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二人同遊


    一般世家公子出門,總會在身後跟幾個小廝下人之類的,但是歐陽重偏不,他向來要麽不出門在自己的院中溫習,要麽就自己一個人出去社交。倒不是他多體恤下人的苦衷,而是根本看不上眼,任何人有資格跟著他出席各種高級場合。當然更是嫌麻煩有人跟著去哪裏都不自由。


    但是這次破天荒帶了個人出去,而且這人還是身為女孩的令狐鮮。為了不引人注目,特別是別讓父親歐陽鳴看見。歐陽重令狐鮮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從歐陽府宅的後門溜了出去。


    歐陽重輕鬆一躍,翻身上馬,用睥睨的眼神看向令狐鮮。令狐鮮平日裏很少顯露情緒,至少在歐陽重麵前幾乎沒什麽表情。但她時隔六年第一次走出歐陽府邸,竟然沒忍住,滿臉驚喜地看著街市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商販,以及各類鋪麵上琳琅滿目的商品,雖然極力地克製著嘴角上揚,但是眼神卻無法掩飾喜悅的神情,她太開心了!


    “你是想跟著我後麵跑著去,還是上馬我帶你走?”歐陽重不耐煩地開口問道。


    令狐鮮想了想,自己跑也不是不行,但是總歸沒有馬跑得快。天曉得她已經多少年沒有騎過馬了,正好恭敬不如從命讓她過過癮。想及此處,她也不再扭捏作態,沒等歐陽重伸手去拉,直接縱身一跳,穩穩地坐在了歐陽重的身後。


    歐陽重的嘴角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好家夥!這身手還有這心機藏了如此之深,以後這個小丫頭我得小心點兒。歐陽重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緒,對令狐鮮說道:“扶好了,駕!”於是策馬飛奔,不過須臾就出了縱城,直奔城郊的馬場。


    令狐鮮在他的身後感受著春末初夏的陽光,和煦的暖風,還有屬於這個少年身上釋放出來的蓬勃活力。跟了大少爺這麽久,也不是沒近身伺候過更衣什麽的,像這次坐在他身後,抓著他的腰帶,臉幾乎貼在他的背上,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這個少女的心裏麵,好像有什麽東西如同萘樹上剛剛吐露的嫩芽一般,漸漸顯現。隻是這嫩芽之後到底會盛開出一朵嬌豔欲滴的鮮花,還是一根帶著鋒利尖刺的荊條,誰也不知道。


    出了城,歐陽重直奔一個小溪邊,那裏有一片平時官宦子弟們切磋武藝、打把射箭、練習騎術的空場。他和令狐鮮二人到的時候,已經有幾個世家子在那裏練習射箭了。幾個相識的遠遠和他打招唿,但是看到他身後竟然還有個人都表示出十分詫異。


    歐陽重突然心生妙計打算捉弄一下令狐鮮。他騎著馬忽而左閃右躲,變幻各種姿勢,展示了一番自己精妙的騎術。引來不少叫好聲。這卻苦了坐在後麵勉強支撐的令狐鮮。如果歐陽重隻是正常快馬疾馳,抓著他腰帶還能勉強穩住身形不被甩下來,但是他這一係列風騷操作,腰不敢摟、腰帶不敢拽,自己不掉下來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她已經沒有法力也不再是狐狸,不然她真想給這家夥狠狠地撓一爪子解解氣。


    令狐鮮現在這個小廝模樣,被重重地從馬上摔了下來,圍觀一眾被逗得捧腹大笑。她也不好說什麽,就趕緊揉著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土給各位貴族大臣家的公子哥們作揖行禮,裝出一副逆來順受的狗腿子樣兒。然後默默地站在一個小樹下麵,等候自家公子的差遣。


    “這不是新上任的蘭台令史歐陽兄嘛?我說歐陽大公子,你就這麽欺負你家的小廝仆役啊?是不是太沒風度了?”一位好事者調笑道。


    “唉,你有所不知,歐陽大公子平時在家練武習劍,總得有人幫襯做個陪練不是,他家的仆役都得被他打過一遍了,不然怎麽練得他這手精妙武功?哈哈哈哈哈!”


