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高,懸。”夏惟一字一頓的照著衙門上掛的牌匾讀到。


    “衙門這些地方就喜歡掛這種大詞。”龍時和夏惟一樣,也在看著那懸在大堂正上方的巨大牌匾。


    “我見過,父王的大殿上也有一些這樣的大字,但我記得好像是‘朗朗乾坤’。”夏惟想了想,再三確認自己沒有記錯之後,點了點頭,“壞人們居然住在這種地方嗎?”


    “看來是這樣。”龍時俯下身在夏惟耳邊小聲說道,“待會我說什麽你隻要點頭,當著裏麵官員的麵,稱唿我龍公公就好。他們問你什麽,你讓我來答就行。”


    “龍公公……”夏惟試著喊了一聲,終是忍俊不禁。


    龍時滿臉黑線地看著夏惟,“現在你怎麽笑都行,待會到了裏麵,你可千萬別笑。”


    兩人通完氣,便朝著那衙門的大堂走去。


    “你也是來定價的?銀子帶夠了沒?”一個拄著殺威棍的小吏在大堂門口攔住了龍時。


    “我們不是來定價的。”龍時迴了一句,“是有一事想與衙門的主事大人商議。”


    “那也得帶銀子。”那小吏繼續將殺威棍攔在龍時身前,許是看龍時衣著簡樸,身上必然是沒什麽銀兩。


    “喂,你這也太不講理了吧,沒有銀子,連門都不讓進嗎?”夏惟從龍時身後走上前來,憤憤地對著小吏說道。


    “哪裏冒出來的黃毛小丫頭?”那小吏低下頭看了一眼夏惟,打量了一番,隨即眼中泛起一陣邪光,“臉蛋長得倒是挺不錯……就是太小了。”


    他轉頭又對龍時說,“我們大人可不收小丫頭片子,等她長大些再送來,我說不定就讓你過去了。”


    “喂,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龍時皺起了眉頭。


    這些小官小吏平日裏作威作福慣了,便口無遮攔,什麽汙言穢語都能說出口。


    未經世事的夏惟還沒聽懂那小吏的意思,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誇自己長得好看,又說自己不夠大不能進去,便道:“我還以為王宮已經是規矩最多的地方了,但也沒說不讓我進門,想不到這衙門還有這些奇奇怪怪的規矩。”


    “還王宮呢,”那小吏臉上的囂張之氣更甚,“你以為你是公主啊?我有遇到過假冒大家閨秀的,敢假冒公主的,我還真沒見過。”


    龍時歎著氣搖搖頭,“你看看這是什麽?你應該不會不認識吧。”


    他托起夏惟的手臂,手腕順著滑下的袖口顯露出來,現出其上一環晶瑩剔透的手鐲。


    那小吏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當即癱倒了下來。


    龍時不再去管那小吏,領著夏惟便進了大堂,找了個地方落座,轉而對著另一個小吏說道,“去,叫你們大人出來,就說啟靈公主召見。”


    “是,是。”那小吏瑟瑟發抖的迴應著,小跑著到了大堂後麵。


    很快,一個身著官服的中年男人也小跑著出來了。


    “這位就是啟靈公主?”那男人看了一眼衣著簡樸的夏惟,眼中還有些不相信,但是看到夏惟手上戴著的那隻鐲子,細細端詳了一番,最終也是跪伏了下來。


    “下官參見公主殿下。”


    那主事大人一直跪著,沒聽到公主發令也不敢起來,肥胖的身軀卷做一團,好不滑稽。


    龍時輕輕咳了一聲,夏惟便像是得到指示似的道了一聲“起來吧。”


    那主事大人才終於起來。


    “不知殿下屈尊來此,有何吩咐?”


    “本公主奉父王之命來此視察,其他事宜由龍……公公代為轉達吧。”夏惟的臉因為盡力憋笑漲得通紅。


    “這……”主事極為疑惑地抬起頭看了一眼夏惟。他知道公主今年其實還未滿十三歲,國主怎麽會讓這麽小的公主來視察?


    “這什麽這!”夏惟學著平日裏父王訓人的樣子大聲道,“本公主都說了,你好好聽龍公公說就是了!”


    那主事便隻得唯唯諾諾,不再做聲。


    龍時像模像樣地說了一堆官話,把在場的官員的哄騙得一個個心驚膽戰。隨後從懷裏掏出了那本小冊。


    “此乃本監承公主之命所撰,爾等當謹遵,予以公示,不得有誤。”


    “是,是。”


    “還有,公主此次為微服出訪,切不可走漏風聲,否則,後果你們知道的。”


    “是。”


    龍時說完,夏惟便跳下座位,轉身要走,走之前不忘晃了晃手腕上的鐲子,那官員們一個個便隻能忍氣吞聲,恭恭敬敬地目送著兩人走出衙門。


    “阿時,不,龍公公,我們接下來去哪呢?”一出衙門,夏惟便笑嘻嘻地看著龍時,顯然,她挺喜歡這種懲戒壞人的快感,而“龍公公”三個字,已經成了她今日全部笑點的所在。


    “接下來就繼續逛坊市吧。”


