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童高亢刺耳的哭聲好似能將整個明都城叫醒,君卿捂住耳朵想喝止,還不等她開口,隨著不輕不重“閉嘴”兩個字響起,那哭聲戛然而止。


    眾人循聲望去,蒙蒙霧氣中有人朝他們走了過來,待看清來人是誰,陸景奇發瘋似的朝那人衝了過去。


    君卿想上前幫忙,被陸景凡攔住了。


    陸景奇在距阿寧還有三步遠時停了下來,他的右拳高舉著,直到阿寧目不斜視的從他身邊走過,他的拳頭都沒敢落下,他甚至都不敢抬頭看她。


    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他刺了她一劍,她毀了他的劍;第二次見麵,他傷了她的掌櫃,她迴了他一身的噬魂針,他為了保命不得不接受他母妃的靈根。


    以為繼承了母親所有榮耀的他第三次見到阿寧,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做了什麽,他母親曾經引以為傲的東西就徹底離他而去了。


    第四次見麵,陸景奇一直期待著這一天,他無數次幻想這一幕,他衝到她麵前,無所畏懼的揮拳打向她,哪怕打不到她,哪怕他隨時會粉身碎骨,可他敢於向強權揮拳的精神還是會讓後人稱頌。


    可他沒想到,他竟然不敢朝她揮拳,他早就意識到了,如果他沒有去招惹她,他就還是最受寵的十皇子,他母妃還是無限榮寵的千貴妃,他就不會走上不歸路,他就不會失去一切!


    他怕了,所以他不敢再在她麵前造次,他甚至不敢抬頭看她一眼。


    阿寧無視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她徑直走到陸景凡麵前,開口說道:“我要見千無忌。”


    陸景凡飛快打量了阿寧一番,“隨我來。”


    兩個人去了天牢,君卿強烈要求要留下來盯著陸景奇一家,免得他們又搞什麽幺蛾子。


    幾個月不見,千無忌頭發白了一大半,牢裏夥食應該不錯,他比之前胖了一些。


    千無忌被獄卒從睡夢中叫醒,他下意識的抱怨了幾句,等眼睛完全睜開看清門口站著的是阿寧時,他一拉被子把自己蒙在了裏麵,嘴裏還念叨著;“我在做夢,我在做夢……”


    阿寧懶得廢話,她對一旁有些尷尬的獄卒說道:“去井裏打桶水來。”


    “是……”


    “我醒了,我醒了!”


    千無忌趕緊揭開被子下床,就怕晚了被按進涼水裏,這大冬天大晚上的,他這種糟老頭子可遭不住。


    “小城主您坐,”千無忌殷勤的擦完凳子,轉頭又準備倒水,“這裏條件簡陋,不能為小城主奉上上好的茶水,隻能委屈小城主……”


    阿寧直接開門見山問他:“你當年從唐家帶走了幾個孩子?”


    千無忌倒水的動作一頓,隨即他擠出討好的笑,“小城主,當年那八十個孩子都是千無恆選的,我也是奉命行事,您……”


    “你也知道千無恆也在這裏,我為什麽來問你,而不是去問他?”


    把千無忌想問的問題還給千無忌,讓他瞎猜去吧。


    千無忌一通胡思亂想後問道:“對我有什麽好處?”


    阿寧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問他:“你想出去跟著千家一起毀滅?”


    千無忌內心還存著點兒驕傲:“千家老祖宗好幾位成了仙,他們不會不管子孫後代。”


    “我不知道你們千家有幾位成了仙的老祖宗,但有一位已經被我拿去祭了萬惡生,就在綠鬆原,你知道的,”阿寧轉身往外走,“那裏以前叫馬蹄穀。”


    千無忌震驚不已,但他很快就做出反應,他一臉諂媚的追上阿寧,“小城主您別走呀,那些事都過去十多年了,您得容我迴想迴想呀!”


    阿寧停了下來,看著姿態足夠低的千無忌,問:“想起來了嗎?”


    千無忌馬上換了嚴肅認真的表情:“想起來了,當時隻選了唐家的女娃娃,我去領人的時候有個小子非要跟著一起走,千無恆的人因為那小子的年紀對不上不同意一起帶上,我就故意跟他唱反調把男娃娃也帶了迴去。”


    “那個小男孩什麽來曆?”


    千無忌仔細迴憶一番後說道:“聽說是薛碧成親後迴薑州省親時,她的馬夫在半路上撿的。這馬夫不能生養,他就把這孩子留在身邊,說是以後好給他養老。”


    “他比唐家少主大一歲?”


    千無忌掐著手指算了算才迴道:“大確實是大,但具體大多少就不確定了,他不符合我們的條件,所以我們當時沒有細查。”


    “你對夏州城外那座皇陵了解多少?”


