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九章 迴到縱城


    歐陽重護送父親歐陽鳴迴到國都縱城。這一路上父親時睡時醒,人變得安靜了不少,這倒給歐陽重一個獨自思考的好時機。


    離開北望城的前一晚,歐陽重與驃騎大將軍魏箜際上演了一場戲。


    自己老子在軍營裏幹了這樣丟人現眼的鬧劇,公然擾亂軍心、頂撞統帥,還逼死了一心保家衛國的忠臣良將,這無論是哪一條都夠以軍法處置執以重刑的了。但是畢竟爹是一品相國公,歐陽鳴又背著皇家郡主駙馬的身份,魏箜際沒主動出手,他自己也不得不負荊請罪替父受過。


    將軍帳內,魏大將軍端端正正地坐在主帥位置上,兩邊分別站著幾位副將還有被奉為軍師的玄墨。而在地上赤膊上身背著荊條的正是左衛將軍歐陽重。魏將軍眯了眯眼,沒多說什麽,隨即喊來執行官對歐陽重施行杖刑。


    旁邊的玄墨反倒開口說話了:“稟將軍,雖然按照軍法應該對歐陽將軍累計實施200杖軍棍,但是明天他還需要送歐陽大人迴都城,不如今日就暫且減為20杖,其餘的我們以後再‘分期付款’。”


    “哦?軍師想怎麽個‘分期付款’?”魏將軍饒有趣味地看著他。


    玄墨繼續毫無表情地說道:“今日的是利息,剩餘200杖是本金,今天先把你的利息要來,而後還會一一要迴來。”


    跪在地上的歐陽重差點沒摔過去,他穩了穩身形,從牙縫裏擠出一聲“遵命。”


    於是在眾目睽睽下,歐陽重被結結實實地打了二十大板。縱使他年輕力壯從小習武,在軍中這幾個月也沒一天懈怠,身體倍兒好吃嘛嘛香的,杖刑之後的後背已經血肉模糊,之前背著的荊條和尖刺也都深深紮在肉裏。


    歐陽重倒是硬氣得很,自始至終沒有叫一聲,他被解綁扶到魏將軍的床榻上,魏將軍屏退眾人,自己親自給歐陽重上藥包紮。一邊清理傷口,他像一個長輩叔伯般對歐陽重叮囑著:“這是我家祖傳的金瘡藥,給你敷上好得快。你這苦肉計演都演了,我們不陪著你演得逼真些,到時候怎麽應付都城裏麵那幾位?


    你和令狐鮮這兩個年輕人,也都夠有自己主意的,我說你們以後能不能做什麽事提前跟我們商量商量啊?不過……”


    魏將軍停頓了一下手上的事情,給了歐陽重一個禁言的眼神。然後側耳仔細聽了聽周邊的動靜,他知道還有細作沒有清除幹淨。於是他用茶杯蘸水給歐陽重寫下了心中的計劃。歐陽重仔細看著,遇到問題也用手提問。這樣一來一往幾個迴合,兩個都是絕頂聰明的人,就這樣將一個計劃討論完成了。


    最後魏將軍送歐陽重迴住處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以前我挺看不上你這個世家子弟的,總覺得嬌氣、矯情、沒擔當、隻會耍大少爺脾氣。還好,你雖然還有些毛病沒有徹底改掉,但是跟著我這段時間我眼見你長大了不少。之後,哪怕不為了國仇家恨,隻為你自己能頂天立地活於天地間,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你都得靠自己知道嗎?”


    歐陽重眼中閃著淚光卻沒有流出來,他拖著一身傷痛再次給魏將軍單膝下跪認真地行了一個大禮。


    歐陽重從迴憶抽迴現實,他歎了一口氣心想:籌謀的一場戲,該是將計劃一步步付諸行動的時候了。


    “大少爺,我們就要到了。”車夫向歐陽重小聲迴稟,生怕驚擾到打著唿嚕的歐陽老爺。


    “我知道了,先侍奉老爺好好歇息,我也該迴去看看母親了。”


    歐陽鳴離開縱城去北望城的事情,本來就是偷偷進行的,但怎奈何他是一品相國公,無論怎麽低調行事,朝堂內外都有不少雙眼睛盯著呢!眾多眼睛之中,就有一兩雙屬於南陵長公主的謀臣。歐陽家的車隊剛一進城門,就被幾家人攔住了去路。


    其中一個,自然是歐陽家的管事奉夫人之命,專程來迎接老爺迴府;而另外兩個就是南陵長公主府和驕陽郡主府上的人,他們不在乎歐陽鳴如何,而是接到密報歐陽重也跟著一起迴來了,所以專程過來搶人。


