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靜夜悠悠,整座無上劍宗好似都被天裂籠罩在其中。


    主峰所發出來的動靜未驚動任何人,包括時奚,他不知道這兩人在做什麽,隻是深夜睡不著,遂打算去主峰看看那所謂的補天陣法。


    可惜劍宗太大,時奚雖然拜入劍宗已久,可其實還是不太認得清路,因此他走來走去,走了不少彎路。


    想找人問路吧,古怪的是,這附近竟然都找不到一個可以問路的修士。


    他貓貓的,是不是遇上鬼打牆了?!


    時奚放慢腳步,抱著自己手中的佩劍,深夜之中,秋風瑟瑟。


    他低著頭,風吹發尾,神情懨懨地和係統搭著話:【係統,你知道怎麽走嗎?】


    【奚寶你往前。】係統還真知道無上劍宗的地圖,【遇到第一個拐角往左轉,然後走上階梯再直走一百米左右,那裏有一個很大的廣場,整個廣場就是補天陣法的範圍了。到時候……你就是在那裏啟動陣法,補天。】


    說出補天二字,係統是一萬個不情願,它當然不希望自己的宿主去幹這種吃力不討好事。


    功德這種東西虛無縹緲,攢了真的有用嗎?他在原生世界也沒少敲木魚,可是到頭來病情有半分好轉麽?


    還不如它給小奚複活的願望呢,它才是阿拉丁神燈。


    時奚不知道係統在對著功德指指點點,他看向遠方的鵝卵小路,抱著劍的手緊了緊,往前走。


    這條路越發漆黑了。


    路旁生長的燈花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僅能照亮一點,他閑來無事數著腳下階梯,足有四十六道,再前行一百米……


    到了。


    遠處寂靜尋常,可這裏卻風起雲湧,大風唿嘯,幾乎是剛踏入補天陣法的地界,湧動的風便掀起了時奚額前細碎的發絲,月光映入他的眸底。


    衣袂翩翩,劍影嗡鳴,時奚耳邊有好多好多聲音,可卻怎麽都無法擾亂他的注意力,他睜大眼睛,姝麗的麵容迎風仰起,他的視線裏倒映著兩道一黑一白的身影。


    ——什麽東西啊?


    正當時奚驚詫茫然之際,補天陣法好似終於察覺到了誰最適合吸納靈氣,淺藍的悠悠光影宛若水流波光,開始源源不斷地向著時奚奔湧而來。


    時奚隻覺眼前一花,緊接著,一隻手橫攬過他的腰身,將他往陣法之外的範圍帶去,淺藍的光影停滯在陣法之中,宛若無頭蒼蠅四處亂轉。


    時奚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那人自空中降下,將他緩緩安穩地放到了地麵。


    燈花散發的微光映出了楚無舟銀霜般的發絲,他的瞳眸顏色很淺很淺,此刻正注視著時奚,眸底的情緒多得令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何心情。


    夜偏鴻緊隨其後,落定在時奚跟前,直接抓住了時奚的手腕,力道之大令其掙脫不得。


    “你倆……”


    時奚下意識出聲,可很快又閉上了嘴,隻一味地睜著桃花眼望著這兩人。


    怎麽迴事……


    是錯覺嗎?


    為什麽許則令和夜偏鴻的神情這樣相似,又好像和他記憶中的另外一些人相同,有一個瞬間,他甚至分不清站在自己麵前的人到底是誰。


    三人相對而站,四周寂靜無聲。


    夜偏鴻在這些紛亂的記憶之中,竭力找迴屬於自己的意識主權,盡管他明白這些記憶原本就是他的,可此時此刻,站在時奚麵前的,隻是這個世界的夜偏鴻。


    他眸底紫光湧動,周身浮現一絲魔氣,緊抓著時奚的手,“——我是誰?”


    時奚迷茫地偏了偏頭,猶豫說:“夜偏鴻?”


    夜偏鴻注視著時奚,燈花光影稀疏,無數記憶湧現,他握著時奚的手總算肯鬆開一些。


    從前他不清楚,明明時奚從來都沒對他表露過一點心意,為什麽他偏偏就是自信地認為,時奚對他是有一點意思的?


    現在,他明白了。


    這是三個世界定下來的情感,是細水長流,日久生情,是……刻在靈魂裏的執念。


    “你們在幹嘛?”時奚總覺得這倆人現在的狀態很奇怪,他擰起眉心,狐疑地說,“該不會是想要破壞陣法吧?”


