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麽妥協,”陰華緩緩站起身,她看著天上洶湧翻騰的烏雲笑著說道:“原來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豪賭。”


    “什麽意思?”


    陰華沒解釋,她朝著下方喊道:“馬上要下雨了,再不上去會被雷劈死的。”


    她隻管喊,喊完之後就轉身走了。


    慕清越看著越壓越低的烏雲,心裏的不安促使他急忙跳下去跑到衛瑋身邊,然後二話不說拽著衛瑋就往坡上跑。


    主子都被拽走了,親衛當然也不留了。至於還在吵吵的幾個人,他們愛死不死。


    聽到蛇娘娘喊話的村民們從自家屋子裏出來,紛紛腳步匆匆的去追已經快到坡頂的蛇娘娘。


    黑沉沉的烏雲很快就鋪滿了整片天空,然後越壓越低,好似一伸手就能摸到。


    遮天蔽日的烏雲裏忽明忽暗,沉悶的雷聲混合著鬼哭狼嚎般的狂風怒吼,明明是正午時分,卻宛如午夜。此情此景,著實把百姓們嚇得不輕。


    欒大人滿頭大汗的找到陰華,他想問問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是天災還是人禍?


    陰華覺得跟他解釋那麽多也沒意義,所以她隻是說道:“這雷估計要到午夜子時才會落下,到時候場麵隻會更嚇人。百姓們不經嚇,大人還是帶著他們先走吧。等這件事過了,他們想迴來再迴來。”


    本來跟著欒大人一起迴來的是各家各戶的年輕男人,要走也算不上麻煩。


    之前不肯離開的那一小部分人,他們還是不想走,不過欒大人這次沒同意。


    不管這一次是天災還是人禍,事情過了之後這裏還能不能居住不說,百姓們還願不願意迴來還是一迴事,將他們留在這裏,欒大人實在不放心。


    欒大人還想勸陸景非他們也跟著先離開,不過幾個人都拒絕了。陸景非和慕清越是為了等阿寧,雲海他們是為了看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三個人已經談論半天了,他們雖然依然想不明白阿寧之前讓他們布下的那些法陣是怎麽個用法,但他們一致認為,現在出現的異樣和那些法陣脫不了幹係。


    至於會不會有危險,他們才不擔心。陸景非都沒有被強製驅離這裏,說明這裏根本不危險。


    蛇娘娘都說了,嚇人而已。


    威武軍那幾位將領湊在一起討論了半天,然後少數服從多數,他們決定也不走。他們要留在這裏,衛瑋當然也不肯走。


    晚上誰也沒有睡,大家都在等。


    陰華雖然知道大概的結果,但她也想親眼見識一番隻存在於傳說和古籍中的那種神秘又強悍的法陣。


    為了更好的看到法陣裏的情況,陰華選擇坐在距離坡沿三丈外看。幾個人擠在陰華身邊,因為他們覺得這樣心裏更踏實。


    至於威武軍那邊,還是那句話,懶得搭理他們。


    烏雲裏醞釀已久的雷提前落下,聲音倒是不算大,不過大地的震動非常明顯。威武軍裏有膽子小的人,被震得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


    大地的顫抖還在持續,更可怕的一幕出現了。


    伴隨著淒厲刺耳的鬼哭狼嚎聲,無數道人影以正常人絕不會有的扭曲姿態瘋了似的衝擊著看不見的牆,一張張詭異猙獰的臉不停的在眾人眼前閃過。


    越來越多的人尖叫著想要遠離這些可怕的東西,就算膽子大些的人也轉身要跑,因為他們擔心可怕的東西隨時會衝破禁錮,將他們生吞活剝了。


    威武軍的五位將領誰也沒動,他們不是不怕,他們就是不想在衛瑋麵前示弱。


    真的要感謝他們五個人的這份倔強,他們竟然見到了他們心心念念的侯爺,隻是侯爺現在的模樣已經不是狼狽兩個字就能完全形容。


    劉朗渾身是血,除了無數道閃電不間斷的落在身上,他的身上還遍布著嬰兒拳頭大小的骷髏頭。這些骷髏頭不停啃食著劉朗的骨與肉,似乎是要將他分食幹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滿地打滾的劉朗身上,反而是劉朗最先注意到朝這邊走過來的人。


    元寶最先嗅到血腥味,他轉身查看的同時將三個人護在了身後。


    來的是一位年輕的姑娘,隨著她越走越近,血腥味也越來越濃重。除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還有刺耳的嬰兒啼哭聲。


    元寶看向姑娘右手,哭聲就是從她手裏倒提著的嬰兒嘴裏發出的。這個孩子渾身皺巴巴血淋淋的,看樣子應該離開母親的肚子不久。


    看清來人是誰,又看清她手裏的東西後,陰華震驚的喊道:“未然,你要幹嘛?!”


