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院子和宋窈住的落秋院相隔不遠。


    內裏卻天差地別。


    庭院裏小橋流水假山奇石一應俱全。青石板鋪路,處處花團錦簇。


    看著竟比宋氏住的院子還氣派幾分。


    王氏一個寡母把一雙兒女拉扯大,又供陸湛讀書吃了不少苦頭。她簡直是窮怕了,如今好不容易揚眉吐氣,自然怎麽講究怎麽來。


    梳著團髻的丫鬟提著食盒魚貫而入。


    大大小小的碟子熱氣騰騰的擺滿了桌子。


    容娘束著手站在一旁,看著那寬闊的庭院,進退有度的奴仆,和香氣撲鼻的飯菜一時表情有些愣怔。


    她還清清楚楚的記得,王氏卑躬屈膝來家中借銀子的嘴臉。


    誰又能想到短短四年就發生了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先是爹娘因病雙亡,再是家中宅子土地被那黑心肝的舅母奪去。


    自己也淪落到寄人籬下的地步。


    王氏和陸思思用丫鬟奉上的熱巾子擦手,容娘見了便一步一步挪到了王氏身旁。


    她偷偷的看了一眼王氏,見她臉上沒有不悅的神色才小心的坐了下來。


    這一坐便心裏有了底。


    昨個宋窈帶來的嫁妝讓她在府中狠狠長了臉,說不嫉妒那是假的。


    容娘本還在擔心今日這桌子上沒了自己的位置,哪曾想王氏竟沒有冷落她的意思。


    她學著陸思思的樣子,用溫熱的棉巾擦了手,就見傳話的嬤嬤迴來。


    聽見宋窈馬上就要來院中伺候,容娘絞了絞手裏的帕子,緩緩吐出一口氣。


    自從宋窈迴院子後,王氏便捧著那對大金鐲子又摸又看,稀罕的不行。連下人抬著嫁妝箱子去庫房都得不錯眼的跟在後麵,要親眼看著庫房落了鎖才安心。


    見她如此,容娘鄙夷的同時又有些擔心。


    在入陸府的那一晚,容娘就隱晦的向王氏提過。


    她去借銀子時曾許諾,讓自己給陸湛做妻。


    哪怕已經不抱希望,可親耳聽見王氏理直氣壯的稱那隻是一句戲言時,容娘仍舊感到羞辱和憤恨。


    這個承諾讓她等了陸湛四年,父母臨死的時候還在念叨,哪是一句戲言就能打發得了的。


    宋窈大筆的嫁妝看似占了上風,但容娘看得出來,她心性高傲,不得陸湛歡心。


    而王氏潑辣也是個吃不得虧的,兩個強勢之人同在一個屋簷下,必定不會和平相處。


    這對她來說是一個機會。


    現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吹吹風,讓這把火燒起來。


    宋娘很快的穩定了心緒,耐心的在庫房外等待。


    瞧見王氏出來就立馬落了淚,小聲啜泣:“姨母可是生容娘的氣了?”


    “都怪我不該多嘴,可如今我無父無母,早把姨母視為生母一般。沈姨娘三番四次推脫,我實在心疼姨母才忍不住開口。再者……那沈姨娘若是真有心奉上嫁妝,何必兩次三番的隱瞞,又故意激怒姨母好就勢顯露一番。”


    “我知姨母心善聽不得這些,可我不忍姨母受她誆騙。就算看在湛哥哥的麵上,姨母仍需得提防一二。”


    王氏臉上果然露出幾分懷疑。


    “如今滿府上下皆知沈姨娘嫁妝豐厚有銀錢傍身。財帛動人心,府裏的奴才保不定要生出些旁的心思鬧的家宅不寧。容娘雖愚笨,卻始終感念當初身陷囹圄孤身一人時是姨母您伸出了援手,心底隻盼伯母事事順遂才好。”


    王氏臉上還沒落的喜意倏然冷了下去,顯然容娘的話說到了她的心裏。


    那人本就難以管束,如今仗著這些嫁妝更是得意忘形。


    容娘說的有理,她得好好想想,須得給新進府的姨娘立立規矩,也讓那些伺候之人睜大眼睛看看,誰才是這府中的主子。


    淨了手還等了一刻,人才姍姍來遲。


    “老夫人,沈姨娘到了。”


    門外的丫鬟喚了一聲,容娘抬頭,望向外麵拾階而上的宋窈。


    宋窈臉色顯而易見的差,麵色煞白,眼下一團烏青用了厚重的脂粉也遮蓋不住,隻有嘴唇上鮮紅的口脂勉強有了幾分氣色。


    幾個繡墩已經有主,伺候的婆子也沒有再添置的意思。


    宋窈站在一旁,目光對上容娘時,卻見她微微一笑。


    帶了些挑釁。


    陸湛一夜未歸本就讓宋窈滿腔的委屈和怒氣無處發泄,又覺得隨意一個阿貓阿狗也能欺負到頭上來更覺不平。


    王氏昨個剛收了兩個金鐲子,哪會這麽快就來找自己的不痛快。定是這小賤人說了什麽,讓王氏改了主意。


    宋窈勉強按耐下去發火的衝動看向穩穩坐著的容娘:“家宴豈能外人在場,容姑娘這般上躥下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陸府的正經姑娘。打秋風就打秋風,把自個兒當主子的還真是聞所未聞。”


