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玦不喜歡妖族。


    確切地說,整個修仙界他都不喜歡。


    繼承王位必須先繼承那個姓氏。


    名字於他而言沒有意義。


    所以他從溫玦成了付玦。


    看著那一連串付字開頭的名字,以付休羽開始,以付玦終止。


    “終止”,仿佛寓意能結束這一切。


    不錯的詞。


    他覺得,這大約是唯一還算好的東西。


    ……


    溫玦,字奢玉。


    付玦也是在後來才知道,這個名字是溫雅在有孕時和那個男人一起取下的。


    “你我的孩子自然是這天下最好的孩子,也是這世間最最珍貴的美玉。”


    她想象中的一切該是美好的。


    她的孩子因父母的愛而生,是父母掌心的珍寶,或許會成為一個溫潤有禮的君子。


    那塊所謂準備給那個孩子的玉丟失在妖族動蕩之中。


    連同那個孩子一起丟失。


    “溫奢玉”不是她想要的孩子。


    他不是因愛而出生的孩子。


    他不是誰手中珍貴的美玉。


    他也不是溫潤如玉的君子。


    他生來便在孤塚林之中,與妖獸為伍,為生存而鬥。


    是孤塚林中野蠻求生的妖獸。


    是鬥獸場中兇狠嗜殺的牲畜。


    直到被溫雅尋迴,被逼迫著成為一個“人”。


    溫雅不曾愛他。


    或許在他未出生時曾想過愛他。


    可惜在她愛這個孩子之前,她先知道了她自己所得到的愛——都是欺騙。


    所以在族譜之上寫下名字的時候,她帶著愛意恨意,選擇了另一個字。


    玦。


    絕人以玦。


    但是她似乎拋不下愛恨。


    她知道了付殘雲接近她隻是為了一個孩子。


    一個帶有溫氏血脈,可能為他帶來利益的孩子。


    ——稱作實驗品或許更合適,畢竟像這樣的實驗品還有許多個。


    而付玦無疑是最成功的那個,成功地繼承了溫氏與妖王一族的血脈。


    溫雅費盡心機剿滅妖王一族,殺了他後宮中的女人,殺了他那幾個孩子,隻留下他。


    折斷他的羽翼,將他囚禁在自己身邊。


    可她依舊期望著用這個“孩子”讓付殘雲迴頭。


    比起被囚禁著的付殘雲,其實她更像囚徒。


    付玦幼時不能理解,後來其實也沒有理解。


    明明可以殺掉付殘雲,或者更簡單些,蠱毒、藥物、幻術……溫雅有太多手段。


    可她偏偏選擇這種不算明智的方式。


    後來,付殘雲設計出逃,溫雅前去抓捕。


    她帶著愛意與恨意死在那裏,死在付殘雲手中。


    可在她的身軀消散之前,付玦看到那個人吻了她。


    那或許是叫做親吻的東西。


    他們好像互相愛著,卻又彼此折磨。


    他們好像互相恨著,卻會親吻對方。


    很奇怪。


    但是付玦不想思考這些,沒有意義。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付玦是那隻黃雀。


    他殺了付殘雲。


    他贏得了溫氏與妖族。


    倦聞樓前烈火滔天,黑衣的少年靜靜看著這一切。


    鮮豔的紅將溫氏族譜上一個又一個名字劃去。


    隻剩下“溫玦”。


    他的又一次勝利。


    熟悉的勝利。


    心中沒有一絲波瀾,他隨手將那本族譜扔在火海之中,連同溫雅所留下的花,付之一炬。


    牡丹在溫氏的族徽之上生長了千萬年,以敵人的鮮血為土壤,開出最綺麗靡豔的花,用以象征溫氏一族不敗的輝煌。


    溫雅用愛意比擬。


    可她用心養育的牡丹花瞬間便被烈火吞噬,化為灰燼。


    那些困住她半生的,所謂的——愛意,似乎也不過如此。


    人總是在物上寄托太多情緒,所以才會難以舍棄,衍生出自以為的感情。


    至少付玦不會。


    ………


    付玦其實沒有太多的恨。


    自幼與野獸為伍,為生存屠戮,根本不太懂得作為人應該有的感情。


    在孤塚林中,在鬥獸場中,亦或是在溫家,都是一樣的。


    沒什麽不同。


    他隻是麻木地、理所應當地活著,以及為了活著而活著。


    可如今,他斬斷所有阻攔在自己麵前的荊棘,踏平所有腳下存在的坎坷,有某個瞬間,他忽然不知道該向哪一個地方前行。


    比起他的無趣,付殘雲顯然活得更有意思。


    付玦其實不懂他,無論是他所謂的愛恨,還是他詭異的舉動。


    傳聞天墟劍有毀天滅地的神威,隻是劍中封印著的九隻兇獸並不好對付,更不會輕易受人操縱。


    可付殘雲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召喚出那隻……怪物。


    妖王一族圖騰之上的妖獸,本是取了那些兇獸的特征而創造出來的,作為勝者的象征。


    可是付殘雲真的從劍中召喚出了那隻怪物。


    隻是顯然那些東西不是他所能控製的,所以他需要一個繼承妖王一族血脈的孩子,作為“祭品”,獻祭給天墟劍。


    原本付玦不是他選定的祭品,因為付玦的血脈他另有用處。


    隻是溫雅已經殺掉其他的孩子,他為了方便,隻能選擇付玦。


    他來殺過付玦很多次。


    同樣死了很多次。


    在生與死的間隙,也做了很多事情。


    譬如勾結仙門,煉製屍傀。


    譬如跑到人界,竊取龍脈。


    譬如寂絕穀、萬毒宗、蘇家、杜家……


    太多了。


    有時候付玦會覺得,他真的好像一直有事做,這種忙碌的感覺或許不錯。


    付殘雲招惹了很多女子,似乎每一個都很愛他,而他也似乎很愛每一個。


    人的愛真的會有那麽多嗎?


    付玦殺了他很多次,但是他總是會再次複活。


    一直到最後一次。


    他的心髒被付玦手中的劍攪碎。


    鮮血染紅了他的胸膛,也染紅了他的白發。


    他用那雙金色的眼眸死死盯著付玦。


    最終卻隻是笑了一聲。


    他的聲音其實沒有笑意,他本身似乎也並不是風流瀟灑的性格,恰恰相反,他其實冷漠涼薄,雖然長了一張邪魅娟狂的臉,氣質卻格外冷肅,鮮少有笑的時候。


    “你和她長得真像。”


    付玦分辨不出那種奇怪的語調裏所蘊藏的情緒,卻能感知到他生機將斷,似乎也放棄求生。


    “不過,她比你……”


    他停頓了片刻,後麵的話沒有說出來,隻是又笑了笑。


    他說:“我輸了。”


    他輸了。


    付玦再一次殺了他。


    這是最後一次。


    他再次成了唯一的勝者。


    毫不意外的結局。


    他看著晦暗的天空,覺得無趣。


    無悲無喜。


    如以往每一次勝利,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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