    馬夫被幾家人攔住,頓時沒了主意。趕緊將車馬停下,等候歐陽大少爺的發落。馬夫在歐陽家裏做工多年,以前要是誰家不懂事,衝撞攔擋了歐陽家的馬車,那不得賞對方一頓鞭子?他等著大少爺的火藥脾氣開動,可等了半天,裏麵的大少爺非但沒有散發出強烈氣場,也沒有命令他替主子當街痛罵,反倒是聽著車廂內傳來了一陣一陣的抽噎聲,接著大少爺帶著哭腔開始叫著:


    “父親!父親!您怎麽了?您可不能有事啊?父——親——!我們歐陽全族還指著您做主,中明國還需要仰仗您相國公啊!父親您醒——醒——!您不要嚇唬重兒啊——!”


    歐陽重的哭聲不大不小,剛剛好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歐陽鳴的傷勢其實並不重,隻是有些昏迷嗜睡而已,當初令狐鮮的那一劍看著唬人,好像穿過了他的胸膛,其實是從他那寬大的袍袖裏穿過腋下,紮到了令狐鮮自己的身上,沒有傷到他分毫。令狐鮮用自己的血染在他的衣服上,來增加挾持的真實效果。


    路上,歐陽重一改以往公子哥的做派,真真地做起了大孝子,非但父親的飲食起居全是他一手包辦,甚至連端屎端尿這種髒活,他都是親力親為。根本沒讓外人靠近父親一步。所以隨行的人,沒人知道歐陽老爺到底傷得如何?


    這時候歐陽鳴不過是還在熟睡,根本沒有任何不正常。但外人並不知道,歐陽重這樣淒淒慘慘連哭帶叫地演了一通,所有人都傻了眼。


    歐陽家的人自不必說,趕緊張羅起來:有的去請大夫,除了去城裏最好的醫館,還跑到太醫院請太醫。還有的慌慌張張往府上跑,老爺出事了,這得跟家中的長老和主母第一時間匯報啊!剩下的人就趕緊簇擁到馬車周圍,說什麽也不能讓外人動他歐陽家一分一毫。


    公主府和郡主府的人也慌了神,這是唱得哪一出?


    中明國向來崇尚孝道,所謂百善孝為先。人家老子出事了,再這樣把人生生帶走,終歸不合情不合理不符合大多數人心中的“規矩”二字。因此,原本氣勢洶洶勢在必得的兩家人,也都收斂了囂張氣焰,趕緊給歐陽家讓路。


    歐陽重透過窗簾看著兩旁的人們,一個不易察覺的冷笑勾在了嘴角。


    到了歐陽府,一家子人出出進進,忙忙碌碌。歐陽重親自背著父親進了臥房,然後摒棄了下人,除了母親之外,無論是其他兄妹還是哪一房妾室想見老爺,一幹人等全都被歐陽重擋在門外,概不接見。


    多日不見,歐陽重沒忍住,淚流滿麵地跪下給親娘謝夫人磕了個頭。謝夫人慌了,這是怎麽迴事?


    謝夫人迴憶起十天前的事情。那時,老爺剛剛官升一品相國公,全府上下都沉浸在喜慶的氣氛中。後來,歐陽老爺前去覲見親家母南陵長公主,迴來後就慌慌張張地清點下人名冊,還悄悄派人跑到郡主府去問詢那邊的下人名冊。謝夫人問老爺怎麽迴事,可他什麽都不肯說,隻顧著黑著臉生悶氣。後來老爺叫人草草收拾了一下,當天晚上就秘密啟程去了邊關。


    不過十日而已,當初站著出去的老爺,現在竟然躺著迴來了?而自己去駐守邊關的兒子,現在怎麽迴來了?謝夫人雖然是個婦人,但也知道兒子沒有被皇上宣召,是不能迴來的,否則算臨陣脫逃呀!這可不是小事。謝夫人趕緊把兒子攙扶起來,母子倆坐在一旁仔細說話。


    歐陽重小聲對母親說了父親去北望城的大致經過。因為要斬殺令狐鮮給長公主交差,反而被令狐鮮佯裝劫持,讓父親睡了去。是令狐鮮救了他們歐陽家和大將軍的魏家,這是一恩。而反觀長公主和驕陽郡主,現在就開始對他歐陽重和整個歐陽家與魏家作對,勢必要壓製住他們兩大家族,這是一仇。


    歐陽重對母親說:“且不說令狐鮮現在已經不是歐陽家的奴仆,就算還是,她長公主一家,今天可以為個小小的奴仆與我們大動幹戈,明天不知道還會為了什麽欺負到咱們頭上。就算她是皇親國戚,也不能如此驕縱跋扈。


