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重重人海,祁疏玉還是最先注意到了那個霜發藍眸的男人,他隻是如以往那般伸出了手。椅子上的那個男人便什麽仇怨都記不得了,流著口水,努力地去夠那隻布滿了皺紋的手,嘴裏含混不清道:


    “哥、哥,殿下……想你!很……”


    祁疏玉也含著淚的將手遞了出去,卻又在兩手即將接觸的一瞬間,迅速把手抽迴,露出一個惡意的笑:


    “我也想你,想你為什麽還不去死!”


    安巴堅瘦削的臉頰露出了幾分受傷的神情,他還是癡迷地望著祁疏玉,眼中是說不出的眷戀。


    祁疏玉索性將麵具取下,露出了那張蒼老幹癟的麵容,他大限將至,骨血也快被吸盡了,他不信還會有人會愛慕這張麵容。


    果然躲在暗處的萬瀾羽見他如今的麵容,被嚇得連連後退,再也不敢上前了。


    可安巴堅還是向著祁疏玉伸出了雙手,他知道自己今日難逃一死,遼國百姓也會將這場災禍推到他身上,可能被哥哥如此認真地對待,他還是覺得很高興,要是能在死前再碰一碰他就更好了。


    祁疏玉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他幾步上前,將枯朽的手放進有知手裏,望著他如今殘敗的模樣,不解道:


    “‘有道有德,知足知止’,方為有知,可為什麽你一樣都沒有做到呢?你還記得齊伯、關嬤嬤、陳老、紅抹他們嗎?他們都被我們害死了啊,有知!為什麽呢?被皇帝囚禁桐華宮時,我反複想到的人,是你,我想和你一起去闖蕩江湖,想和你度過漫漫餘生。”


    祁疏玉將那隻鳳凰紙鳶掏了出來,遞到有知手裏,這隻紙鳶被他好好保存著,就像曾經有知給予他的每一分溫情,他都好好存在了心中。


    “有知,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經愛上過你,可這些,都隨著你的背叛和闔府的慘死煙消雲散了。你看看,現在所有的仇人都快得到報應了,那我們兩個真正的罪魁禍首呢?我們還配活在世上嗎?”


    有知眼中都是淚水,卻不是因為悲傷,而是興奮與激動,原來他也曾得到過他心中的神邸啊?是他親手將一切都毀了,他怎麽可能不悔啊?


    他緊緊握著祁疏玉的雙手,眼淚混著口水和鼻涕流下,嘴裏含混不清地說著什麽,祁疏玉耐心地用手將他臉擦幹淨,像他們第一次遇見那樣,他也乖乖地將臉往祁疏玉溫暖的雙手上蹭蹭。


    “哥、哥……你來、來,以後……不生、不生氣了……好不好?”


    祁疏玉含淚點頭,將刀輕輕插入了他的胸膛,溫聲道:


    “好!有知先走一步,我馬上就來!”


    活死物早在安巴堅抵達燕州時就停住了攻擊,眾人望著城牆上的一幕,都張大了嘴巴,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隻有老皇帝安賽克望著安巴堅瘦弱的身影,泣不成聲。


    祁疏玉輕輕將有知的雙眼合上,又將上衣脫下,用刀在上麵刻下一刀,可伶仃瘦弱的胸膛上早已有著數百道疤痕了,根本無處下刀。


    祁疏玉也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他認真對著上身開始清點,還差三個人,隻差三個人,很快就結束了!


    他將眸光又投向了萬瀾羽,萬瀾羽的身上很快出現了血洞,但那些血洞並不似先前那樣,一瞬間就將他洞穿,有麵容猙獰的怪物將他憑空托起,一把扔到了城樓上,血液也緩緩流了出來,滴在了地上。


    “萬大將軍,怎麽樣?要您的命我就不用說愛不愛了吧?畢竟我甚至連句喜歡都不曾說過,你便將什麽底牌都交給了我,真是……”


    萬瀾羽定定地望著祁疏玉,方才祁疏玉與安巴堅相擁的那一刻,他的確感受到了不曾得到過的深情,嘴角不可自抑地扯出一個難堪的笑容。


    “是啊,我萬瀾羽究竟是哪裏不如人呢?好像從第一次見麵就注定了隻能仰望你,隻能像隻老鼠一樣暗中窺伺你生來就擁有的東西!祁疏玉,從前的那些日子,你究竟……”


    “有啊,怎麽沒有?”他嘴上說著有,但臉上的譏諷與漫不經心卻像把尖刀狠狠刺入了萬瀾羽的胸膛,在祁疏玉這裏,他連一句實話都不配得到嗎?


    “是的,得不到!”祁疏玉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圖,輕笑起來。


    “萬將軍,其實從一開始你就錯了,活死物並不是萬爾默給我尋來的,因為,我才是真正的活死物,我把自己弄成了不死不活的怪物,然後又用自己的屍氣侍弄活死物,所以它們才會聽命於我。那我為什麽又要萬爾默去找呢?您總說鹽商之亂,你我心意相通……”


    萬瀾羽似乎又迴到了那年秋收,溫雅又聰穎的君後殿下與他們一同議事,他說二桃殺三士,所以、所以……


    “若我的目的是複活親人而非複仇,您才可能放下戒心與我合作不是嗎?萬爾默那個兩麵三刀的小人,自以為八麵玲瓏,還不是淪為了棋子,一步死棋!我給他的肋骨根本不是多年前取出的,而是成為活死物後的現在,拜你們所賜,我早不是無垢靈體了,不是嗎?”


    祁疏玉又將萬瀾羽拖到了一旁的飛簷下,那裏擺放著幾百具骨架,祁疏玉指著這些骨架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他有一點沒說錯,我的確是存了心要複活白骨,而且複活的就是你們萬家人!萬大將軍,他們死前都還念著你呢!他們要活了,要來找你了!你可還歡喜啊?哈哈哈哈!”


    萬瀾羽早聽萬爾默說過,活死物複活出來的“人”並不是真正的人,那隻是一具承載了死人生前最大怨念的可以移動的屍體,他們會一直重複生前最想做的事情……


    那麽被牽連慘死的萬家人,生前最想做的是什麽呢?萬瀾羽被他嚇得連連後退,終於在此刻萌生出了死意,不不!他不要餘生都陷入被親族追殺的噩夢!他不要!


    他努力地向著城樓飛奔而去,越過城牆就縱身一躍,想要借此解脫,卻在墜落的前一刻化為了一攤白骨。


    所以他生前最想做的就是逃跑,而萬家人最想做的是追殺他,真正是世上最有意思的事情了,不是嗎?


    祁疏玉撫摸著胸腔,他能感受到肋骨處傳來的灼燒感,要不了多久,那股灼燒感又很快消失,他知道,那兩個人也失敗了。


    與此同時,飛簷下的白骨們仿佛擁有了生命,緩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它們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還是用森白的指骨往屁股上拍,似乎是想將灰塵拍去。


    而在城樓下,也有一具屍骨緩緩站了起來,他用手輕輕拍打著頭顱,似乎是想讓自己想起點什麽。


    可也就在他爬起來的一瞬間,飛簷處的三百多具白骨仿佛找到了活下去的全部動力,都邁開僵硬的腿骨朝著他奔去,一場貓抓老鼠的好戲就此上演。


    望著它們離去的背影,祁疏玉終於鬆懈了下去,他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整整七年了,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在這世間,他隻剩下了最後一個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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