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窈把身上的披風裹緊了一些,甚至把半張臉都縮了進去。


    宋氏的一句無心的抱怨就惹的薑肆懷恨在心,差點要了她的命。


    若是他知道了沈嬌嬌落水的原因,自己怕是也活不成了。


    宋窈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沈嬌嬌與她落水的時候,並沒有旁人站在一起。因為害怕,趙雲意等人早已躲在了幾步開外的涼亭裏麵,根本看不真切。


    而且趙雲意甚至以為是水鬼抓走了她們。


    池邊濕滑,沈嬌嬌眼盲。


    她自己站立不穩落進池中。


    而她隻不過想著搭救一把,卻沒料到一並掉進水裏。


    幾個唿吸之間,宋窈已經想好了說辭。


    她抬頭看向薑肆,睫毛控製不住的顫了顫。


    此人睚眥必報,陰晴不定。與其等著他來問罪倒不如反其道而行賭上一把。


    “英王殿下……”


    宋窈咬了咬嘴唇,慢慢的站起了身。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可寬大的裙擺下,兩隻腿仍不自覺的發著抖。


    果然薑肆抬起了頭,他的眼睛漫不經心的掃過宋窈,用幹淨的帕子一點一點擦幹淨沈嬌嬌臉上的水漬。語氣輕柔,就像打發阿貓阿狗:“沈姑娘慌什麽,馬上就到你了。”


    短短的一句話,直接把宋窈嚇破了膽。若不是死命的揪著裙子強撐,或許已經站不住了。


    薑肆果然想殺了她,甚至還想殺了王氏。


    這個瘋子!


    眼見薑肆已經動了殺心,她慌了神的看向陸湛,卻見他站在離沈嬌嬌幾步遠的位置,低垂著眼眸避開了她的目光。


    陸湛……


    宋窈張了張嘴,眼眶酸澀。


    一股強烈的不甘與憤恨灼燒著她的理智,讓她崩潰。


    明明在不久前,他們還肌膚相親過……


    見宋窈緊盯著陸湛,王氏的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薑肆的手段她是見過的,池邊那灘水漬,宋氏那雙沾滿了泥水的鞋子無不在表明所為之人的狠辣無情。


    宋窈在陸府溺亡,這筆賬很快就會算到自己頭上。


    王氏甚至做好以命相抵保全陸湛的準備,在看到宋窈想拖陸湛下水的時候恨不能衝上去狠狠的甩她兩個耳光。


    她孤身一人拉扯大一對兒女,早已把嘴皮子磨的比刀子還厲害。


    平日裏想著成為了宋府老夫人,收著性子唯恐丟了陸湛的臉麵。


    可現在事關生死,再也顧不得許多了。


    王氏冷笑一聲,擼起袖子破口大罵:“好不要臉的東西,說話就說話,盯著我兒看什麽?聽人說你是那宋姑娘新找迴來的妹妹,瞧著是個心思多的,那宋姑娘人美心善怎麽鬥得過。”


    她為了討好薑肆,幾乎要把沈嬌嬌捧上天。王氏越說越有理,突然想到什麽眼睛一亮:“要我說,宋姑娘怎麽會好端端的掉進水裏,定是與你脫不開幹係。”


    陸湛的冷漠本就讓宋窈心焦,王氏的嘲諷更是雪上加霜。


    宋窈淚睫於盈,怒火伴隨著恐懼絞著胸口幾乎讓她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看著王氏眼中閃過一絲狠意:“我與大姐姐乃是一母同胞血脈相連,斷不會做出手足相殘的事。王夫人如此心急的想把大姐姐的死因推卸在我身上,是不是心裏有鬼也未可知。”


    “我一個老婆子心裏能有什麽鬼,你再胡說八道信不信老娘撕爛你的嘴!”王氏氣的跳腳,從前院過來,她一眼就瞧見宋窈裹著個披風像沒有骨頭一般倒在陸湛的懷裏。好在陸湛沒有被她所惑,很快就把人推開。但即便如此,也成了王氏心裏的一根刺。


    顧念著人多眼雜,縱使心中不滿,王氏也生生的咽下了這個氣。


    隻等著有機會向宋氏說道說道。


    好好的一個黃花大閨女沒臉沒皮的往男人懷裏鑽算怎麽迴事?她隻見過樓裏的窯姐兒才有如此做派。


    現在那小賤人不知廉恥倒還罷了,還想倒打一耙把整個陸府拖下水。


    王氏就算是死,也不能讓她如願。


    她長的虎背熊腰,瞪著一雙三角眼往前走了兩步,作勢想打宋窈。


    好在半途被陸思思給拉住了。


    她急急的喚了聲娘,也不知說了什麽,還真讓王氏斂了點怒意。


    至於陸湛,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向她這邊看上一眼。


    王氏欺她辱她,都與他沒有半分關係。


    沈嬌嬌死了,連同他的心也一起死了。


    宋窈定定的看著他,一層薄紅如河水上漲蔓延到眼眶,她死死咬著牙卻還是逼不退眼中的熱意。


    原來人被巨大的難過兜頭覆滅,並不是瞬時的。那種痛意拆骨蝕心緩慢而煎熬,讓人反抗不得。


    宋窈心裏突然萌生了一個荒謬念頭。


    陸湛不愛她,那如果恨呢?


