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間第一世


    狐小仙和哥哥狐夏夏與單小虎來到昆侖山風羲澗不過半年的光景,他們從未離開過那片桃花山穀。她和倪重一起被大師兄賀雲風送出穀後,再一迴頭便是漫天飛雪、四處銀白,哪裏還有之前鳥語花香的仙境?她知道,這是師尊將此處設了結界,他們再無退路,四哥和單小虎也不能再企圖偷偷下山助她。看來以後真的要靠自己了。


    下山的路上,狐小仙一直默不作聲。


    他們離開昆侖就被奪了變化之術,仙法也逐漸消失,既不能變迴妖獸原形,也不能動用法力飛到空中。因此隻能像普通人類一樣在雪地裏行走,慢慢下山。幸好吃了南極仙翁給的仙桃護體,桃核也變成了兩身厚厚的衣服保暖禦寒。


    倪重看了看這小小的人兒在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便走快兩步在狐小仙身前蹲下,“來!我背你下山吧!”


    “不必了。謝謝你的好意。”


    倪重笑了笑說:“那天你也是這麽說,你就這麽不願接受我的幫助嗎?”


    “我跟你不熟。”


    “你的命還是我救的,而且咱們都認識一個多月了,我天天在你眼前晃來晃去,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怎麽還不熟?”


    是啊,為什麽倪重越親近她,她就越想逃開。好像他們上輩子是仇人,這輩子是冤家……


    倪重接著說:“你看啊!當初我受傷變迴原形,意外掉到風羲澗的小溪裏,是你把我從水裏抓了出來,還叫我小泥鰍,還要把我燉湯喝。那時候的頑皮開朗勁兒去哪裏了,我說小妖精?”


    的確,自從狐小仙知道了那麽多責任、重擔還有命運安排,就再也沒笑過。每天就是緊繃著一根弦做各種準備:練劍、背書、參悟心法、吃藥、修煉,按照師尊教授的方法把巨熊山神的靈珠與自己的靈珠合為一體……她每天實在是太忙了,已經忙得忘了自己不過是一隻才100歲出頭的小狐狸,一個身形僅僅2-3歲的人類孩童。


    “有時候,我真覺得,你還是當初那個天真活潑的小孩子最好。最近這小眉頭皺得啊!跟個小老太太似的。”倪重笑著伸手輕輕點了一下狐小仙的眉心,希望能撫平狐小仙那焦慮的心。


    倪重從懷裏拿出那個早就刻好的桃核哨,這上麵有南極仙翁設下的仙法,當初在仙罩裏與南極仙翁的那場對話,他的這個桃核哨就被南極仙翁借去施了法術,雖不能讓狐小仙此去無憂,但也算是個護身符,關鍵時刻如果狐小仙遇到天大的危險,南極仙翁是可以知道的。


    “我給你吹個曲子解解悶吧!”倪重極善音律,一顆小小的哨子不過兩三個音階,卻被他吹得歡快動聽,這哨音也讓狐小仙感到心中舒暢了不少。沒錯,憂心忡忡是一天,開心麵對也是一天,何不放下這些心中的包袱,到時候見招拆招就是。狐小仙想到此處,也漸漸展開了眉目,笑了。


    風雪已停,陽光正好,倪重看著陽光和冰雪映襯下的狐小仙,那粉嘟嘟的小臉終於露出了這個年紀本該有的笑容,這明媚的純淨的還有一點點羞澀的笑容,讓倪重的心中跳漏了一拍。


    他把桃核哨戴在狐小仙的脖子上,咳嗽了一聲:“這個送給你,做個紀念吧。萬一咱們一不小心走散了,你一吹哨子我就能聽見。”


    狐小仙笑著問:“那要是離得太遠聽不見呢?”


    “不會的,我聽力特別好你在多遠我都能聽見。”


    “那要是我變成了別的樣子,你認不出我呢?”


    “那更得靠這個哨子相認了,看見它我就知道是你,變成什麽樣我都知道是你。你一定收好,我們拉鉤!”


    “好,拉鉤!”


    “你不記得自己從哪裏來的?難道不想家嗎?”狐小仙問道。


    “嗯,也會想,但我想的不是怎麽迴憶起以前的事情,而是想著怎麽把現在和未來過好。”


    “那這次陪著我下山,你是要跟我一起曆劫,還是去找自己原來的地方?”


    “其實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你怎麽關心起我來啦?是不是突然良心發現,不再拒我於千裏之外了?”倪重對狐小仙一臉壞笑。


    “因為,我不明白師尊為什麽要你跟我一起下山。不過臨行前他曾跟我囑咐過,讓我好好照顧你。”狐小仙仰著小脖子看著倪重,倪重比狐小仙高出很多,狐小仙這樣站著有點累。


    “照顧我?我比你高、比你壯、比你大,而且我還是條龍,我是個男孩子,為什麽你來照顧我?”倪重心想,真搞不懂那個老頭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是如果狐小仙願意照顧自己,倒也樂意之至,總比彼此疏遠強。


    走到昆侖山的界碑前,倪重停下腳,他一改平日的嬉笑,很認真地蹲下直視狐小仙:“我聽你師尊告訴我,走出界碑,就會掉入凡間,你和我就算緊緊拉著手也可能帶入不同世界。因此,你一定收好我給你的哨子,你需要我了,就使勁吹。我無論在哪裏,都會想辦法去找你,記住了?”