    令狐鮮聽這話,心裏豎起一個大拇指,厲害啊這位兄台,不僅為他們做下人說了句公道話,還狠狠地挖苦了下歐陽一家的嚴苛暴虐。隻不過,她也為這兩位兄台稍微捏了把汗,不知道那個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大少爺會怎麽對待他們。


    “兩位兄台好說,好說。既然你們一個要為個下人出頭,另一個又想做我的陪練。那正好,咱們可以切磋一下。”


    登時,歐陽重從馬上飛身下來,直接一拳向他們打去。這兩個人的家世背景都不比歐陽家族勢力強大,現任的歐陽家族族長正是歐陽重他爹歐陽鳴,目前位居朝廷一品大員,位高權重,多少人巴結獻媚。而私底下,大家越來越看不慣歐陽一家在朝廷內外的那股子飛揚跋扈勁兒。老的就是如此,小的也沒見得好哪裏去,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然而,無論是這兩位兄台不敢得罪歐陽重,還是真的技不如人,總之兩人聯手都打不過他。歐陽重輕輕鬆鬆地把他倆給打得在地上嗷嗷叫喚,緩過神來這兩位趕緊帶著各自的下人灰溜溜地離開了。


    在這個練武場上,受點傷是常有的事,互相切磋武藝被正當打敗,傷了也不能迴家跟老子告狀,這是這裏的規矩。所以,歐陽重打得非常愉快非常舒爽,總算把剛才被令狐鮮頂出來的那口惡氣給捋順了。


    畢竟,他就算心機再重,城府再深,再年少輕狂不可一世,終歸還是有個底線——那就是不能打女人,尤其是,自己心裏、夢裏藏了這麽多年的一個女人。


    等到那二人打輸離開,其他幾個看熱鬧的也悻悻然地各自散去。馬場上隻剩下歐陽重和令狐鮮主仆二人。歐陽重一挑眉看了下令狐鮮,令狐鮮趕緊眼疾手快地拿出手帕給主子遞了過去。歐陽重心裏已經沒有之前那麽生氣了,很受用地接過帕子擦了擦汗,心說還算你有點眼力見兒。歐陽重擦汗的間或,令狐鮮早就把馬上的水袋遞給了大少爺,自始至終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還像往常一樣,是個十分合格的奴婢。


    “你,上馬試試。”歐陽重向令狐鮮示意。令狐鮮睜大了眼看著歐陽重,指著自己的臉,又去看了看那匹漂亮的名叫赤焰的棗紅色寶馬。她平時喂過赤焰不少次,私下裏早就成了好朋友,但是騎在上麵除了剛才那一下就再沒試過。


    現在歐陽重這是讓自己試試?嘿!怕你的,試試就試試!


    十二歲的令狐鮮雖不像六歲的時候那麽瘦小枯幹,但是作為女孩依舊嬌小輕盈,她像一隻燕子似的飛身上馬,赤焰覺得背上跟沒有人似的非常輕鬆。令狐鮮興奮地撫摸著馬的耳朵、頭頂、脖子上的鬃毛和馬背,然後俯身摟著馬脖子在馬耳朵邊上嘀咕了幾句,拉著韁繩開始驅動。馬從剛開始的小跑,逐漸越來越快,緊接著迅速飛馳起來。


    歐陽重一看這架勢是要把他甩開不管了啊?那怎了得,還慣著你了!他趕緊使用輕功三步並作兩步快速追上,一拍馬屁股上了馬鞍,環抱著不聽話的令狐鮮,一起隨著快馬在山林溪水邊撒歡兒地奔跑。


    他們邊跑、邊叫、大聲狂笑。兩個少年,都不過是十幾歲的豆蔻年華,卻不得已整天裝出一副老成持重一臉嚴肅的大人模樣。他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放肆地又笑又叫,好不快活。


    歐陽重沒見過這樣的令狐鮮,即使是在夢裏麵看見過她笑,也隻是微微一笑,最多是咧開嘴露出四顆小白牙。剛才她在院子裏獨自練劍望著天笑了,也隻是嘴角帶出一個好看的弧度。而現在,這樣自由自在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吧?