    她用手緩緩的摸了摸臉頰,神色已經冷靜了下來:“王夫人是否忘了,大姐姐與陸姑娘曾因為雙捧茶一事而互生怨懟,陸姑娘甚至燙傷過大姐姐。半個時辰前逼迫大姐姐作詩的也是陸姑娘。”


    “王夫人說我殺了大姐姐,倒不如先問問陸姑娘自己又做過什麽。”


    “我沒有害過她……我隻是想讓她作詩……是她自己說要招水鬼然後………”陸思思緊緊依靠著王氏,因為太過害怕語無倫次的啜泣起來:“是水鬼害的宋姑娘,不關我的事……”


    陸思思哭的太過厲害,以至於險些暈過去。她縮在王氏懷裏,一張小臉煞白。


    讓她作詩最多隻是想讓沈嬌嬌出醜,陸思思又哪裏會想到她會掉進水裏送了命。


    自己因為怕王氏動手而伸手阻攔,可那沈姑娘非但不感恩甚至還出言攀咬。


    陸思思抹了一把眼淚,牙齒氣的咯吱作響,徹底把宋窈給恨上了。


    眼看著王氏滿臉心疼安慰著陸思思,不欲再多說什麽。宋窈心裏感覺快意的同時還在不依不饒:“天子腳下朗朗乾坤,宋姑娘說這些子虛烏有的事不免可笑。”


    “若真是你為一己私欲傷了我大姐姐的性命,倒不如一命償一命來的幹脆。”


    宋窈說的每個字都在王氏的神經上蹦躂。


    她再也忍受不住放開了陸思思,黑著一張臉上前。掄起胳膊一耳光狠狠打在了宋窈的臉上。


    宋窈被打的一聲慘叫,下意識的偏了偏。她捂住臉,被打的位置疼的幾乎失去了知覺。


    王氏嘴裏還在罵罵咧咧,滿嘴的汙言直羞的趙雲意等人麵紅耳赤。


    她們隻知王氏的出身,卻沒見過她如此粗鄙的模樣。


    原本因著謫仙一般的陸湛,動了想討好王氏心思的貴女不由的心生退意。


    有這樣一個彪悍的婆婆,真嫁過去那才是自己找罪受。


    宋窈卻猛的抬起了頭,有些紅腫的臉上沒有淚痕,一雙眼睛卻幽亮的可怕。


    除了不甘和憤怒,眼底還有一種陷入瘋狂的恨意。


    這樣的宋窈讓王氏心生退意。


    “小賤人你看什……”王氏的話戛然而止,她沒料到看著身形纖弱的宋窈竟然會還手。


    感覺到臉上的麻意,王氏也動了肝火。


    旁邊的貴女們驚叫連連,眼睜睜看著宋窈與王氏扭打在一起。


    宋氏倒是想上前勸阻,隻是她稍稍一動便被薑肆的人鎖住了雙臂。


    薑肆想讓她跪著給沈嬌嬌賠罪。


    宋氏隻覺十分荒謬,天底下哪有父母給孩子下跪的道理?


    像是在迴應她的話,薑肆放下帕子俯下身子神情柔和的摸了摸沈嬌嬌的臉:“宋夫人不想跪便不跪罷,死了再跪也一樣。”


    “你想殺我?”宋氏一愣,怔怔的看向薑肆。卻驚恐的看見他輕輕的在沈嬌嬌的唇上落下一吻。


    他微眯雙眸,目光森然刺骨。唇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就像是從地底爬出的惡鬼:“宋夫人說錯了,本王想殺的不是你,而是你們。”


    “你為何……為何……”宋氏舌尖泛苦,看著雙眼緊閉的沈嬌嬌有些失神。


    她想問薑肆,為何明明知道沈嬌嬌不是宋窈還執意如此。


    “本王這一生所求所願皆為一人,無人為喬喬做主,本王便愛她護她。宋夫人,你虧欠喬喬太多,這筆債自然是要還的。”


    宋氏的眼睛陡然睜大,她啞著嗓子,再也說不出話來。


    宋窈手腕受過傷,又細皮嫩肉自然不是王氏的對手。


    幾下便被王氏製住手腳。


    她的臉頰被王氏抓破,頭發還扯掉了幾縷。而王氏也好不了多少,宋窈趁她不備,在她腰間狠狠咬了一口。


    王氏疼的直哆嗦,感覺肉都被宋窈咬下一塊。


    她舉目四望,正和元寶的小眼睛對上。


    王氏知道小狐狸很有靈性,下意識的就喊了一句:“元寶,給我咬死那個小賤人!”