    一語中的。


    但是此刻,不論是夜偏鴻還是楚無舟,皆不可能會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


    尤其是楚無舟。


    他在接受了這麽多記憶的情況下,很快就理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清楚知道時奚如果真的補天了,肯定會繼續前往下一個世界,就像那日在萬丈高空之上,白雲滾滾,時奚所說的,他會離開。


    就像在第一個世界那樣。


    如果……如果他的猜測不錯的話。


    他們還會在下一個世界重逢。


    光是想到有這可能,楚無舟的心口便有些發熱、滾燙,他喉口發澀,緊攥著手心,需要極力克製才能按捺下那諸多情緒。


    楚無舟的視線深切地凝視在時奚的麵容上,張了張口:“小奚。”


    時奚還以為他要承認了,於是故意擺出一副冷酷的模樣,輕哼著看他要怎麽狡辯。


    誰知下一秒,楚無舟來了一句風花雪月,“你有喜歡過誰嗎?”


    ……?


    冷酷小貓裂開。


    這都什麽時候了,講正事呢!談什麽風花雪月呀!


    時奚睜大眼眸,強烈譴責楚無舟,“我問的是這個嗎?我問的是那個陣法。”


    “我會迴答的。”楚無舟聲音輕輕,淺淡的眼眸裏倒映著時奚的身影,小小一個,“但是在此之前,你能先迴答我嗎?”


    時奚抱著劍,“喜歡的人?你想聽我說是你嗎?”


    夜偏鴻道:“說是我也可以。”


    “……”


    少打岔!


    他很冷酷很認真的!


    楚無舟竟搖頭,“不用,隻需要告訴我,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你心裏想的是誰……就可以了。”


    “想的是那個陣法。”時奚說,“我真的很怕你們搞破壞。”


    “……”


    “陣法好好的。”夜偏鴻代替答。


    他差不多了解楚無舟這麽問的意思。


    清楚知道楚無舟隻是想知道,那麽多個魂體當中,時奚有沒有特別偏愛的那個?隻要有一個,都算勝利。


    畢竟神魂相同,這種關係就猶如凡間的楚無舟,和無上劍宗的楚無舟一般……


    他們本質上,竟是同一人。


    但是盡管這樣,夜偏鴻善妒的心依然不少,他掀眼將楚無舟擋到自己身後去,好叫時奚眼裏隻能看得下自己。


    接著,夜偏鴻這才深深地看著時奚,說道:“我隻是來檢查一下陣法,偶遇了楚無舟,你倒是可以問問他來這的目的。”


    楚無舟平靜地看了夜偏鴻一眼,答曰:“……我和他一樣,是去檢查陣法。”


    可信度不太高的樣子。


    他要是修為再高點就好了,就可以看出這兩人究竟有沒有破壞陣法,如今修為平平的時奚,隻能是他們說什麽自己信什麽,聞言哦了一下,轉身往自己的寢居之地走去。


    好像忘了什麽……


    對了,這兩人剛開始看到他的時候,為什麽神情會那樣如出一轍,那樣複雜?


    時奚正迴頭,卻發覺楚無舟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的身後,身形高大而修長,他險些給撞進懷裏去了。


    一隻手及時扶住了他,接著,楚無舟的嗓音重新變得清潤,好像終於理清了一切,“小奚,有件事我們要和你說。”


    “……什麽?”


    “你先休息一夜。”楚無舟低垂著頭,目光落在他細膩的眼眉之上,聲音愈發溫和,“明早起來就知道了。”


    “那你不能明早再提呀?”時奚不高興他這種說一半藏一半的行為,當即低頭用腦袋去頂他的心口,像個小孩似的。


    楚無舟自然是縱容地後退兩步,還不忘將手護在他身側兩邊,以免時奚這個姿勢沒走穩摔了。


    又是一陣鬧騰,時奚才安然躺迴被窩,休息。


    *


    寢居之外。


    月光稀薄,雲層掠影。


    楚無舟在時奚休息的寢居不遠處守著,他側頭看著樹影隨風而動,月影綽綽,無數記憶再次盤桓在思緒之中。


    記憶很全。


    基本沒有遺漏的。


    除了知道神魂是同一個人外,其實還有個問題。


    為什麽他會化作這麽多身份,在沒有任何記憶的情況下,重新靠近小奚?而且一個世界分兩次身。


    小奚會知道答案麽?


