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英顯然也想到了這點,頓時麵如土色,他不甘心地一把抓起李大夫的衣領,道:“湛家待你不薄,你竟做出如此有違天和之事,快說,究竟是怎麽迴事?”。


    李大夫約莫六十餘歲,胡須花白,隻見他一臉從容地說道:“若非夫人,老朽這把骨頭早就喂了狗。她嫁到湛家這麽多年,受的欺淩和冷落實在太多了。當年她算準了徐妙雯分娩的時間,便服下一劑催產藥,又趁著老朽來府上接生的機會,將兩個幾乎同時落地的嬰孩做了調換”。


    俗話說,莫欺他人善。湛英和徐夫人這些年來,對崔夫人的所作所為,的確令人不齒,如今遭受這般慘烈的報複,也算是罪有應得了。


    湛英聞言,勃然大怒,直接一腳將李大夫踹倒在地,崔夫人見狀,厲聲叫道:“住手,湛英,換子是我的決定。當初決定調換孩子的時候,我隻是單純地覺得,這個孩子跟在徐妙雯身邊,定會比跟在我這個被受冷落多年的人身邊強許多。倘若當初你不是偏心到了極致,但凡能給我這個正妻半分顏麵,我又何苦出此下策,將自己的親生孩兒送到這個賤人膝下撫養?這一切,都是你們咎由自取的結果”。


    癱倒在一旁的徐夫人聽了這話,忽然發瘋地叫道:“你才是賤人,明明是你自己的兒子死了,如今卻想要奪走我的兒子。來人啊,將這個胡說八道的瘋子給我扔出去”。


    崔夫人哈哈大笑道:“湛方不能吃榛子,不是嗎?”,她向人群中招了招手,“譽兒,你過來”,又看了湛鸞一眼,道:“湛小姐應該還記得上次一定要譽兒吃下榛子花生酥的事情吧,他打小就喜歡你,對你幾乎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可那日你把他逼到那個份兒上,他還是不肯吃,對不對?”。


    湛鸞渾身一顫,徐夫人眼中的絕望更甚,隻聽她說道:“不是因為他不想吃,是他真的不能吃,若真吃了,他便會渾身浮腫,唿吸困難,說不定連命都沒了。哦,對了,我記得方兒幼時也曾犯過這樣的毛病,真是兇險得緊。大夫檢查後才說,他今後不可再食用榛子了,徐妙雯,我沒記錯吧”。


    徐夫人自然清楚地記得,當時湛方發病時的模樣和症狀,與崔譽的情況一般無二,彼時醫治的大夫還有些納悶地問過自己,她是不是也對榛子過敏?因為這種病大多遺傳自父母,可是徐夫人自己卻不曾如此,為保險起見,她還將徐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仔仔細細地篩了一遍,確實沒有。


    誰曾想,湛方竟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而是崔氏的血脈,那不能吃榛子的毛病便是鐵的事實,再無半分虛假。恍惚間,她突然想起,當年湛方病危時,崔蕪三天三夜都未曾合眼,一直在佛堂誦經,為湛方祈福,滿臉的驚惶和焦急,看似做不得假,原來竟是如此。想到這裏,徐夫人隻覺眼前一黑,頓時昏厥過去。


    女帝看著眼前的情景,心底長歎了一口氣,果然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天道從不欺人,卻也不任人欺。但眼前畢竟是臣子的家事,外人終究不好插手,她站了起來,剛準備離席,隻聽見“噗通”一聲,崔夫人又跪倒在地,冷靜地說道:“臣婦狀告皇城軍統領湛英,謀殺親子湛懷,手段極其殘忍慘烈,喪心病狂,此乃人命關天的大事,還望陛下下旨徹查”。


    此言一出,舉座震驚,一片嘩然之聲,虎毒不食子,湛英平時看起來雖然有些嚴厲,但總算端方雅正,怎麽可能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莫不是崔夫人得了失心瘋,或者是心存不滿,故意行汙蔑之舉?


    “你個賤人休得在禦前胡言亂語,方才還承認了自己的惡行,害得妙雯母子骨肉分離。似你這般狠毒之人,竟也配在陛下跟前說話。左右都是死人嗎?還不趕緊將這個賤人拖下去”,湛英惡狠狠地看著她,厲聲喝道。


    眾多驚疑不定的目光落在崔夫人的身上,她也不在意,隻是輕聲吩咐崔嬤嬤拿出一個布包,裏麵有一件男子的衣袍,有眼尖的人見了,不由“咦”了一聲,這分明是一件戰袍。


    “陛下應該還記得這件衣衫,當日蘇賊發起叛亂,我們家老爺前去救駕的時候,穿得就是這身,這還是他最寵愛的女人親手做的呢”,崔夫人掩嘴笑道。


    女帝定睛看了看,的確眼熟,與那日所見倒是一般無二,便點了點頭。


    皇帝一點頭,眾人的眼光就起了變化,崔夫人不緊不慢地拿起衣袍,湊在鼻尖聞了聞,道:“還真是這個味道”,然後又從袖中取出一個精致小巧的鐵盒,打開之後,走到刑部提督馮銘章的跟前站定,雙手一伸,說道:“馮提督,你聞聞,這衣袍上的香味和盒子裏的,是不是一樣的?”。