    出乎王氏的意料,一向不搭理她的元寶竟然真飛奔而來,直衝宋窈而去。


    它唧唧叫著,叫聲不同於以往的歡快,反而帶著悲痛之意。


    宋窈在池中就吃足了元寶的苦頭,見它還想咬自己,哪有不躲的道理。


    這一閃一避,裹著的披風散開,元寶竟一口咬在了她的腰帶上。


    接著眾目睽睽之下,一個黃色的油紙包從宋窈的腰間掉了出來。


    東西一掉在地上,宋窈麵色大變伸手就想去搶。


    可元寶比她的動作更快,小狐狸一口叼起地上的東西就向亭中衝去。


    陸湛原本一片死寂的眼睛在看到跑過來的元寶時動了動。他伸出手想接住元寶卻見它陡然停了下來,甚至有些戒備的後退了兩步。


    小狐狸在恨自己。


    陸湛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沒有放下去。


    看著元寶皮毛之上鮮紅的傷口,他的心裏一空,陡然生出了幾分痛意:\"元寶......\"


    丟了東西的宋窈已經不管不顧的追了上來。


    她目眥欲裂,雙眼緊緊的盯著元寶嘴裏的那油紙包。


    因為太過慌亂,甚至還跌了一跤。


    看著歪著頭看向自己的元寶,宋窈麵露哀求。也不管小狐狸聽不聽得懂趴坐在地上朝它說道:“把東西還給我,求求你……”


    宋窈的卑微並沒有換來元寶的原諒。


    它抖著尾巴轉過身子,一步一步的上了石階,眼看著就要把東西交給薑肆。


    宋窈卻猛然爬了起來,在趙雲意的驚唿聲中,用手裏的發釵狠狠地朝元寶的背上紮去。


    眼看著就要殺死狐狸,宋窈的臉上露出了狂喜之意。然而有道影子比她更快,一直看著元寶的將軍察覺到危險,從薑肆的腿邊一躍而起直接撞飛了宋窈。


    將軍因為帶著些北匈狼族的血統,身形也比一般的狗大一些。


    薑肆用心養過,少說也有百十來斤。它這一撞宋窈哪裏受得住,扭曲著一張臉咳嗽一聲,嘴角竟溢出血來。


    元寶已經來到薑肆身邊,它伸出前爪搭在了薑肆的腿上,接著便把嘴裏的東西吐在了薑肆掌心。


    那油紙包被人裹了一層又一層,這才免去了被水打濕的結局。


    把東西送到,小狐狸親昵的蹭了蹭薑肆的手,隨著它的動作脖子上的小鈴鐺叮叮作響。


    鈴鐺做工精巧,上麵有個小小的陸字。


    元寶搖晃著腦袋,像是想把脖子間的項圈扯下來。


    它隻是一隻小狐狸沒有像人一樣細膩的感情。


    但它知道陸湛背叛了沈嬌嬌,他沒有救她。


    誰救了沈嬌嬌誰就是它的主人。


    察覺到元寶的意圖,薑肆伸出手指微微用力。它脖子上的鈴繩猛然脫落,小小的鈴鐺也在他的指尖便化為粉齏。


    見此情景,將軍“汪”的叫了一聲。


    它圍著元寶,矮下身子碰了碰它的頭。


    宋窈見東西已經落在了薑肆手裏,徹底死了心。


    明明是午後陽光正足,置身在烈日下,宋窈卻感覺渾身冷的厲害。


    她想喊,張嘴卻是嘶啞的氣聲,她想逃卻不知道逃向哪裏。宋窈絕望無助的瞪大眼睛,流著兩行淚眼睜睜的看著薑肆打開了紙包。


    直到裏麵白色的粉末出現在眾人麵前。


    王氏揉著腰,率先嘖了一聲:“我說沈姑娘,那宋姑娘做了什麽事讓你恨不能毒死她?”


    “這不是毒……不是毒……”


    “不是毒?”王氏一聲冷笑,恨不能立刻置宋窈於死地:“沈姑娘若想自證清白那也容易,隻要你吃了英王殿下手裏的東西,就再也沒人可以冤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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