾諾望著床上還在生悶氣的男人,努力調整好唿吸,大著膽子出聲。


    “池叔叔,你為什麽要救我,是不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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