    “其他的坊市不要去嗎?”夏惟雖然是第一次來坊市,但一路上聽龍時和一些店主聊天也知道了並不隻有這一個坊市。


    “不用了。”龍時肯定的答到。


    ……


    “國主,公主方才已經迴宮了。”侍衛走入大殿,半跪了下來,抱拳道。


    他本是國主的親衛,現在又擔起了公主貼身侍衛一職,因而有了這個隨時能麵見國主的特權。


    “她今日去哪裏玩了?”夏啟放下了手中的筆問道。


    對於這位勵精圖治的國主,或許隻有愛女的消息才能讓他暫時放下國事。


    “稟國主,去了北坊。”


    “我渺城四坊,向來是北坊最熱鬧。朕沒記錯的話,今日恰好是北坊趕集的日子。嗬嗬,她倒是會挑地方。”夏啟笑道。


    “公主今日的確玩得開心,但殿下去北坊卻也不是巧合。其實殿下本意是去找楊家公子,去北坊想來也是那楊家公子的意思。”


    “楊家公子?怎麽會去找他?”夏啟皺了皺眉。


    “屬下也不知。但看起來,殿下和那楊家公子已經熟識。想必是殿下上次出宮認識的。”侍衛抱拳。


    “那楊家公子是叫龍時對吧?朕先前也好奇,他楊培龍四個女兒沒有一個兒子,當年得了一個養子,竟絲毫不加栽培。後來才知道是因為那養子得了什麽‘白化病’,活不長,所以被丟在後院棄養。”夏啟道。


    考慮到傳聞總是真真假假,“白化病”又的確罕有,夏啟便又問道:“所以,那楊家公子,是真如傳聞所說,一頭白發?”


    “稟國主,的確是一頭白發。”


    夏啟有些煩躁,他知道“白化病”者自幼便是白頭,身體更是羸弱不堪,在尚武的漠國,也無怪會被丟棄。但他現在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女兒,身為父親,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女兒和一個混混糾纏不清,更何況她還是一國公主,若是讓人知道和一個如此不堪的人廝混,豈不是有損國體?


    “既然是個廢人,還帶公主去見他做什麽?”


    聽到夏啟語氣中帶了些怒意,侍衛於是趕忙解釋了起來:“稟國主,那楊家公子一頭白發不假,但卑職親眼所見,此人從丈高的樹上一躍而下而麵不改色,以此看來,體質甚至遠優於一般人,不似傳聞所說那樣弱不禁風。”


    “那你的意思,那傳聞是假的?”


    “國主,據卑職所知,雖然外人都道是楊將軍早已棄養,但楊家其實從未明說過要斷絕關係。”


    “有點意思。”夏啟撫了撫下巴,思索了一陣道,“不過,也有幾分道理。如果那龍時真的是不治之症,楊家豈會還留他在後院?朕倒是有些好奇,這楊培龍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侍衛微微抬頭看了看夏啟的臉色,見他怒意似乎已經消了下去,便又道,“國主,卑職還有一事不得不報。”


    “說。”


    隻見侍衛從懷中取出了一分皺巴巴的紙,小心翼翼地放在夏啟麵前的案台上。


    夏啟拈起那張紙,粗略地看了一眼,“這上麵寫的似乎都是些商品的定價,紙雖然破舊,但字倒也還算工整。你給朕看這個做什麽?”


    “國主,其實楊家公子今日還帶著公主去了北坊衙門。”


    “去衙門?”夏啟再一次皺起了眉頭。


    “具體做了些什麽,卑職不明。卑職前去詢問那衙門主事,那主事隻說了些所謂‘統一定價’之事,卑職也不甚了解。但若是楊家公子借公主殿下的身份行不善之事,恐釀成大禍,思來想去之下,便取了楊家公子給衙門主事的《易物注》中的一頁,呈於國主。”


    夏啟仔細看了看手中的紙,思索了許久。


    有關坊市定價亂象他其實早有耳聞,坊市之事雖不大,但也事關民生,夏啟知道“君舟民水”的道理,因而有意整治。


    有朝臣建議應當懲治貪官以矯正這股不正之風,但他很清楚這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真正能根除這種亂象的法子,是要坊市的定價規矩能夠公示,讓官吏沒有貪汙的手段。


    可是,製定定價標準卻並非易事。


    夏啟萬萬沒有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有一天,這定價標準竟會自己送上門來。


    他放下手中的紙,心中是萬分感慨:“既然他有如此自信,便看看他這《易物注》到底行不行得通。來人!傳戶部尚書,還有那北坊衙門主事也一並叫過來,就說,朕有事要問他們,不得聲張。”


    ……


    龍時進衙門後數日,在外人看來,北坊的衙門像是突然良心發現一般公布了統一的定價標準,北坊的商販自此之後隻需要前往衙門使用公稱就能夠定價,甚至無需官吏插手。


    其他坊市的攤主得知後,紛紛湧向北坊,這北坊頓時是一攤難求。北坊的衙門乘機抬高了攤位的價格,賺的是盆滿缽滿。


    攤位多了,客人自然也多了,每到趕集,總是北坊人頭攢動,其它坊市則冷冷清清。為了留住攤主和客人,其它的坊市也隻得紛紛效仿北坊的做法,自行製定並公開了定價的標準。


    從此,再無“定價費”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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