    馮銘章看了女帝一眼,隻見她點了點頭,便接了過來,細聞之下兩種香味果然一般無二,為保險起見,馮大人特地讓在場的不少人也分辨了一下,確係同一種味道無疑。


    崔夫人見眾人已經信了七分,這才繼續開口道:“陛下,各位大人,這盒香脂是我兒湛懷親手調製的,世間僅此兩盒,一盒在上月臣婦生辰的時候,送給了我,在場的湛府眾多奴仆皆可作證”。畢竟是養了十幾年的兒子,即使不是親生的,但總歸有了幾分感情,是以,崔夫人稱唿湛懷為我兒,倒也有幾分真心。


    東煌以女子治國,男子地位相對較低,大多數男子成婚後隻能在家相妻教子,是以無論男女皆喜好香脂釵環之類的物品,曾經有好幾位製香大師便是男子,因而說香脂是東煌國人的日常必備物品,也是不遑多讓的。


    湛懷擅長製香,乃個中高手,眾人皆知。湛鸞慘白著臉,想起那日的情景,大哥確實送了一盒香脂給夫人,她記得那香味真是好聞,比雲蒼城內最有名的胭脂鋪子都要好上許多,女兒家愛美,她還曾向大哥索要,大哥笑笑說,另外一盒是要送給很重要的人,當時湛鸞還以為他有了心上人,如今看來……。


    “另一盒他本來是想送給他父親的……”,崔夫人一字一句地說道。


    蕭簡聽到這裏,緩緩低垂下眼眸,子不知父,父不知子,大抵真的是一件很其悲哀的事情。


    崔夫人轉過身,道:“嬤嬤,再去把鍾老請過來吧”。


    此時,徐夫人剛剛醒轉,聽了這話,不由發瘋似地喊道:“你這個毒婦,你還想做什麽?”。


    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崔夫人幽幽地說道:“難道你不希望找到殺害你親生兒子的兇手?”,徐夫人聞言,微微發怔,臉色愈發蒼白,像是想起了什麽,她捂著嘴,看向湛英的眼神逐漸有了變化……。


    崔夫人走到女帝跟前,跪倒在地,又磕了三個頭,道:“陛下,鍾老是刑部的仵作,馮大人是認識的”。


    馮銘章點了點頭,道:“不錯,鍾老在刑部當仵作已近三十餘年,在勘驗屍體方麵確有獨到之處”。隻是鍾老一生未娶,終日與死人打交道,脾氣古怪得緊,怎肯出手幫助崔夫人?當然這是他心中所想,自是不敢說出來。


    鍾老年約花甲之齡,身形瘦削,目光矍鑠,隻見他跪倒在地,行了叩拜大禮後,女帝虛空一扶,道了聲免禮。


    站起身來,鍾老開口說道:“啟奏陛下,下官仔細查驗過湛懷的屍身,從脊椎骨和頸部的扭曲程度來看,他應該是背對著兇手的時候,突然遇害的。當時兇手走到他的身後,揮刀直接砍掉他大半個肩膀 ”,崔夫人聽到這裏,猛地閉上了眼睛。徐夫人麵色慘白如紙,又幾近昏厥過去。


    現場一片死寂,隻聽鍾老繼續說道:“而後,正好借著這股力道,將湛懷反身推向兇手,他受了重傷,自然無法站立,又與兇手的身高相若,他的雙手就緊緊抓住了兇手的胳膊,就像是這樣……”,他按照方才所說的描述,現場做了演練。


    熟悉的人都知道,湛懷與湛英的身高相近,看了鍾老的動作,眾人不由有些驚疑不定。“身高與我大哥相仿的人這麽多,你可別胡說八道”,湛鸞壯著膽子說道。


    鍾老冷笑兩聲,道:“湛懷是武將,他那日穿著戰甲,若非如此,他的身子早就被劈成兩半了”。習武之人的警覺性本就遠勝於常人,湛懷的傷,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近距離殺傷,能讓一個隨時處於警覺狀態的軍人,無聲無息地被人殺了,那麽這個兇手,一定是他極為熟悉或者親密的人,才讓他毫無防備。


    “還有,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這件衣袍的手臂內側部位,剛好就留有這種香脂的味道,而這個位置恰巧就是方才下官所說的,湛懷受傷後,反身抓住兇手的位置”。鍾老沉聲又道,“據下官猜測,湛懷應該是正從懷中掏出香脂盒子的時候,不慎沾染上的,而後他突然被殺,手上的香脂又被沾染在了兇手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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