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疏玉走後,皇帝心中的不甘卻沒有就此消失。沒了可以肆意施為的人,他的身心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空虛。


    夏日是白蘭的花季,禦花園的白蘭早已所剩無幾,空氣中卻飄蕩著若有若無的白蘭香,那香味兒越來越濃烈,連紫宸殿的夜來香也被壓過了。


    皇帝似乎被這股香味兒蠱惑了,他開始不斷地夢到那個人,他看見那個人蜷縮在一具白骨裏,哆哆嗦嗦地哭泣,他心疼得想要抱住他,卻隻摸到了一堆冰冷的骸骨。骸骨裏有個嬰孩在不停地啼哭,他卻看不清那個孩子長什麽樣子。


    他揉了揉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再睜眼,有人遞給了他一個繈褓,裏麵有個年畫娃娃似的小孩兒正望著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裏滿是笑意,他看見自己張開了嘴逗他,“元元,笑一個!元元乖!再給哥哥笑一個!”


    可是元元是誰?他問遍了宮裏的人,沒有一個人能夠給他答案。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皇帝頂著眼下的烏青起身準備去上早朝,宮人們送上了潔牙所用的竹鹽。他用細毛軟刷輕輕蘸起一些就往嘴裏送,卻從其中嗅到了血腥味兒,吐出來一看又沒有任何異常。


    這細毛軟刷也是齊方明從南洋帶迴來的,如今有了冶煉精鹽的法子,尋常百姓都能用得起精鹽了。所以皇帝如今刷牙用的鹽,都換成了與竹青一起瀝出的竹鹽,清熱解暑,用過之後更是口齒生香。


    長公主府倒了,祁疏玉也被流放,皇帝本來是想將齊方明也一並做掉,免得他日後尋機報複。


    但齊方明是個有本事的人,和著李故樂兩人把買賣經營得紅紅火火,如今南洋那個奇人隻認他們,其餘人一概不理。齊方明又生性圓滑,竟然公開表示自己早已脫離長公主府,皇帝隻好暫時放過他,有意培養其他人暗中打壓,日後好將這些產業收迴。


    皇帝匆匆洗漱完畢,宮人們又端上了一碗青粳稻米粥,這也是齊方明進貢的,米香濃鬱,熬成粥後更是香醇綿密,令人垂涎欲滴。皇帝愛得緊,每日都要喝上一碗。


    但今日剛喝了幾口,他又從裏麵嗅到了鐵鏽味兒,咽下去的也不再是香甜黏膩的粥水,而是腥紅刺鼻的血肉,他實在吞不下,隻好匆匆將碗放了,往朝堂趕去。


    朝堂上,眾人正在為先修溝渠還是先修運河爭論不休。皇帝呆呆地望著他們出神,心道明年把寶藏挖出來就好了,一定要把寶藏挖出來。


    他抬手就準備拿朱批記下挖取寶藏的時日,卻見那朱紅的硯台裏緩緩流出血液,腥紅的氣血翻湧,慢慢凝結出個嬰兒,他鼻子小小的,眼睛已經能睜開了,此刻正從裏麵慢慢爬出來,衝皇帝露出個詭異的笑容。


    皇帝被嚇得往後一倒,跌落在了龍椅上,他望著下首的群臣們,隻覺頭暈目眩,沒多久就暈了過去。


    他這一病就病了許久,轉眼年關已過,該前往情遠山了,他的腦子越來越不清明,夢裏似乎有個人跟他說:“不要去!不要去!你會後悔的!”