    赤焰跑累了,漸漸停住了腳步。歐陽重先下了馬,隨即將令狐鮮順手抱了下來,輕輕放在地上。他倒覺得這沒什麽不妥,反倒是令狐鮮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地別開臉,拉著韁繩去帶赤焰吃草去了。


    令狐鮮為了緩解自己的尷尬問道:“大少爺,您渴不渴,這邊溪水很清澈,我給您打些水吧?”然後就自顧自地跑到小溪邊。歐陽重剛才打了個架,又瘋跑了半天,早就熱得渾身是汗,於是也跟到小溪邊上,挽起袖子洗起臉來。他看到少女紅彤彤的臉上,有晶瑩的汗珠正在滑落,但她並沒有去擦拭它,而是專注地灌水。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撫摸著她的臉,為她擦去汗水,感受著她臉上傳來的溫度。


    令狐鮮沒想到一向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少爺,還能有如此溫柔細膩的撩人時刻呢?太活久見了!


    她先是一愣,接著忽然玩心興起,嘿嘿一聲,扔下罐好水袋,跟少爺玩起了打水仗。他們二人誰也不認輸,一會兒用手撩水,一會兒幹脆脫了鞋襪直接上腳踢水了。


    他們的身上全都是水漬和泥點子,頭發與帽子也散開了,兩個孩子玩累了,大笑著並肩躺在溪水邊,看著樹冠上藍藍的天空,慢悠悠飄蕩著幾朵白雲。


    “大少爺,您看那朵像個什麽?”


    “嗯,我覺得像小狗。嗯,那個呢?你看像什麽?”


    “小兔子,哈哈哈哈,真像,還有兩隻長耳朵。”


    “我看這個像匹奔跑的駿馬,但是沒有我的赤焰漂亮”


    ……


    這一刻,他們兩個好像才真的開始互相相識,也好像是久別重逢的好友再次團聚。


    突然,一陣馬嘶傳來,赤焰驚恐地跑到他們身邊。樹林裏迅速彌漫著一種緊張的氣氛,一匹黑色的巨狼,正靜悄悄地一步一步向他們這裏緩緩靠近。歐陽重趕緊抓起散落的鞋襪,拉著令狐鮮的手翻身上馬,他對令狐鮮說:“快,我們趕緊離開這兒。它要是追過來我們就完了。”


    令狐鮮直勾勾地與巨狼對視,她總覺得在哪裏見過這雙眼睛,或者是這個眼神。她並不恐懼,但也依從了大少爺的安排,快馬加鞭離開樹林往縱城跑去。


    黑狼沒有去追趕他們,站在小溪邊目送著他們二人離去。對於黑狼來說,走近看看他們兩個,並不是為了覓食,隻不過是要確認一件事,一件頂頂要緊的事。


    那次桃花樹下與胡蒼蒼不歡而散後,哮天犬玄墨就迴到天庭複命去了。


    他如實詳盡地向天帝與二郎神君匯報了這幾百年來在人間追捕妖怪的過程。


    他講述了這個蜥蜴精如何為非作歹,如何殺害珍禽靈獸,甚至連沒幻化成人形的仙妖道眾也不放過。蜥蜴精褚天明將他們體內的靈珠內丹作為自己修煉的能量補給,抵禦天劫懲罰,集聚了不少怨氣和邪念,助長了魔道的氣焰。此等妖怪實在十惡不赦。接著也說了妖怪用妖術禍害東川國國都涿邑城百姓,使大量普通人類百姓得了瘟疫,城中忠犬救城護主有功,期望天帝能降下恩賜,讓它們能轉世為人,不再受畜生道。當然,他也誠實地負荊請罪,告知因為一時疏漏,導致一顆妖丹遺失,而另一隻借助人身作為溫床,孵化出大量小蜘蛛精,目前還有些許在四處流竄……