    “嗯,記住了。”


    “還有,狐小仙記住我叫倪重,我是你的小泥鰍,別害怕!”說完,倪重緊緊地擁抱著狐小仙。


    狐小仙一直沒有流下的淚水,因為這一抱,頓時如洪水般洶湧而出。


    “哇~”狐小仙終於哭了出來。


    這些天,她一直不敢哭也不能哭,不想讓四哥他們擔心所以不敢哭,無數雙眼睛盯著她所以不能哭。眼看就要真的麵對未知的一切了,自己再也繃不住內心複雜的情緒,此刻在這個並不熟悉的陌生人的麵前全部釋放開來。


    不知哭了多久,狐小仙抽噎著從倪重溫暖的懷抱裏抬起頭,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哭成了兩隻小桃子,她認真地看著倪重:“謝謝你,倪重,謝謝你!”倪重報以明朗的笑容。


    狐小仙這時候才第一次認真地看倪重的五官,英氣的眉峰,燦若星子的湛藍色雙眼,挺拔的鼻梁,不肥不厚的嘴唇。她變成人形時間不長,但是風羲澗裏的師尊、大師兄還有二師兄,隻要是人的形態,個頂個的都是極品容貌,這眼前的少年雖然稚氣未脫,但也能看出生的一副極好的皮囊,在審美方麵,他們靈狐一族向來是有傳承的。


    倪重給狐小仙擦幹了眼淚,緊緊拉著狐小仙的手,慢慢地走向界碑。跨過邊界那一刻,他們瞬間掉入萬丈深淵,耳邊颶風唿嘯,身體輕飄無依無靠,隻能彼此緊緊地握住對方的雙手,彼此成為對方最後的救命稻草。


    風中倪重大喊著:“狐小仙,別忘了我,記得我是倪重!”


    ……


    再次醒來,已經進入了人間的第一世。


    “打!打!往死裏打!”幾個小乞丐圍成一圈,對一個更小的孩子拳打腳踢。即使渾身疼痛,被打的這個孩子,依舊拚了命地把一小塊發黴的饅頭塞進嘴裏。


    “叫你偷東西,叫你偷東西,你個小偷!打死你!打死你!”領頭的大孩子不依不饒地邊罵邊打,打累了,就向著被打小乞丐的身上啐了一口,帶著一眾離開了這個陰暗的巷子。


    小小的乞丐蜷縮成一團,渾身疼痛得趴在地上嘴角和鼻子因為經常被打總是流著些許血痕,因為疼痛她趴在地上喘著粗氣,氣息噴到地麵上揚起些許微塵迷了她的眼,眼淚滴答滴答落下,她慶幸自己還活著……


    這是一個看起來4、5歲的小女孩兒,渾身髒兮兮、頭發亂蓬蓬,瘦弱的身上傷痕累累且衣不遮體。她不記得自己是誰,幾歲,叫什麽,也不記得家在哪裏,親人在何方?她從記事起就在流浪。


    剛開始她跟著一群逃饑荒的難民,從一個村鎮到另一個村鎮沿街乞討,經常有上頓沒下頓。有的人在半道上就凍餓而死。還有幾個逃荒餓急眼的,連倒在地上的同伴屍體都開始撕咬起來,為了一條胳膊或者半條大腿幾個人大打出手。


    小女孩嚇壞了,她隻知道使勁跑,使勁跑,跑到一個樹林子裏躲起來。她怕被那些餓瘋了的大人吃掉,所以寧可在陰森森的小樹林裏麵獨自過夜。


    後來又流浪了幾天,偶爾遇到好心人給她一口飯吃,她連連磕頭,囫圇把食物咽下。但是她畢竟太小了,無依無靠,總有大一點的孩子欺負她,搶她的食物。她去翻垃圾、撿剩菜的時候,又被當地的乞丐幫地頭蛇們狠狠地打。但她想,隻要不被打死,隻要找到食物能活下去,這點疼是可以忍受的。


    活下來,她想,她必須活下來。


    天空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剛剛被打的小姑娘一點一點爬起身來。找了一片大大的芭蕉葉擋在頭上,在這個繁華的城市裏,四處尋找可以棲身睡覺的地方。走啊,走啊,卻怎麽也找不到一個角落可以讓她休息一下。


    這裏叫涿邑城,據說是東川國的國都所在。兩天前小姑娘跟著一群災民逃到此處。今年東川國不少州縣遭遇百年不遇的天災,洪災、旱災、蝗災你方唱罷我登場接連不斷。百姓的莊稼地和家園房舍都被毀了,災民人數越來越多。可這涿邑城卻沒有絲毫影響,依舊歌舞升平、繁華熱鬧。城裏麵富人很多,來往經商的商旅也不計其數。災民紛紛湧到這裏,希望能分得一點點達官貴人們剩餘扔掉的殘羹剩飯聊以充饑。


