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間茶室都設有一個小小的煮茶操作間,尼姑在操作間為林月煮茶,一邊忙碌一邊與林月說話,貧尼與施主一定有佛緣,有緣之人自會相逢。


    林月說,我和甘露師父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也是這麽說的。


    尼姑手一抖,一個茶碗差點掉到地上,你認識甘露比丘尼?


    林月有點得意,說甘露比丘尼是我師父。


    尼姑一聽,正在添水的手又抖了一下,甘露比丘尼不是被趕出寺院了嗎?


    林月說,甘露師父現在就住在我家裏。


    尼姑不由得緊張起來。因為甘露比丘尼是廣濟寺談論的禁忌,沒想到今天的喝茶施主,既然是甘露比丘尼的徒弟!被趕出門的甘露,甚至還住在這個徒弟的家裏!


    尼姑不敢再問,隻好低頭替林月煮茶。


    林月為什麽敢對別人講甘露住在她家?林月見今天廣濟寺沒有祈下雨來,七月初八皇上就必定要祈雨,皇上已經批準了福臨的祈雨方案,那時甘露的危險就會解除,危險解除之前,隻要甘露不出自己的後院,誰敢打上門來?再說,林月與禪茶院尼姑接觸,見這個尼姑待人接物態度平和,顯得很有知識文化的樣子,說給她聽,不會有什麽風險。


    林月問,請問我該怎麽稱唿你呢?


    尼姑一聽,轉過身來,向林月雙手合十,說貧尼法號靜修,施主叫我靜修就可以。


    林月也站起身來,向靜修比丘尼施禮,說見過靜修。


    一來二去,林月和靜修比丘尼就熟悉起來,閑談中,林月知道了靜修當尼姑前的情況。


    靜修比丘尼俗名叫李秀英,生在官宦人家,其父是舉人,曾任司府廳倉大使,靜修自幼天資聰明,隨幾個兄長讀書寫字,詩詞歌賦都與幾個兄長相差無幾。但靜修再怎麽聰慧,學識水平再高,因為是女人,其功名為社會作貢獻之類的仍然無關。


    人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靜修十二歲那年,其父觸犯法規被朝廷判處流放,家產被查收,親娘懸梁自盡,幾個兄長也被淪為奴隸。一個武將見靜修模樣周正,買她納為妾,靜修不願為妾,不作妾就隻能到妓院當妓女,無論做什麽,對靜修來說都是悲慘的結局。靜修看破紅塵,也是迫於無奈,到廣濟寺作了尼姑。


    靜修說著這些往事,不悲不喜,從她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麽情緒波動表情,就像在說著與己無關的別人家的事。


    其實,靜修比丘尼雖然表麵看不出情緒的波動,但她不能顯露的內心一直在悄悄淌血。


    林月知道了靜修比丘尼的身世,也為她的遭遇深感同情。想起前世有人曾經寫下一段文字,說時代中的一粒灰,落在個人頭上,可能就是一座山。林月深以為然。我們無論處在哪個時代,都是塵土飛揚的時代,飛揚的塵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落在我們頭上,灰塵很小,甚至小得肉眼都看不見,當灰塵落下來,沒人有能力掀開這一粒灰,人的自助能力有限,更多的時候,隻能自求多福。


    林月很喜歡禪茶院,看著靜修煮茶,不斷誇讚禪茶院的環境優美。


    靜修說,禪茶院以前是一戶姓李的宅院,明崇禎十六年,張獻忠大西軍攻陷湖南長沙,朱由榔隨父南逃,在永州與他爹走散,後來幸得一個遊方和尚保護,朱由榔才得以死裏逃生。遊方和尚遊到廣濟寺不再遊,成為廣濟寺住持。不久,朱由榔當了皇帝,這個姓李的戶主卻因為是大西軍一個小頭目,被朱由榔滅族,朱由榔為了感恩廣濟寺遊方和尚的救命之恩,就將這座宅院連同宅院所有附屬資產,全部賞賜給了廣濟寺。