    天帝向來知道哮天犬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出色天將,而且他從來沒有凡間感情,最為公正,也從不撒謊。因此就準了他的請求,讓那些死去的狗兒輪迴轉世為人胎,也讓哮天犬玄墨將功補過戴罪立功,再次下界去尋找遺失的妖丹與殘留妖孽。


    哮天犬玄墨變迴原身,使勁擺動身體散下無數狗毛,這些狗毛就變化成他的分身,或是狗或是狼,均是通體烏黑發亮,在凡間各世尋找妖丹和蜘蛛精怪們的蹤跡。


    等玄墨迴到東川國的時候,才發現,天上僅僅三四天的時間,地上已經過去三四年。胡蒼蒼不見了,東川國滅亡了。他用分身到處找尋胡蒼蒼的蹤跡,最後才從那片戰場的土地神口中得知,胡蒼蒼最後身中數箭戰死沙場,死的時候連個收屍的都沒有,屍骨就在天地之間化去了。


    她說不再見他,果然這般決絕地不見了。玄墨自從發現她就是當時的小狐狸,就不免多關注她一兩分。玄墨一直清楚,自己是神她是妖,她沒有為非作歹還可以留一條性命,如果她妖性難除,他會秉公執法,第一個收拾了她,毫不留情。


    從她小的時候,玄墨就故意帶她在身邊,一是教育管束,另一個是暗中觀察她,避免一隻狐妖危害人間。可她卻不記得自己曾經是妖,而是一個活得比任何人類都要更認真、更努力的真正的人。


    作為老師,玄墨十分欣慰有這樣一個出色的學生,怎麽可能不高興不自豪?他拿出了自己佩戴多年的一把短劍,送給了胡蒼蒼,希望能伴她一世安穩、歲月靜好地度過此生。


    隻是玄墨一直不明白幾件事。就算是曆劫,無論是仙還是妖,來到凡間經曆人生八大苦,都是極其嚴苛的修行。她一個小小的才100多歲的狐妖,怎麽可能修煉成人形?又怎麽可能知道用這種極端的法子,來修煉自身的法力道行?她背後藏著的到底是哪位高人?


    還有那隻黑狗——倪重,他是天帝孫輩裏麵最為優秀的龍子,他怎麽下凡變成了一條狗?(雖說他變成狗讓玄墨還是挺高興的,畢竟成了同類)還跟著那個小狐狸一起在凡間曆劫?


    這些問題實在摸不到頭緒,正如同那丟失的捆仙鎖和妖丹一樣,讓玄墨越想越頭大。


    他站在雲端微微皺眉,輕揉著額角,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個小錦囊,裏麵收藏著胡蒼蒼分別時,親手用短劍削下的一縷秀發,上麵還帶著她的氣息。他本以為那頭發會隨著胡蒼蒼離去消失掉,或者變成一撮狐狸毛,卻沒想到它還在,而且依舊是人的頭發。她,真的褪去妖身,從此化身為人了?


    憑借著這殘存的氣味,玄墨一邊尋找妖丹下落,一邊在凡間尋找胡蒼蒼的下一世。他找了她好多年、好多年,總算在這個小樹林裏聞到了那個熟悉的氣味。遠遠看去,那是一對相貌姣好的少男少女在溪水邊嬉戲玩耍,陽光下他們笑得那麽開心,這二人看起來又是那麽般配。仔細看去,原來那女孩子不是別人,真的就是玄墨找了幾十年的胡蒼蒼。


    胡蒼蒼轉為第二世,竟然用了這麽久的時間。幾十年過去,她現在還是他離開時候的年紀,變得更加漂亮可愛,身邊站著的男孩子是——倪重!


    他們之間果然要經曆一場糾葛嗎?這一世她會過得怎麽樣?還會遇到危險嗎?還會孤身一人獨自受死嗎?還好,找到了,為師來保護你,這一世不能讓你一個人獨自麵對那些痛苦和悲傷了。玄墨在心中默念。


    化身為巨狼的哮天犬玄墨,靜靜地看著少男少女策馬離去,安心地歎息了一下,然後轉身消失在茂密的森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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