    一聽到皇陵,千無忌臉色都變了,他又是擺手又是搖頭,心急的為自己辯解:“那些嬰靈不是我搞的,都是千無恆搞的!”


    阿寧麵無表情的臉一下子冷了下來:“我不想聽廢話。”


    千無忌趕緊改口說道:“千無恆知道唐優一直想換個能當家主的命,於是他就讓人找上他,還告訴了他易命術。您也知道,易命術需要兇煞氣,千無恆就順勢把長期積攢下的嬰靈給了唐優。”


    “你的意思是,千無恆隻是想解決已經成為隱患的嬰靈?”


    千無忌忙說道:“我知道您知道我們知道皇陵下麵的事情,但那個地方跟杜家的情況有點兒像,沒有守陵人允許,誰也進不了皇陵,不進皇陵,就到不了更底下。我們不是不想搞事情,是真的搞不了。”


    阿寧注意到他用的是允許,這個詞用在這裏很微妙,“你們沒辦法搞定守陵人?”


    千無忌直搖頭,搖的臉上的肉都在抖,看得阿寧眼睛疼,氣得她說話都有幾分氣急敗壞的味道:“說人話。”


    “我們不知道守陵人是誰,而且有傳聞,守陵人也是同道中人,”千無忌抓了抓被頭發搔癢的下巴,有些無奈的說:“您想呀,都兩千多年了,就算當初是一個人,這麽久了,他們早就成了一個大家族。”


    阿寧懂了,他們不是怕對方,他們單純就是找不到人而已,要是被他們找到了,再龐大的家族也能滅幹淨。


    “你們不懷疑唐家的理由是什麽?”阿寧不信他們沒懷疑過,他們肯定試探過。


    千無忌撇了撇嘴,“他們也進不去,他們不是裝的,他們比我們更想進去。”


    阿寧心裏有了答案,唐家人進不去,唐憂卻被關進了那座皇陵,唯一的可能就是薛碧。


    換句話說,薛家人就是守陵人,所以薛碧知道皇陵的存在是為了複活夏時斐,薛碧甚至知曉了具體時間。


    如果不是她的兒子天生資質差,她兒子生下來就是夏時斐,任何人的質疑都沒用,她守陵人的身份就是她兒子身份最好的證明。


    想到這裏,阿寧冒出一個想法:“你們當年為什麽要殺薛家那位少年家主?”


    這些事在暗閣的密檔裏有記載,不過阿寧想聽聽當事人的說法,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


    千無忌露出苦笑:“那都是上一輩人的事,我也是聽說,好像是薛碧的祖父一直想做家主,但老家主覺得他的人品不過關。後來他找上我們,主動提出要跟我們裏應外合殺了小家主,他還保證隻要我們助他登上家主之位,他就告訴我們一個驚天大秘密。”


    阿寧嗬了一聲:“然後他就帶著他的驚天大秘密魂飛魄散了?”


    千無忌也不知道該迴個什麽表情,“他心急催促的時候自己喊出來了,小家主一聽他要泄密,就跟他同歸於盡了。明明是他把事情搞砸了,結果卻要我們千家背黑鍋,我們半分好處沒撈到,最後也就不摻和他們薛家的爛事了。”


    阿寧捋了捋思路,發現沒問題問千無忌了,她決定迴不夜城,陸景凡跟著她一起離開了千無忌的牢房。


    一路無言,天牢大門就在眼前,陸景凡終於說話了:“你為什麽不問千無恆?”


    “千無恆不會對我說實話,”阿寧轉頭看向陸景凡,笑著說道:“一無所有的千無忌隻想活著,依然抱有幻想的千無恆會有選擇的配合你們,但他不會對我有問必答。”


    兩個人走出天牢,朝陽已經從地平線探出頭。


    “需要我做什麽?”


    阿寧收起青銅鏡,看向問她的陸景凡,說道:“我懷疑唐夫人要讓她兒子當皇帝。”


    陸景凡迴頭看身後的天牢,“你覺得裏麵那位唐家主知道這件事嗎?”


    “無緣無故誰會進天牢。”


    留下這麽一句話,阿寧迴了不夜城,陸景凡輕笑一聲,他讓吳淵迴去跟君卿說一聲,他要去宮裏辦點兒事。


    阿寧迴到不夜城才知道,她哥不在家,於是她去了九方司。


    今天負責當值的司長還沒來,當值的小吏並不認識阿寧,所以他不肯通知任何一位司長。


    阿寧沒有為難他,她走出九方司在斜對麵的小攤點了一碗麵,她打算邊吃邊等。


    “小城主,您怎麽迴來了?”


    良策迴中樞院時途經九方司,看到坐在麵攤前的阿寧,他還挺意外,小城主走的時候不是說要去救人嗎,人救出來了?


    “我要去典獄司查些事情,我哥不在,我得去九方司拿令牌,”阿寧朝他招手,“你要不要也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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