    可他早已被唾手可得的財富迷了眼,又怎麽會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一月底,皇帝帶著人浩浩蕩蕩前往了情遠山。萬瀾羽作為前鋒早在月前抵達,抵達當日,情遠山就下了很大一場春雨,山體迴潮,機關上淤堵的石塊很容易就被清理幹淨了,一切似乎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萬瀾羽早在第一次打開玉靈山時就被狠狠震驚過了。祁疏玉招出情遠山時,他隻以為護國寶藏不止一處,因此也沒有多想,忙給皇帝寫了奏折上去。


    七日後,皇帝的鑾駕抵達情遠山。到達當日,他就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下旨開挖,匠人們連夜將機關清理幹淨,皇帝又命萬瀾羽將這些人全部帶走。


    終於隻剩下了最後一道石門,皇帝按照祁疏玉寫下的方法,將手掌劃破,放進了山壁間一處不顯眼的凹陷內,就見原本的亂石突然滾動起來,排列成遁甲八門的位置,又朝著西南方直直衝下。


    眾人皆汗流浹背,後怕的擦了擦額角,剛才要不是皇帝讓他們躲到東北方,他們早已被壓成了肉泥。


    亂石滾落,門終於打開了,露出了一道狹窄的洞穴,透過穴口可以看見裏麵巨大的空間,陳衝舉著火把走在了前頭,按照皇帝的吩咐擠進洞穴,尋找機關。


    他在裏麵搜尋了許久,皇帝臉色已經有些不好看了,剛想發作,就見陳衝走了出來,向他跪倒:


    “陛下恕罪!那山洞裏並無任何財寶,屬下找了許久都無所獲!而且、而且在那山洞的四角還發現了幾座靈骨塔,恐生變故,陛下是否……”


    皇帝聞言大驚,又忙拿出祁疏玉給他畫的地形圖,吞了吞口水,急切地看了起來,半晌後又大喜道:


    “無妨!無妨!為了掩人耳目,那財寶藏在了地下,山洞裏沒有是正常的,你隻需找到那機關便是!”


    陳衝不敢抗命,隻答了聲是,麵色詭異地再次進入了山洞,隨著啪嗒一聲,機關打開了,狹窄的洞穴從兩邊裂開,整個山洞都暴露在眾人眼前。


    眾人看見空蕩的洞口,詭異的靈骨塔,牆壁上詭異的圖騰都有些脊背發涼,進到洞內,浸骨的寒意迎麵撲來,心中都有個不好的猜測,有心想勸,一抬頭又看見興致勃勃的皇帝和萬瀾羽,終究不好再說什麽。


    皇帝這迴拿小刀輕輕取了點自己的心頭血,往每個靈骨塔上滴了滴,萬瀾羽上迴去玉靈山差不多也是這樣,心中更篤定了此處藏有寶藏,跟著皇帝忙上忙下,不亦樂乎。


    隨著最後一滴血落入靈骨塔,山洞的正中央突然向著四方裂開,開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竟然是一處地穴!有蜿延的階梯直通地下,皇帝這迴親自取了火把走在最前頭,他要第一個看見那些財寶!


    又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到達了盡頭,盡頭處是一道狹窄的石門,皇帝打開祁疏玉留下的卷軸,上麵隻剩下了一個字:“砸!”


    於是眾人都搬起了旁邊的亂石,衝著那石門就開始砸了起來,沒有幾下,那道石門就轟然落下。


    皇帝第一個走了進去,可是裏麵什麽都沒有,他有些傻眼。看見正中央的長形石板,話不說就砸了下去。


    此時一道巨大的氣流聲響起,巨大的冷氣迸湧而出,眾人衝了上去,一把把把皇帝護住,等那冷氣散盡,小小的石室內竟傳來了腐爛的屍臭味。


    萬瀾羽循著那氣味尋過去,將火把靠近了石棺,隻一眼便癱坐在了地上,那裏麵……那裏麵竟是……竟是他的親姑母!皇帝的親娘!


    皇帝見萬瀾羽有異,正想出言詢問,就見火把隱隱約約照亮了正中央的石板,他清楚的看見了“先母萬璿君”“子祁承佑”幾個字。


    皇帝又呆呆地環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不敢置信地撲到了那石碑上。


    他!他竟然親手掘了自己母親的陵墓?!他都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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