    “你!”容娘察覺到旁邊下人偷偷打量的目光臉皮一熱,而後立刻眼中噙滿了淚水:“姨母——”


    王氏掀起眼皮看了宋窈一眼,見她伶牙俐齒心裏更加忌憚:“沈姨娘這是說的哪裏的哪裏話,容娘同思思為伴,自小一起長大,老身從未將她看做外人。”


    “倒是你,新妾入府,還需得好好學規矩。如此,便先從伺候長輩開始。”


    王氏話落,她身邊的劉嬤嬤便雙手遞來一雙長筷,示意宋窈接住。


    宋窈哪裏做過這種伺候人的事,放在侯府這些都是下人幹的活。


    她僵持著半晌沒有動作,王氏的臉色越發難看。容娘說的果然沒錯,這沈二姑娘還真仗著那點兒嫁妝抬起架子來了。


    “沈姨娘為何不接筷?身為妾室,伺候老身本就是天經地義,祖宗定下來的規矩莫不是委屈了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望向宋窈。


    王氏表情不怒則威,聲音不大卻足以摧毀宋窈僅剩的那點兒驕傲。


    她這才真正感受到做妾與做妻之間的差別。


    王氏說的沒錯,這件事就算是拿到宋氏麵前說,她也會勸著自己忍著一些。


    這才新婚第二日,若是徹底撕破臉,得意的還是旁人。


    忍辱負重方有機會翻身。


    宋窈的眼神暗了暗,待她把整個陸府握在手裏,這老東西和那小賤人還不是隨意處置。


    想到這些,宋窈才克製住掀翻桌子的衝動接過筷子。


    先是給王氏夾了幾道小菜,小丫鬟又遞了小碗過來。


    原本熱氣騰騰的魚湯本來已經有些見涼,又讓人端迴去熱了一迴,現在放在桌上熱氣騰騰。


    舀的時候,也不知容娘是不是故意的,側著身子撞了宋窈一下。


    湯汁濺到宋窈的手背上,立時便紅了一片。


    還沒等宋窈發火,容娘已經愧疚萬分的道了歉。


    那些責罵的話就堵在了嗓子裏。


    王氏自始至終一聲不吭,像是沒看見一般,甚至催促宋窈動作快一些。


    那湯勺浸在湯碗也跟著發燙,宋窈站在一邊孤立無援,心底的難堪比手背上的灼傷更讓人難以忍受。


    整個屋子安靜了一瞬,陸思思開口想勸。


    突然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外麵有人通傳:“大人迴來了。”


    “湛哥哥迴來了!”容娘眼前一亮忍不住起身相迎。


    消失了一夜的陸湛終於在這時露了臉,他身穿官服長身玉立,眉眼雖有些態卻無礙俊美,站在那兒像是屋子都跟著亮堂了幾分。


    “湛哥哥——”


    “夫君——”


    兩道聲音一同響起,容娘一瞬不瞬的望著陸湛,在聽見另一道聲音時眼底忍不住流露出嫉恨。


    宋窈隻覺僵冷的身子終於迴暖,她毫不猶豫的放下手裏的碗。袖口往下露出手背上的燙傷,企圖陸湛能看見。


    “湛兒,你的手怎麽了?!”王氏一改方才刁難人的刻薄模樣,滿眼擔憂。


    “無妨。”陸湛語氣平淡,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王氏知道他的性子,不敢說多了再惹他不快。


    趕緊吩咐下人添置碗筷:“正好,你既來了,快坐下陪母親一道用膳。”


    陸湛的目光堪堪停留在宋窈身上。


    她穿了顏色莊重的裙子,頭發也全部挽了起來,再沒像少女一般散著辮子。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她的身上,竟讓陸湛少見的恍惚了一瞬。但他很快的迴過神,語氣聽不出情緒:“兒子同宋姨娘有話要說,就不陪母親用膳了。”


    明明陸湛的語氣毫無波瀾,落在宋窈耳朵裏卻如同仙樂一般。


    她急迫的想要離開這個令她難堪羞恥的地方,而陸湛的出現無疑幫了她一把。


    這讓宋窈備感煎熬的那顆心好受了一些。


    她在王氏和容娘難看的臉色下,跟著陸湛離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


    “夫君——”宋窈試探的喚他,長長的袖擺幾次欲與陸湛的衣擺相觸都被對方避開。


    宋窈卻毫不在意。她隻當陸湛迴府連官服都來不及換下,就來王氏的院子替她解圍。


    迴了落霞院,宋窈忙不迭的讓四喜泡茶。


    陸湛卻看了眼那大紅的喜字冷了神色,沒有拐彎抹角開口便道:“若想在陸府呆下去,就收起你那些小聰明。我說過的,不要再打沈嬌嬌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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