    母親,這次我迴來,是令狐鮮把我推迴來的,就是為了保我一命,免受戰爭之苦。這樣的人,我們怎麽能負了她啊?魏將軍也幫我寫了奏疏,幫我寫好軍令,命我照顧好當朝一品相國公的人身安全,親自護送迴都城,所以我不算臨陣脫逃,而是奉了軍令。”


    歐陽家主母謝夫人,雖然平日裏話很少,一貫以夫君歐陽鳴的意思行事,但她也不是個沒有自己主見的庸婦。她是看著令狐鮮長大的,雖說是個伺候歐陽重的小丫鬟,但一直很討她的喜歡,也曾有過心思給這孩子討個身份,將來給歐陽重納做妾室,也能照顧兒子一生幸福。沒想到一個小姑娘家家,竟然如此重情重義,她也為之動容。


    謝夫人點了點頭說:“這樣說來,我也就明白了為什麽前幾日,魏將軍家突然被皇上下令圍了起來。你六姨母去年嫁到了魏家一個旁係人家,就連他們這些旁也被監管了。你六姨母悄悄給我捎了封信,讓我們也多少小心一些。


    還有前天,你那個新婚妻子,我的新兒婦,差人叫我去她府上坐坐。本來按照規矩,她作為歐陽家的媳婦,婚後應該隨你來歐陽家裏拜見公婆行禮問安的。大約是因為你行完成婚禮就急匆匆地去邊關守城去了,又大約是她身份尊貴不適宜我們這些普通官宦人家的風俗規矩。總之她在婚後,的確是一次也沒踏進過咱家的大門。我想了想,去就去吧,也就不強求那些俗禮了。


    沒承想,我按照禮數裝扮隆重地到了郡主府,進門見了她就開始被她一陣一陣冷嘲熱諷。說我不會管教兒子,更說咱們府上的下人都是些下作東西,拿不出手。我也是一品相國公的夫人,怎受得了這樣的侮辱輕待?索性我也就沒給她多少好臉色,直接告辭離開了。現在總算明白她所謂何事……


    當初我就反對你父親給你撮合這樣一樁婚事,果不出所料,還是讓你受了委屈,也讓咱們歐陽全家騎虎難下了。”


    “這個賤人好是狂妄!”歐陽重聽了母親的講述,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竟然這樣對待自己的母親,這樣的媳婦真是不要也罷!但是他還是慢慢壓住了心中的怒火,對母親說:“這次隻是個開始,就算是我迴到郡主府,對她千依百順,百般恩愛,也未必能平順了她們母女倆的心意。所以,我和魏將軍大概做了些計劃,還請母親慢慢聽來……”


    歐陽重悄悄地與母親耳語,母親聽聞頓時臉上刷白,嘴唇也被嚇得沒了顏色,但是她想了想,也許這樣才能幫得了兒子,救得了歐陽家和魏家。她明白,這些事情隻要是兒子決定的,她這個做娘的隻能全力支持。


    當晚,歐陽重迴到自己以前居住的小院。再次來到這個熟悉的地方,不過大半年的時間,卻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還是那棵海棠樹,孤零零地矗立在院子的角落。他平時很少理會,但令狐鮮一直很喜歡這棵樹,總給它澆水施肥精心修剪枝葉。她總喜歡幹完活兒後,站在開滿海棠花的樹下,靜靜地望著月亮,聆聽鳥叫蟲鳴。歐陽重還記得那一晚,她穿著一身月白的襦裙,站在樹下欣賞月亮,那個場景早已經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腦海深處。


    而現在,這裏已經物是人非。從此他與令狐鮮再無瓜葛,令狐鮮也許再也不會迴來了,甚至就如玄墨所言,此世再無令狐鮮。當一切已成往事,曾經擁有的變成失去後,歐陽重才明白那時候有多麽不珍惜。他從離開北望城的那一刻起,就對令狐鮮充滿了思念。


    大地慢慢複蘇,春天即將到來,但還沒出正月的夜晚,天上靜悄悄地下起小雪。那些雪花飛舞在院中,好似隨風飄散的海棠花瓣。歐陽重恍惚中看到了那個在院中舞劍的少女,一臉天真爛漫,一邊陶醉持劍而舞,一邊吟唱款款詩句。


    歐陽重心中酸楚,但是他卻越發確定,自己是真心喜歡令狐鮮,不論她是人是妖,不論她曾經是否出現過在他的夢中,重要的是,她就是她,是走進他歐陽重心裏和命裏的人。


    他,一定要她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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