    林月瞪大眼睛聽著靜修講禪茶院的來曆,心裏也很震撼。


    林月的茶煮好了,靜修將茶盞輕輕放在林月麵前,禪茶院的茶確實不錯,聞起來很香,茶香很快在茶室氤氳開來。


    門外陸陸續續來了一些禪茶院的和尚尼姑,也來了幾個茶客,按照禪茶院的基本規矩,女客來,一般由尼姑接待,男客來,一般由和尚接待,當然,這隻是禪茶院待客原則,吃茶的女客很少,人手安排不過來的時候,尼姑也會為異性客人煮茶。


    林月喝著茶,隨手翻著茶室裏的一本經書,這書內容太晦澀,看不懂,想起甘露說,寺院裏的經書都是正經,林月嘴角不由得揚了揚,嗯!手裏這本書肯定是一本正經。


    正看著,屋外的光線一暗,林月一抬頭,突然看見進來一個人,這人就是那個肥頭大耳的二休住持,二休看見屋裏有個女客,愣了一下,再看了一眼靜修比丘尼,靜修像被電觸了一下,身子不由得哆嗦一下。


    林月看見這一幕,心下明白,二休住持一定是對靜修比丘尼有著不可告人的企圖,不過,其他和尚都很瘦,這個二休怎麽會長得肥頭大耳?不吃油葷的和尚長得肥頭大耳,一定是個假和尚。


    林月正在腹誹二休,二休見屋裏有女客喝茶,沒說話,掉頭走了。


    林月喝茶,轉移話題,這麽好的一座禪茶院,隻是喝茶,太可惜。靜修有點心煩意亂,不喝茶還能做什麽?是呀,這麽好的一座禪茶院隻是用來喝茶,確實太浪費,但禪茶院還能做什麽?林月眼珠一轉,待我打打主意。


    坐了一會兒,林月向靜修比丘尼告辭,出禪茶院,坐轎迴了家。


    從前院轉過照壁,猛然見兩個和尚正要離開,老爺子和大娘與兩個和尚相互施著佛禮,嘴裏都在念著阿彌陀佛。林月好生奇怪,和尚到我家來幹什麽?兩個和尚見到林月,向林月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低頭走了。


    大娘送兩個和尚出門,轉頭瞪眼看著林月,怒喝一聲,你想害死曹家?沒門!罵完,順手操起靠在牆邊一把笤帚,怒氣衝衝向後院走去。黑三兒見了,趕緊跟在大娘身後。


    林月不解的看看老爺子,老爺子也正瞪眼看她,林月見大娘走進後院了,不知道大娘要幹什麽,趕緊也跟在黑三兒身後進了後院。


    大娘一腳踹開前後院中間那道圓門,氣急敗壞衝進後院,徑直來到甘露比丘尼住的房門前,大喝一聲,禿驢,出來!


    甘露比丘尼正在屋裏打坐念經,突然聽見這種氣壯山河的怒喝,趕緊站起身來,打開房門。見大娘站在門外,手握笤帚,滿臉怒氣,甘露趕緊向大娘雙手合十,阿彌....還沒念到陀佛,大娘就用笤帚指著甘露,氣急敗壞大喊著,滾!你給我滾出去!


    甘露滿臉驚恐,不知所措,再次雙手合十,說一聲阿彌陀佛。


    大娘不管阿彌不阿彌,陀佛不陀佛,舉起手裏的笤帚就向甘露劈頭打去。林月眼疾手快,衝到大娘麵前意圖擋住大娘的笤帚,大娘對林月正沒有發泄由頭,順勢就將笤帚重重打在林月身上,大娘用力很猛,笤帚很硬,打在林月身上很痛,林月脫口喊了一聲“哎喲”!


    蔣玉娘一見,不敢去奪大娘手裏的笤帚,她隻能噗通一聲跪下,緊緊抱住大娘一條腿,苦苦哀求大娘不要打。


    突發事件驚動了大黃,大黃原本見到林月迴來,正搖著尾巴表示歡迎,林月猝不及防被打,連大黃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林月叫了一聲“哎喲”,大黃才醒悟過來,它的職責就是保護林月的,哪裏容許有人欺負主子,林月的一聲“哎喲”,就是對大黃發出的出擊令,蔣玉娘不敢奪大娘的笤帚,但大黃敢,因為大黃不是人,是條狗,狗的感情沒有人那麽複雜。


    大黃一口咬住大娘手握笤帚的那隻衣袖,兩眼發出逼人的兇光,喉嚨裏發出“嗚嗚”的低吼,言下之意,你要膽敢再動手,小心我咬斷你的手!