    未然一邊揚手將手裏的嬰兒丟進天雷暴虐的法陣裏,一邊一臉正經認真的迴道:“劉正青重傷,他不僅霸占了劉朗孫子的身體、吃了小孩子的魂魄用於給自己治傷,他還打算借著小孩子的身體逃避天懲。我這麽心善,遇到這種不公之事我當然要管。”


    陰華很想迴她一句:鬼都不信你的鬼話!


    這裏的其他人不清楚,陰華卻知道,未然生前是一位公主,邱百國的康懿公主。


    始終質疑真神教教義的康懿公主,被她的父王親手殺死,她本應該是第一個被獻祭的亡魂,結果她成功逃了出來。


    未然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了不夜城城主,她被城主帶迴了不夜城,後來成了季風的徒弟。


    沒錯,就是中樞院衛首季風,未然就是他迄今為止唯一的徒弟。


    不夜城有個傳統的毛病,那就是護短。不管季風嘴上對自己的小徒弟如何的嫌棄,但這不妨礙他這個師父做的相當稱職。


    陰華很清楚未然沒有重傷劉正青的本事,可她師父有這個本事。陰華擔心這是季風幹出來的事,而季風也確實能幹出這種事。


    未然看出了陰華的擔憂,她口吻嚴肅的解釋道:“這件事是小城主吩咐我辦的,劉正青的魂也是小城主封在那具身體裏的,小城主還叮囑我一定要把事情辦圓滿。小城主還說,事情辦完了,我可以留在這裏觀摩法陣。”


    所以,小城主因為劉朗的出爾反爾,改變主意要對劉氏全族公事公辦?


    既然未然是得到了小城主的準許,陰華也就不打算多管閑事。至於陸景非那裏,陰華決定什麽也不提了。


    未然緩步向前,陰華眼看她就要越過自己,陰華趕忙伸手將她一把拽到自己身邊。


    一臉茫然的未然轉過頭看著陰華,她似乎不明白陰華為什麽還要攔著她。


    陰華有些無奈的解釋道:“法陣是被小城主的魂力催動的,威力較之以往隻會更強,不能再近了,否則會被法陣外溢出的力量重創魂體。”


    未然點了點頭,然後她乖巧的站在陰華身邊沒有再往前。


    陰華看出未然的注意力不全在法陣本身,她知道她終究還是放不下。陰華正考慮要不要挑個話題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時,未然說話了:“請問哪一位是清風道長?”


    被點名的清風道長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他頂著壓力上前一步迴道:“我就是。”


    未然轉迴身,她從袖管裏取出一枚螢石遞到清風道長麵前,說道:“這是道長要找的一絲魂魄。”


    清風道長激動的想要伸手去拿,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他抬頭看著未然,謹慎的問道:“姑娘想讓我做什麽事?”


    “小城主說您擅長超度,我隻是想請道長幫我超度亡魂。”未然將手往前再伸了伸,語氣真誠的說道:“我師父說要多積攢功德,她會有來世的!”


    清風道長雙手顫抖的接過螢石,他一再設想他們再次見麵的場景,他想笑著和她說一句好久不見。結果除了哭,他什麽話都沒能說出口。


    很久之後,清風道長抹幹眼淚,他將那塊螢石小心翼翼貼身放在胸口。他用手按著那裏,長長舒了一口氣。他覺得,他終於找到家了。


    清風道長虔誠誦念著安撫靈魂的經文,星星點點的光點圍繞著他飛舞又升高,越來越高,高到似乎熄滅……


    直到最後一點光在空中消散,清風道長才停了下來。


    未然仰著頭看還在醞釀雷電的烏雲,她出神的喃喃說道:“極樂世界會是什麽樣子?”


    清風道長聲音嘶啞的說道:“我師父說,心無牽掛、了無遺憾才會入極樂。我送走過很多亡魂,我不知道他們要去的地方是什麽模樣,但我知道他們離開的時候是釋然的,是真真正正開心的。”


    未然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她突然笑了起來,她小聲嘀咕:“這樣呀,那我還是喜歡在地獄裏待著。好像,也不是地獄。”


    做為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陸景非和慕清越早就去歇著了。等他們睡了一覺再睜眼,周圍還是之前那種被閃電照亮的黑夜。


    威武軍已經全走了,連那幾個將領也受不了刺激跑了。


    他們親眼看著劉朗被閃電和骷髏頭吃幹嚼淨,他們還看到了老侯爺也是相同的結局。再不懂的人,看到這些也會悟出點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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