    難民們等到天亮想進城的時候,把守城門的將官們嚴防死守,堅決不放難民進城。人們哭喊著跪地一片。有的婦女抱著懷中奄奄一息的孩子,隻求官老爺能開恩,賞他們一口吃得保下命來。這些守門將士也是人生父母養,但軍令難為,若放了這些難民進城,恐怕人頭不保,因此隻能勉強將難民安置在城外,連甕城都不敢放進來。突然一陣狂風驟起,引得頓時滿眼黃沙,人們紛紛遮住臉麵抵擋風沙,混在人群裏的這個小姑娘,趁亂貼著牆邊找了個排水口就溜進了城內。


    兩天來,小姑娘東躲西藏並到處覓食聊以充饑。今天總算在垃圾堆裏翻出半個發黴的饅頭,剛要塞進嘴就被地頭蛇追著打。她好像是一隻野獸似的,總能在最艱難的情況下激發巨大的求生本能。她拿著葉子在雨中不斷地尋找,總算在一座小橋邊發現一個小洞,趕緊爬了進去,而那片葉子就成了今夜可以裹身取暖的被子。


    雨下了一夜,河水漫漲,小女孩睡覺的橋洞馬上就要被淹了。小女孩又累又餓,此時發著高燒,整個人迷迷糊糊不省人事,並沒有預感和防範到即將麵臨的危險。一個船家搖著烏篷船正好從附近經過,船上有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小狗,小狗最先嗅到了橋洞裏的小乞丐,頓時奶聲奶氣得狂吠不止,引來船家的注意,小女孩兒因此獲救撿迴來一條小命。


    船上住的是對老夫妻,以捕魚賣菜為生,有時候還幫著做些擺渡、航運的營生。二老年過半百卻膝下無子無孫,不久前撿了條小奶狗做伴,這天又撿了個小姑娘,自然喜笑顏開。


    老婆婆給生病的小女孩洗臉擦身,換了幹淨衣服。老爺爺則切了薑絲蔥白煮了一鍋熱湯,起鍋的時候打了一個蛋花進去,盛了一小碗端給小女孩喂了進去。孩子出了一身汗,寒氣逼出去了,病就好了大半。小狗崽也似乎很懂事,窩在小女孩的腳邊給她取暖。


    就這樣昏睡了三天後,小姑娘醒了過來。


    “小閨女,你醒啦?餓不餓啊?”正在做針線活的老婆婆看到小女孩醒了關切問道,“哎,老頭子,你快來,孩子醒了。”


    “醒了?醒了好!你那天怎麽睡在橋洞裏?還好皮蛋發現得早,不然你就被水衝沒啦!老婆子,趕緊給孩子下碗麵,對了,再窩個雞蛋進去,這孩子太瘦了。”


    小女孩兒眨巴著眼睛看著老爺爺,試著張口小聲說:“謝~謝~爺~爺~”那聲音很小很小,但是這是她記事起第一次開口說話,以前很多人以為她不會說話,總叫她小啞巴。


    老爺爺連忙點頭:“好孩子,不謝不謝。你多大了?叫什麽名字?你家大人呢?”


    小女孩兒低下頭,搖了搖,依舊小聲迴答:“不知道。”


    老伯看她當時的樣子就已經猜個大概了,這些日子鬧饑荒,不少家庭流離失所變賣家產,甚至賣兒賣女,隻為了換上一袋糧食。這小乞丐八成也是逃難路上和家人走散了的。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說:“你身子還弱,不急,等你好一些了再說。”接著他抱起小狗崽遞給小女孩“來,這就是皮蛋,讓它給你做個伴兒,這樣你就不用害怕了。”


    黑色的小狗子和小女孩兩眼對視許久,都咧開嘴笑了。


    這孤苦無依的女孩子從此之後有了可以棲身的住所,也有了可以依傍陪伴的家人。老夫妻倆老來得了這麽一個孩子,盡管是撿來的,也當做了老天眷顧,疼愛得不得了。小女孩始終想不起來自己叫什麽,老爺爺索性就給女孩子起了個“丫頭”的小名。


    “我沒讀過書,鬥大的字不識得幾個,我隻會寫自己的姓,來我教你。”爺爺抱起小女孩坐在自己的腿上,抓著孩子的小手沾了沾水在桌子上慢慢寫下一個字——胡。胡老伯的字寫得歪歪扭扭,但神態卻十分認真甚至虔誠,“以後你就姓胡,小名叫丫頭,叫我和老伴兒爺爺奶奶,好嗎?”


    小女孩兒自從有記憶起,從未感受過這樣的溫暖,開心地摟著胡老伯的脖子,甜甜地大喊“爺爺爺爺!”接著從胡老伯的身上跳下來,一頭撲到身邊的老婆婆懷裏,一邊哭一邊興奮地叫著:“奶奶,我有名字了!我有家了!”


    小黑狗皮蛋也為全家人感到高興,圍著丫頭歡快地搖著尾巴興奮地汪汪直叫。他總算找到她了,盡管她認不出他的樣子,盡管她忘了曾經的自己,沒關係,隻要他們在一起,就會一直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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