    蔣玉娘的哀求對大娘沒有用,但大黃的兇狠卻使大娘心有餘悸,不是因為人與狗無法正常交流,而是大黃對林月的忠誠是路人皆知的,真誠赤裸裸不摻任何雜質,再說,大黃是禦賜的“狗堅強”,倘若大娘被“狗堅強”咬一口,一定是大黃見義勇為。


    大娘熊熊燃燒的怒火一下就被大黃撲滅了。大娘愣了一下,趕快丟下手裏的笤帚,也不敢再大喊大叫。


    大黃見大娘丟了笤帚,這才鬆開狗嘴,喉嚨裏仍然發著低吼,眼睛仍然警惕的盯著大娘的舉動。


    大娘隻好壓低嗓門,恨恨的對甘露說,我今天才知道,你是被廣濟寺趕出山門的禿驢!他們說你是寺院的災星,災星無論到哪裏都是禍害!你是為什麽出家的?“父母生下你來,皆因你命犯華蓋,妨爺克娘,或是不招姊妹,才把你舍斷了出家”。


    林月聽著這話,自覺耳熟,忽然想起,這是姓孫的猴子罵和尚的一句名言,沒想到從大娘嘴裏崩了出來。大娘說的他們是誰?林月立馬想到剛才進門看見的兩個和尚,那兩個和尚必定是大娘嘴裏的他們。


    林月捂著被大娘打傷的腰,隻聽大娘壓低嗓門繼續喝問甘露,誰讓你住到曹家來的,趕緊滾!滾得遠遠的。


    甘露臉色煞白,林月雖然痛得齜牙咧嘴,卻用挑釁的眼光看向大娘,說是我讓她住進來的。


    大娘愣了一下,正待發作,突然聽見大黃發出警告低吼聲,大娘趕緊壓低嗓門,咬牙說,叫她快走!


    林月不緊不慢迴應大娘,她是我師父,我為什麽要她走?


    這次是大娘懵逼了,她疑惑的看著林月問,她是你師父?你拜尼姑為師?難道你要去當尼姑?


    林月順著大娘的問話迴答,是的,我要去當尼姑!那又怎樣?


    大娘被嚇住了,看林月說話的神情,不像是說謊,曹家兒媳要當尼姑?二狀元的娘子要當尼姑!這件事太驚悚!


    大娘咬牙,壓低嗓門怒喝一聲,你敢!林月說,我命犯華蓋,專門克大娘,舍破紅塵,自願出家,有什麽敢不敢的。


    大娘沒法與林月交流,再看向甘露,說你快走,再不走我就報官。說完轉身就走。


    大娘轉身要走,黑三兒也跟著要走,黑三兒不是來看熱鬧的,隻因看見大娘怒氣衝衝到了後院,她才跟了進來。


    林月這才看看黑三兒,黑三兒比以前白了胖了,穿著打扮也像大戶人家的女人了。林月瞥瞥大娘,再看看黑三兒,對黑三兒說,以後你不要到我後院來,我不想看見你。


    黑三兒一聽,愣了一下,趕緊低頭迴應一聲,知道了。跟在大娘身後就走。


    大娘聽林月說這樣的話,心裏突然感到這話不完全是說給黑三兒聽的,倒好像是專門說給她聽的一樣,大娘愣了愣,但又感到無法反駁,隻好一跺腳就向院門走去。


    林月叫蔣玉娘去把院門關上,蔣玉娘待大娘和黑三兒後腳跨進前院,她就碰的一聲將後院門重重關上。大娘迴轉身,看著緊閉的院門,恨得牙癢癢。


    林月摸摸大黃的頭以資鼓勵,大黃一個勁搖著尾巴,很得意的樣子。


    甘露卻愁眉緊鎖,對林月說,給你添麻煩了,我明天就遊方去。


    林月向她擺擺手,說你不要介意,安心住下就是,我已經為你想了一個長久之計,待會兒我會告訴你。


    說完將甘露房門關上。


    蔣玉娘拿來一個小瓶子,瓶子裏是治療跌打損傷的藥,林月迴到臥室,蔣玉娘為林月抹藥治傷,林月告訴蔣玉娘,以後不準大娘和黑三兒到後院來,我不想看見她們。


    蔣玉娘趕緊點頭,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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