    楚無舟有些出神,正在這時,秋風枯葉被踩碎的腳步音緩步而來。


    他沒有迴頭,知道是另一個自己,夜偏鴻。


    “你的記憶全不全?”


    夜偏鴻站在楓紅樹下,隔著一段距離,嗓音淡漠地問楚無舟。


    楚無舟垂眸:“嗯。”


    “現在不隻有你是許則令了。”夜偏鴻將善妒且記仇的心發揮到極致,“以後他再這麽叫,我也可以應。”


    楚無舟:“……”


    無話可說。


    夜偏鴻話鋒一轉:“你打算怎麽跟小奚說?是直接告訴他,我們其實是一個人?”


    “嗯。”


    楚無舟低聲道:“小奚……他和我們不一樣,他知道的會比我們多。”


    夜偏鴻聞言,紫眸微掀,迴頭去看那已經熄了燈的寢居,片刻方才道:“如果我想的不錯,小奚如果真的去補天了,之後他是不是就直接去另一個世界了?”


    楚無舟微微闔眼。


    他也是這麽想的。


    可這些終究隻是猜測,沒有絕對的證明擺在眼前,他始終會擔憂。


    為小奚擔憂。


    所以,盡管小奚真的能到另一個世界,他依然放不下心,依然不讚同小奚去補天。


    可是能拿小奚怎麽辦呢?


    他如此想著。


    他永遠拿小奚沒辦法。


    …


    次日,時奚睡了個自然醒。


    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將昨夜楚無舟口中要說的事忘光光了,心裏頭隻念著各峰長老說要給他的法器。


    他們說補天一事前無古人,因此沒有經驗借鑒。


    陣法一旦啟動,就誰也無法再踏入了,所以長老們思來想去決定多塞給時奚一些法器,到時候如果出了什麽異樣,他也好挑挑看有沒有什麽能用的法器應對情況。


    時奚對這些法器很感興趣。


    他甚至問係統:【這些東西我能帶走嗎?還有我的佩劍,我好喜歡它,我能帶走嗎?】


    係統一時遲疑。


    理論上來說,不行。


    為了保持位麵的穩定性,上級在這方麵定下了規定,宿主不能帶走位麵之中的任何東西,就怕打亂了其他世界的穩定。


    就像修真世界,總不能一架飛機吧?


    不過係統向來縱容自己的宿主,它轉念一想,奚寶帶走東西隻是為了紀念而已,隻要不在別的位麵使用就成了。


    相同後,係統欣然答應:【可以的,我一會兒在後台給你開個收藏欄,這些東西可以收到那裏麵去,不過有個小要求……】


    它將有關這個的規定告訴了時奚,時奚自然接受。


    與此同時,各峰長老為了防止時奚來迴跑好幾趟,於是紛紛主動來到掌門主峰。


    他們拿出了自己準備的珍貴法器,有攻擊類的,有輔助類的,還有出奇製勝類的……很多種法器,時奚接得應接不暇,好幾樣法器連使用都不知道該怎麽用。


    對此,長老們說:“劍仙定然懂,您可以問問劍仙。”


    丹峰的靈若長老聞言卻是微皺眉頭。


    她站在一側,看著自己的同門對這孩子你一言我一語,直到眾人離開,她這才上前,去看正在研究法器的時奚。


    “孩子。”


    靈若長老知道時奚不會介意輩分這種事,也就按年齡來喚他孩子了,她念著,時奚抬頭,看見靈若的眉心始終藏著一縷憂愁。


    “怎麽了?”


    靈若似是覺得自己要說的話頗為不妥,因而猶豫半晌,麵上盤桓著掙紮之色,許久這才望向時奚歎道:“你說實話,補天這事……你是自願的嗎?”


    時奚腦袋上浮現一個大大的問號。


    他歪著腦袋,費解地說:“誰還能強迫我不成?”


    “是……可是……”靈若對著殿外連說三句不敬,這才收迴視線,將自己心底的懷疑說出來,“你可知在此之前,本該是你師父,劍仙,去做這個補天之人?”


    “他從未收過徒,可卻忽然將你帶迴了靈犀峰,如今補天之人又成了你,孩子,我這心裏有些不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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